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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作者:苗炜

第18章 古兵和瘟疫:危危黄河水 急急大头瘟(1)

  汴梁城西石榴街,有个刘记棺材铺,铺子里有个伙计叫邓老二,木工手艺不错,每有出殡,亲人看完死人最后一眼,就该邓老二出手了,他用几颗大钉子把棺材板钉死,抡锤子砸钉子一气呵成。

  邓老二在这个棺材铺干了二十多年,夜里就睡在店里,也没啥别的嗜好,就喜欢喝两口。清明节前两天,阴雨霏霏,城里人都准备着扫墓祭奠祖先,棺材铺倒没什么生意,邓老二买了一壶酒一只鸡,回到自己的小屋,打开门却见自己的哥哥邓老大,盘腿儿坐在炕上。老二说:“你怎么来了?”老大说:“我来看看你。”老二也不搭理老大,只管在桌上自己吃喝。邓老大凑过来问:“这蒙古兵就要进城了,你怎么还不跑啊?”老二说:“我往哪里跑啊?蒙古兵打过来,城里头必然死人,我们这铺子生意就该忙了。”老大叹了口气,“要是你先死了呢?”老二说:“该死屌朝上,不死乱晃荡。”撕下鸡腿,大口嚼着,吃到半截,眨眨眼睛,想起自己这位大哥,早在三年前就得病死了,是他从刘老板那里低价买了口棺材给大哥下葬的,如今却端坐在自己面前,也不知是人是鬼,要换作旁人,必然吓得半死,可邓老二在这行当里干了多年,死人见得多了,怪事也见得多了,只管和大哥聊家常,“你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老大叹口气,“我是死了,回来看看你,现在汴梁城里全是鬼了,满城都是行尸走肉,我看你也跑不了。”老二说:“我不用你操心,你看看就得了,我吃我的酒,你看完就回去吧。”邓老大摇摇头,起身离开。邓老二看他走出房门,那扇门忽忽悠悠地晃着,过去把门关好,回到桌前继续吃喝。

  第二天早上,刘老板到棺材铺上班,平日里邓老二早起来忙活了,这个早上却还在屋里睡觉。刘老板敲了半天门也没见动静,把门撞开,只见邓老二躺在床上,脖子上满是红斑,脑袋也肿了,嘴唇开裂,说不出话来。刘老板赶紧请郎中,照方抓药,回来让伙计熬药,给邓老二灌了下去。这样折腾一番,到下午,棺材铺来了个买卖,是菜市口教书先生的儿子暴死,要尽早下葬,伙计将棺材送过去,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教书先生那公子,年方十二,死状蹊跷,头大如斗。刘老板听了就奔菜市口教书先生的宅子而去,问吃了什么药,看了什么医生,知道这位公子病了三天,也是脖子上有红斑,头部肿大,终于一命呜呼。刘老板满腹狐疑,回到店里,听说邓老二吃了药有所好转,忙过来查看,见邓老二清醒过来,能支支吾吾说一两句话,可脑袋依然肿着,嘱咐伙计好好照料。过了两天,店里又有买卖,是骡马市的女真商人,半月前从北方贩马回来就病倒在床,女真人原本土葬,裹一块草席或一匹布就埋了,入主中原多年,也染上了汉人的习俗,去世后要买一口棺材。刘老板奔骡马市查看,那女真马贩子,须发皆张,本来脑袋就不小,死后也看不出是否肿大。刘老板从旁打探,得知这马贩子害了热病,脖子胸口全是红斑。

  回到棺材铺,邓老二也死了,蹬了两下腿,捯了两口气。这样一算,三天之内,刘老板亲眼看见三人患急病而死,忙去向里正报告。金国的居委会系统严密,在北方,契丹人多的地方,每两户女真人看管一户契丹人,在汉人多的地方,每一户女真人看管三到十户不等的汉人,每个居民户都把自己家里有几口人都叫什么名字写张纸条贴在门上,这样方便管理,乃后世户口簿的起源。

