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这是一个隆重的节日，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庆典——罗家老房村旅游开发公司的成立庆典暨王老板的“春江大酒楼”的动工剪彩仪式，在今天同时举行。酒楼的名称，是范教授给取的。当王老板打电话要范教授给他酒楼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时，范教授不假思索地说：“你酒楼前面就是一江春水，还叫什么？就叫‘春江大酒楼’吧！”

　　王老板听了，有些犹豫，说：“老表，你能不能再想一个吉利的，比如带发字的……”

　　范教授说：“俗不可耐，你就不能有点文化吗？你知道有首著名的古曲《春江花月夜》吗？我就是按照这首曲子的内容给你设计的！你好好看看，包括宾馆周围那些园林、亭阁在内，一共有九个部分，我都在图纸上标明了的：一是江楼钟鼓，二是月上东山，三是风回曲水，四是花影层叠，五是水深云际，六是渔歌唱晚，七是回澜拍岸，八是棹鸣远濑，九是欸乃归舟！你要看不懂，去找雷支书给你讲！”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王老板果然就来找雷清蓉。雷清蓉高兴得叫了起来，说：“‘春江大酒楼’，这名字好哇！没想到这书呆子还懂音乐，把一首古曲的内容全设计进了建筑里，让人遐想无穷！”

　　鲜老太太听了，似乎一点也不惊诧，说：“好的建筑就是凝固的音乐！”

　　王老板听了，这才不说什么了。

　　两个仪式的会场就设在河边王老板原来加工厂的厂址上。加工厂自然是早就拆除了。不但加工厂没有踪影，旁边的卵石滩，也被王老板用推土机，推出了平平整整一大块。一座用于施工的脚手架，像是等不及似的，已经先搭建起来了，从上面悬挂下来几条大红标语。脚手架前面一个坑里，立着一块写了“奠基”字样的条石，上面像是打扮新嫁娘一样拴了一块红绸。两辆履带式推土机和两辆履带式挖掘机，威风凛凛地停在会场后边，履带深深地咬着大地，铲斗和斗齿被提升架高高提在空中，一个像是巨人摊开的大手，一个犹如昂天长啸的雄狮巨口。而在它们两旁，又是四辆警卫一般的东风大卡车，车身装饰一新，不但披红挂彩，而且贴满了激动人心的标语。八只巨大的氢气球，拉着身下几丈长的巨幅标语，悬挂在会场四周。

　　气球在空中飘飘欲飞，要不是脚下被牢牢拴死了，它们也许早就拖着长长的尾巴腾空而去了。主席台搭在一座由泥土、卵石临时堆砌起来的土堆上，为了体现庄严，雷清蓉叫人从山上砍来了许多青松翠柏、绿杨垂柳的枝丫和一些盛开的野花，插在土堆四周，一下就把一座土堆装饰得美不胜收。一幅会标挂在两根长长的竹竿上，竹竿两边，又是两只拖着巨幅标语的氢气球。天空像是才经过打磨的景泰蓝，不敢让人们直眼看她。阳光的千万条金线像是顽皮的小孩，一会儿好奇地将手臂落到那些巨无霸似的施工机械和凌空飘舞的气球、标语上，一会儿跳下地，快乐而幸福地在泥地打着滚。江水和天空一样碧蓝碧蓝的，波澜不兴，温顺得像是一个羞涩而又宽容的小媳妇，将会场的一切——高高的钢架、威风的机器、大红的气球和标语，以及庄严的主席台，都温柔地揽在她博大的怀中，像是要把这一切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一样，一边轻轻的吟唱，一边缓缓地流淌。

