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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53章 (2)

  有上回给张立本跑腿给钱的甜头,二歪当然愿意,乐颠颠地说:“那敢情好,咱哥们谁跟谁呀!你还能给我亏吃吗?”他朝老扁家院里看了一眼,说,“老扁戏瘾可大了,天天整宿整夜都不着家。嘿嘿!给根烟卷抽。”

  张立本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二歪,转而又将一盒烟全给了二歪。二歪接过烟,献媚地说:“我去跟老扁坐一块堆看二人转,他回不来。”说着揣起烟朝老倭瓜家走去。

  在老扁家炕头上,张立本躺在被窝里,露出光着的上半身趴在枕头上抽烟。金凤坐起来扣着上衣的钮扣,她下身在被子里,张立本伸过一只手摸索着。摸着摸着就扔掉烟头,拽着金凤的胳膊非要再热乎一会儿。金凤说老扁快回来了。张立本不听,哼哼叽叽地往上贴乎。金凤瞪了张立本一眼,用手指头戳一下他的额头说:“上人家媳妇的炕,还拔豪横?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忘了?差点没让人家给劁了!”

  张立本沉下脸,瞪着眼睛说:“你再敢提这个茬,我就把老扁整死!”

  金凤忙搂过张立本的脖子去贴脸,含情说:“说走嘴了,老爷们家家的别吊小脸子!”

  张立本想起知青点的事阴沉着脸,金凤推了张立本一把说:“咋的了?开句玩笑话当真啦?!你像个臊公鸡似的,踩完蛋扑楞扑楞翅膀就走了!我在背地得听多少闲话呀!老扁又隔三差五地跟我耍,他那也是在外边受窝扁了!你咋也不替我想想?!”

  张立本说:“他老扁活该!谁让他那玩意儿不好使了?儿子是我作的,他还不知足?”

  金凤说:“你呀!别拿不是当理说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不卖大炕!说这话往后别再登我家的门槛!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爷们拿鞭子赶!”

  张立本又去搂金凤:“咋的啦?”

  金凤撒娇说:“少碰我!”

  张立本说:“看看,酸脸猴子似的!”他看了一眼睡在炕梢的顺子说:“啥卖大炕卖小炕的,多难听啊,我不也是想你想儿子吗?”

  金凤看着张立本,长长出了口气,说:“唉!我就认命了!露水夫妻哪天是个头哇?”她靠在张立本身上,说:“立本呀,我多盼着天天跟你睡一个被窝里呀!想来想去,我也不能扔把苕帚占个碾子呀!你找个投心对意的女人娶过来过日子吧。”

  张立本看了金凤一眼,没吱声。

  金凤说:“我也知道,你们男人一有钱,在外头不缺女人,可那终究不是长久远的事——”

  张立本翻身坐起来,又点燃一支烟吸着。

  金凤说:“你也不用不吱声,你那小心眼瞒了旁人可瞒不了我。听我一句吧,别在马春妹子身上打主意了。人家的心不在你身上。”

  张立本直直地看着金凤,手指上夹着的烟冒着青烟……

  老倭瓜家也是三间一头开门的口袋房子,几扇大窗户上印着屋里挤挤插插的人影。唢呐伴着二人转的调子从屋里传出。老扁和二歪从屋里出来,他俩走到墙根处撒尿。二歪说:“老扁,都啥时候了,还不回家呀?”

  老扁打着哈欠伸个懒腰,抬头看看已经仄西的三星。

  二歪掐着老二甩甩,塞进裤裆里说:“再不回家,就又得上炕洞子里找媳妇去了!”

  老扁踢了二歪一脚,就朝院外走去。二歪在后边喊:“哎!进院时咳嗽一声。”

  “滚你的蛋!”老扁扔下一句就拐上回家的胡同。

  老蔫子胃疼没去看二人转,他躺在炕头上,曲医生在他肚子上针灸,牛肚在一旁给拿着针灸包,看着曲医生下针。快嘴喜鹊在炕梢教小姚揸嘎拉哈。曲医生边扎针边给牛肚讲解着,哪个穴位叫中脘,中皖再配上足三里穴位治疗胃痉挛。她用食指点着老蔫子的上腹,指着胸口告诉牛肚这个部位就是剑突,穴位名叫鸠尾,是个常用的穴位。肚脐也是个穴位叫神阙,在这两个穴的中间就是中脘穴。牛肚用心记到笔记本上。曲医生让牛肚下针,牛肚有点胆怯,曲医生鼓励她,谁都是由不会到会的,只要记住你是在给病人解除病痛就不胆怯了。牛肚很顺畅地扎完了腿上的足三里穴。曲医生说病人胃痉挛是因凉而发,因此要用补的手法,而不能用泄。要留针二十九分钟。这时就听

  牛得水在门外喊:“蔫子在家吗?”

  “谁呀?”快嘴喜鹊忙爬到窗台前朝外看,见是牛得水,说:“叔哇!快进屋。”回头跟牛肚说:“是你爹。”

  牛得水推门进屋问:“在家没?”看了一眼炕上的老蔫子,“咋的啦?”