  女真部族原本还结绳计数,受汉人嘲笑,建立大金之后就特别重视统计工作。汴梁城里的医官很快就得到疫情汇总,半个月来,共有三十四人死于急病,多为男子,年龄从十二到四十不等,脖子、头部肿胀,高热。医官就起草报告,说汴梁城内发现瘟疫。此时,过黄河与蒙古议和的官员回到了汴梁,谈判破裂,大战在所难免。城内有关疫情的谣言也开始传播,其中一种说法是,遥远的蒙古有一种小蛆虫,寄生在马背上,一女真商人去北方贩马,带回来蒙古的小虫子,受了感染,脑袋越来越大,终于肿胀而死,这就叫“大头瘟”。蒙古骑兵还没有杀过来,蒙古的虫子已经到了。

  李东皋诊治的第一个大头瘟病人,是南城绸布庄的掌柜。他料定大头瘟是邪热客于心肺之间,上攻头面而为肿,就用黄芪、黄连各五钱,以苦寒泻心肺之火,又用连翘、板蓝根、马勃、鼠粘子各一钱,以散肿消毒,再用升麻七分,升气于右,柴胡五分,升气于左。绸布庄伙计拿了方子去抓药,连跑了四五家药铺,回来禀报,板蓝根、升麻都没货,李东皋便带着伙计回家,把家里存的药材拿去给绸布庄掌柜的用。觉出事有蹊跷,就到城里的药铺转了一圈,果然,各药铺都没有板蓝根和升麻,说是这几天,市面上传言,板蓝根煮升麻可以预防大头瘟,这两味药材被百姓抢购一空,药铺已差人去山东进货,想用这两味药还要等几天。李东皋不由得叹气,每有疫情,必有妖言惑众,板蓝根乃是平常药物,对付这样厉害的邪热没什么用,升麻却是李东皋最为依赖的一味药,升麻引甘温之药上升,以补卫气之散而实其表,他以前所制的补中益气汤和升阳益气汤都用过,对付大头瘟也少不了这味药。李东皋治疗的第二个病人是开饭馆的张老板,这一回却用针灸,先在肿胀的头部扎了二十多根银针,运起银针,手指灵动,入针处渗出紫黑色的淤血,又用艾草炙照海穴,再用柴胡、桔梗、连翘等做汤药。李东皋每日奔走于城中,看的病人是越来越多,没有升麻,虽是捉襟见肘,可也有变通的办法。

  这番治疗方式很快就传到陆兴之那里。琴师莫大奎,胡琴之中暗藏一把短剑,每天在外打探消息。这一天回来对陆兴之说:“公子果然妙计,李东皋没了升麻,的确遇到麻烦。”原来陆兴之料定,李东皋治病必用升麻,就让手下散布谣言说,板蓝根煮升麻可防治大头瘟,莫大奎、春兰再带动几个人去药铺买药。谣言果然是一种成本最低的武器,陆兴之盘算,南宋兵马迟迟未到,蒙古兵就在黄河对岸,双方谁先拿下汴梁城,谁就占有主动,如今要阻挡蒙古铁骑,守城的金兵指望不上,大头瘟却来得及时,这瘟疫的消息传出去,蒙古兵就不会攻城。现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瘟疫蔓延更广,死人更多。春兰姑娘给莫大奎倒上一杯茶,听他细讲李东皋怎么给人治病怎么去药铺查问,忽然叹了口气说:“李东皋要是治不了大头瘟,那城里的百姓不是会越死越多?”莫大奎把茶杯放下,无以应对。陆兴之道:“你这就是妇人之仁,蒙古兵来了,这城里人都必死无疑,病死或者被蒙古兵杀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死于瘟疫,还可以阻挡蒙古兵,死得其所。有泰山之死,有鸿毛之生,死生之际大矣!可以死,可以无死。一失其当,不以之伤勇,则以之害仁。”春兰看着陆公子,无限敬佩,陆公子说出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陆兴之接着说:“再说李东皋医治的也不是寻常百姓,绸布庄掌柜的,开饭馆的老板,那都是有钱人,没钱的百姓,也付不起李东皋的诊金,这些鱼肉百姓之人是剥削阶级,死不足惜。对他们,不必仁慈。”莫大奎、春兰听了这番话,都点头称是,称赞陆公子果然明大理识大体顾大局。