　　最早到达会场的，是村里那些小孩，天一亮就赶到这里来，一边在新平整出来的泥地上跑来跑去，追逐嬉闹，像雀鸟似的吵闹不休。一忽儿有人啼哭了，一忽儿啼哭又变成了笑声。有几个大一些的小子，围着卡车跑来跑去，偷机会想爬到车厢里去，但被王老板派来看场的工人斥退。吃早饭时，村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这些小子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有几个不愿回去的，被大人来提了耳朵，强迫着拉回去了。场上一时冷清下来，只有遍地阳光顽皮地眨着眼睛。但很快，王老板从城里宾馆和歌厅挑选出来的十位姑娘，随着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的鸣叫，来到了会场。她们从车里袅袅婷婷地走下来，没像小孩们那样嬉闹，却不约而同地面对蓝天、白云、江水、青山、彩霞“啊”出了声，然后一边喜鹊般地叽叽喳喳，一边扭着杨柳似的腰，在领头的姑娘带领下，从车里搬出一盆盆鲜花，摆放在主席台的桌子上。她们一个个脸上微施薄妆，头发盘在头顶，颀长而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下闪着蜂蜜似的柔光。身着统一的紧身细腰红色旗袍，衩口恰到好处地开在膝盖上面一点。她们今天的任务是担任会场的礼仪小姐。

　　旗袍、鲜花、阳光映红了她们艳丽的面孔，使她们成为传说中名副其实的春姑娘、花仙子。接着，就是王老板从城里请的威风锣鼓队和腰鼓队，乘坐着几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地到了。六十人的威风锣鼓队全是清一色的汉子，头缠红巾，身着红衣红裤，连手里的锣鼓也是彩带飘飘，站在一起，红成一片，仿佛一团火烧云。四十人的腰鼓队却是清一色的女人，头戴贝雷帽，身着宽松的蓝衣蓝裤，脸上也化了妆。据王老板说，这些全都是退了休的老太婆，可不管怎么看，都最多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在讨论这些计划时，雷清蓉对王老板说是不是太铺张了？可王老板却满不在乎地说：“铺张什么？我王超三十年前就出来做小包工头，到现在才觉得在干大事！一个人一辈子能干几件大事？就这样定了！”雷清蓉想了想，觉得王老板也说得对，一个人一辈子能干几件大事？能干成一件也就不错了！于是也就同意了。现在，这两支队伍从车上一下来，就像乐队上场前先要调试琴弦一样，他们摆开架势，操起家伙，就一阵猛敲起来。顿时，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响了起来，犹如千军万马，铁骑滚滚，不但猛地惊飞一群河鹳和山雀，连阳光也被这昂扬而激越的声音惊得抖了几下，让人惊心动魄。大会还没开始，山先笑了，水先乐了。

　　随后而来的是村小学的学生，有一百多人。他们听见城里威风锣鼓队和腰鼓队的锣鼓声，有些按捺不住了，所以在老师的带领下，打着队旗，排着队，也急急地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支穿着白色校服的铜管乐队，在前面一个孩子的指挥下，后面三十名鼓手和小号手一齐敲响了手里的鼓、吹响了小号。阳光抚摸着他们胖嘟嘟的小脸，他们的鼓号声虽然不及城里伯伯奶奶的锣鼓声那么雄壮，但他们认真而庄严的神态，却不比伯伯奶奶们差！跟在鼓乐队后面的，是一群穿蓝白两色校服的学生，每人的手里都举了几只灌满氢气的红色或黄色的气球。他们将要在大会主持者的号令下，把一千只气球放飞出去，让它们装点罗家老房绚烂的天空。最后，才是那些穿着节日盛装、扶老携幼的村民，在锣鼓声的召唤下，来到了会场。

　　现在，人们都安静而整齐地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站在最头里的，是村小学的学生。孩子们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张小脸像是一轮轮小太阳，放着红光，挂着幸福。然后是从省城来的一百多名施工人员。当初，王老板想自己修，说养儿不算饭食钱，这样可以节省一些资金，遭到了范教授的坚决反对。范教授说：“你以为这是随便浇几根水泥柱子哟？这是仿古建筑，其工艺不是什么人都会的！罗家老房为什么有价值？就是因为它显示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高超建筑艺术，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雷清蓉也不同意王老板自己修。

