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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作者:苗炜

第19章 古兵和瘟疫:危危黄河水 急急大头瘟(2)

  李东皋此刻方知崔立的来意,一剂药普济世人,这是医者的最大神通,可大头瘟是邪热侵入人体,病情因每人体质不同而发生变化,要想治病于未病,李东皋自问还没这个能耐。崔立问道:“前些天,城里流传,板蓝根煮升麻可防治大头瘟,先生可曾听说过?”李东皋道:“这两味药吃了无害,但也未必能治病。”崔立道:“我听说,医学的高妙之处在于两点,其一是吃错了药也害不死人,其二是不吃什么药也能把病治了。宋朝的苏东坡苏学士,研制出来的圣散子方,据说在当年黄州的瘟疫中活人无数,这方子越传越神,想必先生也能做出一副流传百世的方剂。”李东皋道:“圣散子方是治疗寒病的,大头瘟却是热病,得了热病的人要是吃了圣散子,还是会害死人。圣散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多是文人吹嘘,加以演绎,弄得愚民盲从,奉为神药。”崔立一笑,“这就是了,我所说的,不吃什么药也能把病治了,就是这个道理,只要老百姓相信这个药能治病,这个药就有用。比如我和李先生一同给人看病,都开了一个方子,你说这病人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李东皋看着崔立,见他神情严肃,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

  崔立说道:“病人当然是信你的,你即便给他开的药是一碗白水,他若信你,也会把白水当作包治百病的圣水,我今天来,就想请李先生开出一副药方,我让军士照方抓药,一剂药喝下去,全城的人都不再怕大头瘟。”

  李东皋虽明白崔将军的意思,嘴里还在装糊涂,“这大头瘟变化多端,我看的那十来个病人,都用不同的方子,要治全城百万人,这倒有些为难。”崔立朗声笑道:“先生过谦了,汴梁外有大敌,内有瘟疫,先生定不会袖手旁观,当然,这药方还需斟酌,我就在这里等先生,先生且去好好斟酌一下,定能挽救万千百姓。”崔将军这几句话说得客气,实际上是逼李东皋马上把药方拿出来,他手扶佩剑坐在椅子上,不怒自威。李东皋也不装糊涂了,“将军且坐坐,我去想想,我去想想。”

  转过屏风,就是个小书桌,桌上有笔墨纸砚,李东皋坐下来,拿一张白纸写下十三味药:黄芩,黄连,玄参,连翘,板蓝根,马勃,牛蒡子,薄荷,桔梗,升麻,柴胡,陈皮,甘草。写完斟酌一番,药名之外,并没有写明剂量,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拿着药方出来,“崔将军,我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个方子或许能对付大头瘟。”崔立双手将药方接过,扫了一眼,“请问李先生,这神奇的药方可有什么名字?”李东皋支吾道:“这个,这个,还请崔将军赐名。”崔立又展开药方看,“我看这方子,不如叫普世消毒饮。”李东皋道:“好名字,好名字。”崔立深鞠一躬,“我替汴梁城的百姓,谢谢李先生,不过,我还要请李先生和我一同去抓药、制药。”

