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病的妈妈 (2)

　　”我扁扁嘴说：“我家也有猪，它们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分明是你敲石头挣不到钱才想着去扯草的，想骗我吗？”卿汉禾笑着说：“你屋里养的是小猪，我屋里养的是大猪，很能呷咧。”一听他家的猪能吃我就想到他，便嘻嘻地笑着问：“你家的猪也长得像你一样胖吗？”卿汉禾的脸红了，迅速低下头，然后用脚趾头去蹭地上的土。想着他上课睡觉的事，我问他：“你晚上是不是从来不睡觉？”卿汉禾瞪圆小眼睛说：“不困觉那不把人活活困死了？”我说：“如果睡过觉了你为什么去到学校还要睡？我还以为天一黑你就到外面做贼去了。”卿汉禾小声地说：“我没想着到学堂困觉咧，不知为何一看到书人就会困过去。”我笑着说：“你的习惯和我家的猪一样，它们一吃饱饭就想睡觉。”卿汉禾低下头，再也不说话了。看着傻乎乎的他，我忽然想起他是我叔叔的事，又喂了一声问：“你为什么要当我叔叔？”卿汉禾瞟了我一眼，扭着衣角小声地说：“我没想着当你叔叔咧，一生下来就是了。”这不等于在拐弯抹角地要我喊他叔叔吗？我抓起土块使劲向他扔去，恶狠狠地骂道：“滚蛋！你休想听我叫你一声叔叔！”卿汉禾脸一红，匆匆离去。

　　哥哥和二姐去碱厂敲石头后，家里一下就空了，出出进进只见妹妹，我觉得无聊透顶。一天一天地缠着妈妈，我要她带我到江边去玩，谁知妈妈的口气和哥哥一样，“想去你自己去呀？又没有谁拉着你。”真是的！我要去了回不来怎么办？那天下午，妈妈去镇上买东西，走出门了她忽然想起我，便回过头来问：“你不是一直吵着嚷着的想去江边吗？我要到镇上买盐，想不想一起去？”我高兴极了，拉上妹妹就跟着妈妈走。小镇我去过一次，那里就直通通的一小条街，左右两边都是木头房子，中间是青石板铺成的路，每家每户的门口都种着果树。小镇上有供销社，有理发店，早上还有人挑肉来卖。就在那次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洞，妈妈说连她都不知道这里有个洞呢！这么想着我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不觉我们竟走到了长洞的地方，吓得我赶快换到左边挤开妹妹，紧紧地抓妈妈的手。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洞口，我问妈妈：“妈妈你说，这洞里会不会躲着一只狼？”妈妈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说：“这年月哪还有狼？你不要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想了想，我又问：“你能不能带我到洞口去看看？”妈妈说：“无聊，你要看什么？”我央求道：“你带我过去看看嘛，如果洞里没有什么，以后往这里走我就不会害怕了。”妈妈说：“就你爱胡思乱想，大白天有什么可害怕的！”我说：“我就是害怕嘛，哪怕洞里没有狼我也担心藏着个坏蛋，万一他把我抓进洞去怎么办？”妈妈拍拍我的头，说：“放心吧！不会有人抓你，谁要抓你谁就是自找麻烦。”回头看了一眼，黑黑的洞口阴森森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管妈妈怎么说，我知道我永远不敢一个人往这条路上走的，一不小心被抓进洞里妈妈还以为我跑到哪里玩去了呢！等家里人想起我时我可能已经被鬼吃掉了。越想越害怕，我觉得跟妈妈走在一排都很危险了，便放开她的手一个人跑到前面。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到了小镇，妈妈带着我俩直接去供销社买盐。从供销社出来，我们意外地碰到了爷爷，他笑吟吟地摸着我的头，问妈妈来干什么？妈妈告诉他我们来买盐。