  城中瘟疫一天比一天严重,许多百姓就到白云观去祈祷。白云观是大道教的教观,大道教,又名真大道教,和全真教一样都是道教的分支,盛行于金、元之时,大道教主张积善、忠君、素食、安贫,以祈祷对抗贫穷,以祈祷对抗疾病,得了病既不用符箓,也不用针药,只管默默向天祷告。李东皋这一天去南城看病,他给绸布庄掌柜的又开了个方子,加入几钱人参,让病人补气血,看完病往家走,中间拐了个弯就奔白云观去,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得人声嘈杂,从白云观那边跑过来几百人,后面一队骑兵追赶,骑兵队伍中有一面黑旗,旗上绣的是一只老虎,李东皋认得,这就是“飞虎军”。汴梁城墙周长八十里,东南西北各有两万士兵把守,飞虎军居中策应,他们是金国最后的一点儿精锐部队,由左将军完颜白撒统领。这军队光天化日之下驱赶百姓,也不知是何缘故,李东皋看情势不妙,赶紧往家走,不料街口已有士兵把守盘查,将行人拦下,一个个仔细打量。李东皋硬着头皮走上去,果然被两个兵卒拦住。小兵甲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小兵乙说:“我看这个人脑袋不小,兴许是得了大头瘟。”小兵乙说:“这人是个胖子,身量本来就大,脑袋自然就大。”小兵甲便问:“你这脑袋向来就这么大?”李东皋忙道:“我从小就胖,脑袋也一直就这么大。”小兵甲不依不饶,“我看你像是大头瘟,还是跟我们回白云观吧。”说着上来就要抓李东皋。李东皋退后一步,从怀里掏出散碎银两,递上去,“小兄弟行个方便。”小兵甲接过钱,小兵乙嬉笑道:“我就说这个胖子,脑袋本来就大。”李东皋问:“请问小兄弟,你们在查什么?”小兵乙道:“我们奉完颜白撒将军之令,抓捕大头瘟的病人。将军有令,凡是脑袋大脸大的,都要抓了去,现下城里已经戒严,不如我们送你回府,要不然就你这大脑袋,走到前面也会被抓了去。”甲乙两个小兵一前一后,守着李东皋往家走。李东皋又打听:“完颜将军要把大脑袋抓到哪里去呢?”小兵乙说:“白云观已被查封,将军有令,大头瘟病人都送到观里去。”

  李东皋琢磨,将大头瘟病人隔离治疗,的确能防止进一步传染,可一般大头之人,抓去却是冤枉。到了家门口,两小兵见李宅气势不凡,赶紧告退。李东皋进了家门,立刻让仆从锁上大门,嘱咐家里人外加尹龟寿,谁也不得擅自外出。

  飞虎军这一日一夜在汴梁城里颇有收获,共抓了三千多人,都关押在白云观中。他们入户搜查,街上盘查,不管你有病没病,只要脑袋大坛子脸的就抓,完颜将军的命令是必须抓够三千,所幸城中居民互相揭发,老张家说,隔壁老李的脑袋大,老王家说,隔壁老刘坛子脸,三千个大头很快凑齐。

  到了三更,完颜将军策马来到白云观中,士兵们手持火把,大殿前亮如白昼,完颜白撒手持马鞭,发表讲话:“你们这些人染了大头瘟,就是汴梁城里的祸害,如果不将你们隔离,你们就会继续惹麻烦。我把你们找来,是要让你们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做好了,你们就是汴梁城的功臣,就可将功补过。”这三千多人不知自己有什么过错,纷纷求饶:“我们没染病,我们天生就是脑袋大。”完颜白撒的皮鞭上扬,看管的兵士喝令人群肃静,再有出声求饶的,就被飞虎军士兵一刀砍死,这一下人群安静下来。完颜白撒继续说:“蒙古兵就在黄河对岸,要想阻挡他们过河,首要任务就是决堤放水,我们飞虎军护卫你们过河,你们只充当一天劳工,堤坝挖开之后,你们就可以回来,你们就是城里的英雄,也不枉你们一个个白长这么大的脑袋,如果你们不去,那现在就把你们的大脑袋都砍下来。”这三千多劳工在一千飞虎军的押送之下,连夜开拔,到了汴梁城外的黄河渡口,吃了一顿馒头,领取了劳动工具,第二天下午陆续渡过黄河,要决堤放水,阻挡蒙古兵。