  李东皋走出家门,有士兵拿过来一条红色绶带,不由分说就套在他身上,又牵过来一匹高头大马,托住李东皋的屁股,喊一声“起”,将他扶到马上。崔将军和李医生并肩向前,骑兵随后,步兵随行,到了城里最大的药铺,崔立将药方交给手下副官,那副官天生一副大嗓门,高声宣扬:“名医李东皋,发明了普世消毒饮,吃过这种药,可抵抗大头瘟,我们特来抓药。”士兵学会了这句话,就向围观过来的行人重复,“名医李东皋,发明了普世消毒饮,吃过这种药,可抵抗大头瘟。”药铺伙计不敢怠慢,按照方子把十三味药备齐,李东皋还叮嘱一句:“把十三味药分头装好即可。”骑兵把十三包药材驮在马背上,又转向另一家药铺,街头巷尾聚起了若干百姓,都在传扬:“名医李东皋,普世消毒饮。”李东皋体胖,平日喜欢骑驴,骑在高头大马上,离地面就远了点儿,不免觉得有些晕眩。转了四五家药铺,崔将军说:“差不多了,我们去大觉寺。”一行人就奔大觉寺而来。汴梁城中最著名的两所寺庙是大相国寺和大觉寺,前者颇有皇家风范,皇室成员拜佛总去那里,大觉寺更为群众喜爱,寺前有一大块空地,早有士兵在那里架起了八口大锅,柴火熊熊,汤水沸沸,每口锅后面坐着四位僧人,高声诵经。崔立道:“请李先生指导我们熬药吧。”李东皋翻身下马,有士兵拿着个板凳在下面接着,又将几十包草药都放到一处,看这架势,李东皋也没什么好讲究的,抓起一包薄荷扔到大锅里,陆续把十三味药扔到锅里之后,再让士兵把其他七口锅也熬上药。买药时的一番做作,已经引得不少百姓跟随,这边一熬药,就有成百上千的人,拿着锅碗瓢盆前来讨要这普世消毒饮。士兵维持秩序,让百姓分列八队,崔立陪着李东皋在八口大锅之间巡视,“想那几百年前,张仲景曾在南阳搭医棚,架大锅,在冬至日向百姓施舍祛寒汤,李先生可知道张仲景当年的祛寒汤用的是什么药吗?”李东皋答:“祛寒汤的方子,史书上并无记载,大概就是些祛寒的药材吧,不过要加一些羊肉、辣椒,吃一碗汤,可抵严寒。”崔立道:“依我看,李先生可比张仲景厉害多了,普世消毒饮的方子也必将流芳百世。”李东皋心中忐忑,也不知这方子到底能管什么用,反正药已经熬好了,士兵们一勺一勺地把药汤舀到百姓的锅碗瓢盆之中。

  这一回施药,持续了七天七夜,八口大锅每天都加一回药,已成了八锅老汤,城中百万百姓大多喝了这药。崔将军早有布置,通知各里正,凡辖区的住户有患大头瘟的,即刻上报,都派士兵抓了去隔离在城外,有病死者,立刻在郊外掩埋,病人家属拉到外城修筑城防工事。施药第二日,就安排人前来大觉寺感恩,宣扬吃了这消毒饮,家里的病人就痊愈了。到第七日,前来感恩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病死者的报告也少了。陆兴之早就得知施药之事,莫大奎曾建议,要到大觉寺那八口大锅中下毒,侦察一番后回禀,大觉寺前,士兵看守严密,无从下手。陆兴之遂取消计划,只盼普世消毒饮没什么用,瘟疫能继续,待百姓都喝了药,陆兴之也不得不佩服李东皋神乎其技,心中感叹,南宋广设药局,以财政拨款补贴药房,务必让百姓能用到便宜的药材,朝中虽有名医,可那些医生看病卖药只为赚钱,药铺尽是以次充好、售卖假药的勾当,“以台附易川附,樟脑易片脑”,医生、药铺、医官、药材商人都从国家财政中饱私囊,朝廷即便知道其中奥妙,也很难推进改革,民受其名,吏享其本,惠民实为惠官,制度已然腐败,哪里有李东皋这样的名医,菩萨心肠,施救百姓。南宋虽然腐败,可大丈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还是要为国尽忠。

  李东皋的普世消毒饮,的确是对症下药,可自己也没想到疗效如此显著。独自在家,他就揣摩药理的变化,可也总要接见来访的客人。近日来李宅的人不少,李东皋最不愿见的,是那几家药铺的掌柜,既然名声已经传扬出去,是李东皋施药,那药材的钱自然该他出,可李医生觉得,这钱该由崔将军支付,即便官府不支付,药铺掌柜的也该有觉悟,捐献出这些药。访客中多是来表达感谢的,这一天李东皋会见的,是翰林院学士元好问。

  元好问诗词歌赋享誉金国,一笔书法也堪称美妙,他给李东皋送来一幅锦旗,八个大字写的是“当世神医,高风亮节”,除了这幅字,还送来两条黄河大鲤鱼,李东皋陪着元好问在客厅里扯了半天淡,终于把他送走,叫厨房赶紧把鲤鱼烧了。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品尝黄河鲤鱼,李东皋吃了两口鱼,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鲤鱼,市面上买不到,当个小文官却能搞到。”吃了晚饭,喝杯茶,在书房里端详针灸铜人,又听见有人敲门,寻思是谁夜晚到访,仆人已经领着访客来到了书房,李东皋抬头一看,来者正是好友沈九畴。