  老蔫子说:“心口痛得挺邪乎!”

  快嘴喜鹊下地去沏水,说:“看蹦蹦着凉了,从打昨晚就爹一声妈一声地叫。”拿起茶缸抓了把糊米沏水。

  牛得水问:“曲大夫,不吃紧吧?”

  曲医生说是胃痉挛没事了,告诉牛肚起针,牛肚拿过棉签动手给老蔫子起针。快嘴喜鹊夸奖牛肚手艺学得不赖,这针就是她扎的。牛得水眉开眼笑地看着牛肚给老蔫子起针。老蔫子问:“叔,有事吧?”

  牛得水告诉他下晌种子公司派人给送种子来,到时候放在他们家仓房里吧,要快点给各家放下去,又交待老蔫子把斤数记准了。

  正月初五,也叫破五。家家包饺子,这是农村的民俗老幺令,俗称捏破。

  吃完饺子牛肚和曲医生就奔老河口走来。杨叶青家的四眼狗摇头摆尾地迎出大门,直往牛肚身上扑着呜呜地叫着。韩梦生推门出来叫着:“四眼,四眼,别闹!”他们是给韩奶奶针灸来的。韩梦生将二人让进屋,曲大夫去西屋给韩母针灸,韩梦生送来水果和花生瓜子后,就回到东屋来沏茶。牛肚坐在炕沿上,咬了一口苹果看着韩梦生说:“小时候,一心扒火想嫁给你,老做你娶我当媳妇的梦。”她捂着嘴嗤嗤笑着,“后来,我知道你和马春好,背地里哭了不老少回呢。知道自个赶不上人家马春,慢慢也就死了这份心了。”又咬了口苹果,哈哈大笑。

  韩梦生说这件事他一点也没觉察出来。牛肚说她爹给牛心办事情那会儿,非要把她嫁给马大不可,她死活不干。牛肚学着她爹牛得水的声音骂她“你就相中人家韩梦生了,人家能要你吗?”牛肚说她那咱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就跟她爹顶牛,说她就是要嫁给韩梦生,韩梦生要不要她不用她爹管!说完这些话就推了韩梦生一把又哈哈大笑。一口苹果卡在喉咙里,弯着腰不住地咳嗽起来。韩梦生急忙去为牛肚敲背。

  这时,马春出现在门口。

  韩梦生说:“马春来啦?”

  马春就退出去了,说:“我给韩奶奶拜年去。”

  “马春,进来呀!”牛肚用手背蹭去泪水说,“韩奶奶扎针呢。”

  韩梦生说:“进屋,进屋。我正要去你们家找你呢。”

  牛肚一把将马春拽进屋,说:“韩梦生,有啥好吃的快拿出来呀!”

  韩梦生拿过浅筐说:“花生、瓜子、榛子啥都有。”

  牛肚问:“有啥新鲜物没有哇?”

  韩梦生说:“有哇!对虾、螃蟹,还有大马哈鱼。”

  牛肚说:“都是生的,咋吃呀?”

  韩梦生认真地说:“晚上让我妈做。”

  马春看看牛肚又看看韩梦生,自己反到觉着无话可说了。

  西屋,曲医生给韩母扎完针灸就叫牛肚过去学艾灸疗法。牛肚起身去西屋,马春也要跟过去。韩梦生叫住马春,牛肚跟马春做个鬼脸推门出去了。

  韩梦生热烈的目光看着马春,马春看着韩梦生,忧郁的目光中闪动着自爱与诚恳。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开心过也痛苦过。后来她终于想通了,解脱了。以前的一些幻想不实际,也太浪漫。韩梦生上前拉住马春的手,马春轻轻地抽出手,说:“梦生,你听我说,我,我已经有自己的追求了。你大学四年,你我都有很多变化,你不亏欠我什么。你跟乔飞燕的事很正常,我真心实意地祝福你们!”韩梦生说:“马春,你该相信我,乔飞燕可能有她自己的想法,那是她的事。我对你——”

  院里,传来汽车声,裘实拎个大旅行袋进来,他满脸笑容,说:“二位吉祥!新春愉快!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好事多多!恭喜发财!”

  韩梦生问:“裘子!?你怎么来了?”

  裘实放下东西说:“啥叫我怎么来了!看样子在下是位不受欢迎的人啦?马春老同学表个态吧,我是留下?还是打道回府?”

  马春笑着说:“当然留下了,快把司机师傅让进来呀。”

  裘实说:“车早开走啦,是你们乡供电所查线路的车。所长亲自开车送我来的。”

  韩梦生说:“你这家伙够神通了!电霸也能支使动?”

  裘实说:“小菜一碟。马春,电灯亮了没有?”

  马春说:“亮了。我代表乡亲们谢谢你!”

  牛肚推开门,伸进头说:“我们走啦。”她一下发现了裘实,忙进屋,“裘大哥!?我说有汽车声嘛!裘大哥过年好!”