　　爷爷拉着我的手走进供销社买了两毛钱的糖，给了我和妹妹一人一半，然后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再见了。拿着糖跟妈妈往江边走，我不住地回头去看爷爷，他穿了件白色的粗布褂子，裤脚高高地吊着，手臂和小腿被太阳晒得黝黑。不知道爷爷跟别人说到了什么开心事，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太阳光下不住地颤动。爷爷偶尔去一下栗山岭，去了就在伯伯家吃完饭，每次走的时候他总要找到我，塞一大把糖到我口袋里。老家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一两次后我就不再去想爷爷是死人还是活人的事了，剥开糖纸就吃。渐渐地，爷爷在我心里变成一颗糖，甜甜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爷爷，我问妈妈：“爷爷为什么不住在栗山岭？我看别人家的爷爷都是跟自己的孩子住在一起，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小镇上？”妈妈叹了口气，半天才说：“你爷爷是公家的人，土改时他是农会主席，后来在大队工作，再后来岁数大了他到公社当了仓库保管员，也就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了。

　　你爸爸出事后，公社借口他老了叫他回来休息，私底下大家都说公社怕他搞破坏。听说我们要回老家，你爷爷栗山岭都不住了，独自一人搬到镇上的老房子里去住着。”我问妈妈：“爷爷是恨我们吗？”妈妈说：“你爷爷是心烦，他一辈子活得风风光光的，没想到老了会因为你爸爸的事抬不起头来，所以他不想天天面对我们。”我说：“爷爷就是恨我们嘛，怪不得他从来不到我们家吃饭呢！真是的，他应该去恨伯伯才对呀！爸爸是顶替伯伯当的国民党，我们都没有去恨别人为什么别人要反过来恨我们？”妈妈说：“这是一些说不清的事，你不要瞎掺和，你爷爷就是你爷爷，记着他对你好他喜欢你就行了。”“可是他们……”不等我再说什么，妈妈突然烦躁起来，她扯大嗓门说：“你给我闭嘴！我最恨带你出来了，只要一出门你就有问不完的为什么，人都被你烦死了。”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就是觉得他们不讲道理嘛。”我们穿过小镇，拐了个弯，脚下出现一条长长的石梯，资江展现在眼前。

　　远远看去，江水从左至右顺流而下，中间用石堤隔开，江对岸水流很急，水是土红色的，我们这边的水流很缓，水清见底。放开妈妈的手，我开心地大叫着冲下石梯，张开双臂迎着资江跑去。气喘吁吁地冲到江边，我双手卷成喇叭，冲着资江大大地喊了一声：“我来了——”没有回声，资江不像山，它不会跟着人说话。我跑到一块光溜溜的青石板上站着往下看，江底有各色石头，有一只白色的破瓷碗和一把洗鞋用的小刷子，还有一群小小的鱼。离我们不远处停着一只摆渡的船，船上坐着几个等着过江的人，摆渡的老头儿坐在船头抽烟。我往江对岸看去，见绿树丛中稀稀拉拉的有些瓦房，瓦房顶上的烟囱里冒着软软的青烟，远远看去就像山里起雾一样。在我一直的想象中，仙人就是住在那样的地方了，于是我问妈妈：“你听过江对岸的人说话没有？”妈妈奇怪地看着我，说：“只隔着一条江，他们难道说鸟语不成？”我哦了一声说：“我看江那边住着的人像是仙人，如果真是仙人，他们说起话来肯定就跟我们不一样了。

　　”妈妈拉上我们便往回走，边走边说：“你呀，一天到晚就神呀鬼呀，要不然就是仙人，让人听你说话像听梦话一样。那么大的姑娘了，你怎么就说不出几句正经话呢？”我不住地回头张望，心想一定找机会要妈妈带我过江去看看，我非要亲耳听到江对岸的人说话才相信妈妈说的话是真的。忽然，我想起爸爸说的在江边能捡到鱼的事，便停住脚步问妈妈：“这里哪天涨水？爸爸说涨水的时候在岸上就能捡到鱼呢！”妈妈说：“雨季涨水，就是涨水鱼也不会跑到岸上来，就像鸟儿不会到江里游泳一样。”我说：“真的不骗你，爸爸说他小时候经常到江边来捡鱼。”妈妈说：“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江里哪还有那么多的鱼啊！”我问：“你说的很久以前是旧社会吗？”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有些羡慕地说：“旧社会真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就像仙人过的日子一样。”妈妈脸都吓白了，她四处张望了一阵，紧张地说：“我的小祖宗哎，谁教你说这种话的？看来你这张嘴真要给家里惹大祸呢！”妈妈开始交代我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就像上学的第一天交代家里是什么成分，她一句话重复很多遍，就像树上的知了叫，只一会儿我的头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