  二人相见,都有些激动,李东皋牵挂这位朋友的死活,拉着他的胳膊端详,“老弟啊,你这是从哪里来啊?”沈九畴道:“兄长啊,我从蒙古军中来。”李东皋道:“你那位尹管家,就住在我这里,快要他来相见。”沈九畴神色紧张,“小弟这次来,是有要事和兄长相商。”李东皋就让仆人锁上大门,回屋休息,不得来干扰,给沈九畴倒了一杯茶,问道:“你说你是从蒙古军中来?”沈九畴道:“我被蒙古兵所擒,如今在蒙古军中效力,这次前来,是要探听汴梁城里瘟疫流行的情况。”李东皋屋里原本点了一根大蜡烛,听了这话,把大蜡烛吹灭,换了根小蜡烛,光线幽暗。沈九畴微微一笑,“兄长莫非是不愿意我来?”李东皋道:“哪里话来,我也想打听一下蒙古军的情景,蒙古兵攻下永安,迟迟没有渡河,难道是被疫情所阻?”沈九畴道:“不尽然。打下永安城的是脱布安帖儿,他是蒙古军中的先锋。永安得手后,蒙古军忽然传来一道命令,让兵士就地驻守,速不台将军招所有的万人队队长去北京开会,据说这次会议的主旨是学习儒学,整顿作风。蒙古人生性野蛮,他们侵入中原,到了咱们汉人的地盘,知道要想治理中原,还得靠汉人的学问,还得靠汉人官员。他们已将燕京、山西等地分为十路治理,每一路都是汉人官员主理,脱布安帖儿从北京回到永安,带回来三千册开蒙课本,让军官开始学汉字,读《论语》,这是蒙古军暂未渡河的原因。”李东皋颇感惊讶,“你是说,蒙古兵在黄河对岸读《论语》,所以没有过河?那他们读了孔圣人的书,应该止兵戈,退回去啊。”沈九畴道:“兄长开玩笑呢,他们学这些东西,就是要准备杀过来,不过,听说汴梁城中瘟疫横行,蒙古人也想一探虚实。”

  李东皋轻轻拍了拍椅子扶手,“城里的确闹了一阵大头瘟,不过,瘟疫已经过去了,我创了一个普世消毒饮的方子,也许能应付这场怪病。”沈九畴道:“我白天进城,听坊间议论,兄长是活菩萨,挽救了百万生灵,这普世消毒饮的方子能否让小弟开开眼呢?”李东皋从书本间抽出一张药方,沈九畴接过来,借着小蜡烛的光线细看了一番,“佩服,佩服。”李东皋却叹了口气,“我把百姓救过来又有何用,瘟疫去了,蒙古兵就杀过来,到头来还是难免一死。”沈九畴把药方放下,“兄长有所不知,读孔子学汉字,并非速不台、窝阔台这样的武夫主张,而是蒙古丞相耶律楚材的主意,耶律楚材出身于契丹蛮族,早已归化蒙古,汉学功底深厚,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儒。”李东皋道:“我听说过这人的名号。”沈九畴道:“不过,小弟在蒙古军中行医,发现这蒙藏的医学也有过人之处。”

  原来沈九畴在永安城中被蒙古兵带走,直接送到了野战医院,帐中都是受伤的军士,或是刀剑砍断了胳膊腿,或是被烧伤,或是被石头砸伤,沈九畴观看疗治外伤的方法,最简单的一种是用烙铁,烧红了后往伤口处一按,既消毒又止血。西方名医希波克拉底曾言,药材对付不了的疾病,就要用火,火对付不了的疾病,就要用铁。沈九畴发奋学习外科,探测体内箭头等异物,要用狮子嘴钳子、鹰嘴钳子、乌鸦嘴钳子、鹬嘴镊子、竹芽形镊子等,剖肉、放血、穿刺,也都有专门的工具,截肢用的锯子也分多种,蒙古兵东征西讨,外科手术方面确有所长。沈九畴急学现用,没几天就成为野战医院中的能手。军医萨巴拉工作之余就喜欢和沈九畴聊天,向他介绍蒙藏的草药,榜色尔、红紫马先蒿、黄花马先蒿等,种类繁多,有些草药,沈九畴能见到实物,有些草药,只能看萨巴拉的绘本。他们谈到汴梁的瘟疫,萨巴拉就介绍一种叫榜那格的草药,这种植物长在阴山树林之中,开白色花的叫森巴,开黄色花的叫赞毒格或巴日次勒玛,开黑色花的叫厅那格若巴,榜那格的根,毒性很大,用作药材时要加入草乌,榜那格可对付各种瘟疫,咽喉肿痛,热病,配合巴布色尔布使用,效果更佳。沈九畴在萨巴拉的帐中见到巴布色尔布,原来就是黄芩,同一种药材,蒙古名字和汉语名字不同。沈九畴对各种草药、各种植物有天生的兴趣,听萨巴拉讲述蒙古草原上的花花草草,不由得心驰神往,便跟着萨巴拉学蒙古文字。这一回见到李东皋,聊起蒙古草药,越说越兴奋。李东皋知道这位老弟,向来精通药学,任由他说下去,能说到第二天早上,便打断他,“你且说说这蒙古人的医理。”沈九畴喝了口水,讲人体有三根九树四十七枝,体质之枝上有七叶,乃糜液、血、肉、脂肪、骨、髓、精,排泄物枝上有三叶,乃屎、尿、汗,治病方法根上有四棵树,乃饮食、起居、药物、外科,饮食治疗树上又有六枝,其中龙之饮食枝上有一叶,乃是大肉,也就是人肉。说到这里嘴也干了,咽了口吐沫,“这蒙古的医理非常复杂,说也说不清楚,不过,那个蒙古医生萨巴拉说,多吃牛肉,体质健壮,蒙古兵能征善战,靠的就是肉食。”