  李宅的大门关了三天三夜,每天派两个仆人外出,到街市上买货,按照李东皋的吩咐,能买到什么粮食就尽管买来,核桃、山药、米、面、鸡蛋、盐,汴梁城里的物价飞涨,家家户户都在囤积食品。李家书房中有个密室,暗门通着个地窖,原本是父辈留下的收藏室。李家祖上做的是皮货生意,曾多次到北方打猎,猎得的狗熊、土狼都制成了标本,收藏在地窖里,李东皋把这些物件都归置归置,把粮食存放进来,地窖中还容得下人藏身。早晨起来,李东皋还要到高楼去上厕所,也没闲心再看报纸了,只顾往城里眺望,感受一下外面的气氛。他已经听得传言,完颜白撒带领人马在黄河对岸决堤,蒙古骑兵突然杀到,三千名大脑袋民工没几个活下来,一千飞虎军也只剩几十人回到汴梁。

  城中越来越没人气,瘟疫并没有退却的迹象,每天总有几个人上门请李东皋出诊,家人只能说,名医自己患病了。街上行人稀少,买卖铺子逐渐关门,偶尔有一队军士匆匆跑过。这一天早上,李东皋还在厕所中眺望,见一队骑兵转过街角,在自家大门口停下,随即听到敲门声,李东皋心中慌乱,不知是哪一位官员来访。过了会儿仆人登上高楼,在厕所门口禀报,右将军崔立来访。汴梁城防司令部有两位将军,左将军是女真人完颜白撒,右将军是汉人崔立,李东皋和这位崔将军没打过交道,却知道这位客人是非见不可。他从厕所中出来,下了楼,到门口迎接将军。崔立瘦小干练,态度甚为恭敬,他让士兵守在宅子外面,一人随李东皋步入客厅。

  落座之后,崔立也非常客气,“我早就该来看望李先生,无奈军务繁忙,今天才抽出空闲。”李东皋忙道:“岂敢,岂敢。”崔立说:“如今的汴梁,可谓兵乱于阵,民疲于役,白撒将军前几天听信一谋士的谗言,渡河决堤,我看这就是草菅人命,那谋士已经被我杀掉了,他这样的计策实在荒谬,黄河决堤,即便成了,也只是暂时阻挡蒙古兵的进攻,可沿河村庄的百姓却要受难,这实在是伤天害理。”李东皋道:“崔将军宅心仁厚。”崔立道:“强迫百姓做劳役,那更是荒唐。不过,大敌当前,我们必须同仇敌忾,有壮劳力的家庭也该出人,加固城防工事,没有壮劳力的家庭,应该捐献出银两,让士卒、民兵有所收益。当官的身先士卒,当兵的舍生取义,老百姓不甘人后,我们才有望抵抗侵略。李先生乃汴梁名流人士,自当以身作则,为汴梁贡献一份力量。”李东皋道:“这个不成问题,李某年近六旬,不能上阵打仗,但捐献财物,那是义不容辞。”崔立一笑,“先生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请先生治病的,城中大头瘟蔓延之势未减,每天都有数十人丧命,城中百姓、士卒,莫不担惊受怕,已如一盘散沙,敌人未到,我们败象已现,这人心惶恐,又怎么能退敌呢。”李东皋道:“我已经治了十来个病人,一半已然死了,另一半有所好转。我对这大头瘟还没有什么好办法,将军有命,我可以再去给人看病,尽力而为。”崔立摆手,“我素闻先生妙手仁心,我来请先生,并不是医治一两个人,而是治愈全城百姓,先生能否研制一剂药,吃了之后,所有人都不会得大头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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