  裘实说:“好!我祝你心想事成!”

  牛肚说:“谢谢大哥。上我们家去呗!”

  裘实说:“当然要去啦。不过还得急事先办。”他掏出一张字条,说:“这是乔飞燕妈妈打来的电话,李乡长的记录,乡长对杨书记儿子的事很重视,去供电所找人送信,巧遇我啦。”他将字条递给韩梦生。他看了马春一眼,又转向韩梦生说:“李乡长叮嘱说,乔飞燕妈妈再三告诉,去美国读研费用他们给拿,让你后天务必到省里填报有关手续。对了,上边都写着呢。”

  曲医生推开门来叫牛肚,牛肚转身说:“裘哥你可一定要去。”

  马春说:“我也走。裘实,你啥时候过去?立本哥也在那呢。”

  韩梦生忙说:“别走!别走!都在这吃饭。”

  牛肚说:“没过初五女人不兴在外头吃饭。”

  回村的路上要经过一段林带,大雪初晴,抬眼望去是千树万树银花开。曲医生和牛肚在前边走着唠着北国风光。马春低头想着心事渐渐落在后边。牛肚转身站住等马春,她挽起马春的胳膊,扭头看着马春的脸,问:“咋的啦?韩梦生不能把你甩了吧?”

  马春说:“你这个小死鬼!胡说啥呀?”说着就往外抽胳膊。

  牛肚挽紧马春胳膊不放,说:“唬谁呀?以为谁不知道咋的?”指着马春的脸,说,“看你!眼圈都红了。走!回去!我帮你去问问韩梦生,看他是不是想当陈世美?”她拉着马春就往回走。

  马春挣脱胳膊,面有怒色说:“牛肚!你瞎说啥呀?!”

  牛肚先是一愣,又释然说:“我才不怕你急眼呢!你自个回去吧!”推马春,“去呀!别等人家走了,你又该难大受了!我走啦。”她回头快步去赶曲大夫。

  马春站在原地看着牛肚,苦笑一下,在后边跟随着曲大夫和牛肚朝前走去。

  在杨叶青家东屋,韩梦生和裘实两人头朝炕里枕着手躺着。韩梦生埋怨着说:“人家李乡长的字条明明写得清清楚楚,你当着马春的面又说一遍,啥意思嘛!”

  裘实说:“意思就是让你原形毕露。”

  韩梦生呼地坐起来问:“裘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裘实说:“你不能一只脚踩着两只船。”

  韩梦生说:“你这是有意挑拨!”

  裘实望着天棚说:“哎!你说对了。不过‘挑拨’二字你用词不当。我是参与竞争。”

  韩梦生将裘实拽起来说:“你给我说清楚!”

  裘实又躺下,说:“你先别激动。”他把韩梦生也拉躺下说,“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你能说清楚你在乔飞燕身上就从没动过心?”

  韩梦生一时语塞。

  裘实说:“我已向马春表示了我的爱慕之情。”

  韩梦生说:“噢,我明白了。怪不得她说她已有自己的追求了。”他侧过身子,面对裘实的眼睛盯盯看着。

  裘实说:“看啥?我心里没鬼。”

  韩梦生猛地翻过身去背朝裘实。

  杨叶青进屋发现了躺在炕上的裘实,问裘实什么时候来的?裘实忙坐起来说:“杨阿姨过年好!”

  “哎!好!”杨叶青脱大衣,见韩梦生闭目不语,问:“梦生怎么了!?”

  裘实说:“啊,他头疼。”

  杨叶青忙爬上炕去摸韩梦生的头说:“准是感冒了!”

  韩梦生坐起来,看了裘实一眼说:“妈,我没事。”

  杨叶青摸着韩梦生的额头说:“脑瓜门子滚烫,还说没事呢!我给你拿药吃。”转身去找药。

  韩梦生向裘实挥挥拳头。裘实以坏笑回敬韩梦生。

  马春坐在炕沿上沉思了一会儿,站起来叠衣服往旅行兜里装,她决定提前回市里去上班,她心里也明白这是逃避。马趴蛋进屋时,马春没有察觉。马趴蛋叫了一声:“春儿——”

  马春一惊,回过神来说:“爹,啊,我去烧火。”

  马趴蛋说:“这丫头!刚撂下饭碗做啥饭哪。”

  马春自知走神了,好在是在爹的面前,她以苦笑遮掩失态。

  马趴蛋问:“听说裘实来啦?”

  马春说:“嗯哪,让立本哥叫走啦。”

  马趴蛋说:“大正月的让他们玩去吧。”

  马春试探着说:“爹,我想明天走。”

  马趴蛋看着马春问:“不说好了过正月十五走吗?”

  马春说:“也不差这几天。”

  马趴蛋说:“梦生在家,人家裘实这孩子又来串门,你就在家多玩两天呗。”

  马春知道爹不愿意让她走,她也知道这时候走不合时宜。看着满眼期望的父亲,她没说走也没说不走,转身看着窗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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