  夜至三更,李东皋已经完全被侃晕了,见沈九畴兴致不减,便问道:“看老弟这意思,你是要在蒙古军中长期干下去了?”沈九畴道:“要想真的学好蒙古草药的学问,我怕是要在蒙古军中再待几年,我和那萨巴拉说好了,等天下太平了,我就跟他去蒙古、西藏、尼泊尔,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看看那里的药草。”李东皋哼了一声,“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沈九畴道:“快了,我看蒙古兵攻下汴梁,灭了金国,天下就能太平。”

  李东皋面带不悦,“你为蒙古效力,那也是权宜之计,你毕竟曾是大金的子民。”沈九畴打了个哈哈,“我们生于此间,曾是大宋的江山,后又被契丹人占领,又被女真人占领,天下向来是强者居之,我等小民,在大金国是小民,蒙古人来了也是小民,即便逃到南宋去,也是个小民,什么国家不国家的,我不在乎,也并不想做哪一国的忠臣,只盼能行走天地间,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闲人。我看兄长也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要我说,蒙古人来了,或许还有好处。”李东皋道:“什么好处?”

  沈九畴道:“我听北京、山西的汉人说,蒙古官府把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这当官吏的,向来高人一等,且不去说他,这僧道乃世外之人,也不去说他,这样一算,医生就是头等公民了,比工匠、猎户、农民的地位都高,更重要的是比那些读书人地位还高,我看蒙古人这一套法子还是很有道理的。”李东皋听了沉吟不语,他对儒生向来有偏见,这帮人只读些腐朽文章,会做几首酸词,就能考取功名,就能当官,市面上粮食都买不到了,元好问还能搞到黄河大鲤鱼,想起来就愤愤不平。世间向来有不平等,可真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即便医生胜过了儒生,好像也算不上公平,这道理李东皋明白,却讲不出个所以,想了一会儿,说:“蒙古人毕竟是外族,他们占据了中原,我们汉人就成了下等人。”

  沈九畴一拍大腿,“兄长果然有见识,蒙古兵尊重医生、工匠,那也是为他们所用,普通汉人在他们眼里,还不如西域的色目人。攻打永安,蒙古伤兵中多有刀剑伤,手指被砍断的,都在尝试一种缝合术,是用一种缝合针,串上丝线,把断了的手指再缝起来,这样还能上马打仗,舞刀弄弓,蒙古兵能捡到自己手指的,都揣在兜里,回来缝合。若是手指被砍落,丢在外面找不到了,就要尝试一种移植手术,把旁人的手指砍下来,移植到蒙古兵的断指上。蒙古兵体格高大,手指也粗,他们喜欢砍西域色目人的手指来移植,这样粗细均匀,他们嫌汉人的手指头细,这色目人手指被砍了,就顾不上挑剔了,只能再砍下汉人的手指头接在自己的断指上。我看这手术非常了不起,不过,兄长放心,我可从来没有砍过汉人的手指。”李东皋摇了摇大脑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随便让人砍了去。”沈九畴道:“说的也是,不过这蒙古兵要来砍咱的脑袋,那也只好引颈受戮。你有金兀术,我有岳元帅,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当年金国侵略大宋,我们就是这般无奈,现在蒙古兵来了,我们还是无奈。”两人聊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东皋将沈九畴送出城去,分别之际,沈九畴一再叮嘱,蒙古人重用医生,若城中有变故,不妨投降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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