　　最后，他们采纳范教授的建议，从省里找来了有资质的、专门从事仿古建筑的专业队伍。范教授担任了他们的技术顾问。现在，这支队伍在他们项目经理的带领下，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着蓝色工装，整齐地列队而站，像一队即将奔赴前线的士兵，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村民们站在施工队伍后面，和过去开会不一样的是，今天不但人来得非常整齐，而且没有喧哗、吵闹和做手工活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喜悦、期盼和激动。村民后边，是王老板请来的腰鼓队和威风锣鼓队。会议结束后，他们还要像在城里举行街头表演一样，从罗家老房的几条主要巷子走过，用昂扬而激越的威风锣鼓，给这所即将焕发生机的老宅院，带来最美好的祝福。

　　一阵悦耳的汽车喇叭声立即引起了人们的骚动，大家知道今天最重要的客人到了！几辆小轿车停在推土机和挖掘机旁边，县委刘书记和乡上高书记等一干头头脑脑，以及一伙摄影照相的，从车里走了出来，人们立即欢呼起来。小学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吹响了铜号、敲响了队鼓。接着，人们不等任何人招呼，自觉地鼓起掌来。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欢迎，因为他们觉得，一个县委书记能来参加一个村的典礼，是对他们莫大的鼓励和支持，是给了他们的面子。从此以后，他们在别的村面前，似乎腰都会挺得直些。雷清蓉和王老板早就在会场外边，等着领导们了。

　　雷清蓉为了这个日子，听了王老板的建议，专门到城里定做了一套浅蓝色的套装，今天是第一次穿上，像是一个职业女性，于端庄大方中透着一种成熟的美。王老板今天穿了一套银灰色的名牌西装，价格不菲。但他个子不高又胖，不但不如过去穿休闲装那么好看，还给人一种糟蹋名牌的感觉。他们把领导迎到主席台上坐下，会议就开始了。

　　会议由高明生主持，当他刚刚对着麦克风宣布完“罗家老房村旅游发展公司成立暨‘春江大酒楼’开工庆典仪式，现在开始”，威风锣鼓队的汉子们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接着举起手中的锣鼓槌，使劲地敲打起来。腰鼓队的女人们见了，也不甘落后，领头的女人举起手中大镲，对着空中清脆地敲打了一声，紧接着，更多的鼓点跟着响了起来，节奏清晰欢快。然后是村民的欢呼声、学生的队鼓和小号声，比赛似的响成了一片。绍元、绍国等汉子，在人群外边，点燃了悬挂在竹竿上的鞭炮。喜庆的锣鼓和热烈的鞭炮声以及人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如春潮滚滚，一浪高过一浪，声震云霄，气吞山河。最后，孩子们放飞了他们手中的气球，一只只气球扶摇直上，天空中立即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就像他们此时心中的希望一样。

　　罗家老房村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生机勃勃过。在锣鼓和欢呼声中，这儿的山山水水，仿佛都在幸福地震颤。

　　天气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不但厚厚的冬装早被人们放到了衣橱里，就连那些五颜六色的春装，也被人们一天天地脱下来，最后只剩下了一件单衣。一些年轻气旺的小伙子，甚至性急地亮起了暴突着一绺绺肌肉的光膀子。但大地却一天天变得富态和丰腴起来。小麦开始孕育穗儿，秧苗在田里猛长。油菜的荚尖露出一抹鹅黄的颜色，长着一层浅浅绒毛的小桃子、小李子，害羞似的躲在厚厚的绿叶中……天上白云缓缓地飘，地上柳丝柔柔地舞，渠江水闪着轻烟一般的光芒。除了早上的空气中还有一股潮湿的凉意外，中午和下午，阳光洒在人的皮肤上，已经有了一丝儿灼痛的感觉。晚上则是到处蠓虫飞舞，蛙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