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这时，老妈妈在外面喊着：“天亮，准备吃饭！”天亮听奶奶给他做了饭，急了：“奶奶，不要做饭，不要！我在食堂订了饭，马上就打回来了……”奶奶眼睛和腿脚都不好使，咋能麻烦她呢？他起身要去厨房，奶奶就拄着拐杖来了：“快去吃吧，奶奶已经把饭做好了，要不奶奶给你端过来。”他听奶奶把饭做好了，嚷道：“奶奶，您咋不听话呀？我说不做不做，在食堂订了饭，咋就不听……”奶奶说：“谁让你去食堂订饭了？奶奶早就说今晚在家吃饭，奶奶给你做，你没听见呀？快去吃吧，要不就凉了！”她责怪起他来。天亮只好去了厨房。厨房地上支着小饭桌，摆着几碟小菜，一盘刚出锅的拉条面，冒着腾腾热气。奶奶说快吃吧，天亮就磨磨蹭蹭坐在小桌旁的马扎上。

　　小华已经去打饭了，他要吃了奶奶做的饭，打来的饭又给谁吃？但不吃奶奶肯定生气，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奶奶见他拿起筷子，脸上就出现了笑容，嘿嘿笑着说：“吃吧吃吧，你妈妈那时候常吃奶奶做的饭，你来这些天还没有端过奶奶的饭碗哩，奶奶心里过意不去……”忽然想起什么，叫着：“哎呀，看我咋就忘了，奶奶还有存下的酒！奶奶给你去拿！”起身拿来酒。他赶紧劝：“奶奶，我不会喝酒，不会不会。”奶奶说：“你哄奶奶哩！那天我还听见你跟别人划拳哩！”他就顿住了。他是会喝酒的，可不能喝奶奶的酒，奶奶孤苦伶仃的，放着酒招呼贵客，他喝了算啥？他决定不打开酒瓶，但奶奶非让他打开，又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在奶奶这里吃饭。这些天你不能下床，不知饭咋吃的？可能饿肚子了吧？”他说：“没有没有，有人给我送饭，早晨中午晚上都送。”

　　“谁送呀？”奶奶问。

　　他说：“小华，是马蹄湾开荒组的姑娘。”

　　“小华，就是那个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姑娘？”奶奶问。

　　“是，她的脸和眼睛都圆圆的。”他回答说。奶奶顿了顿，长叹道：“小华可是个好女子哩！跟她老子邱生辉不一样，大家都喜欢她，奶奶也喜欢……”

　　“什么？”天亮忽然盯住奶奶，“奶奶您说谁跟谁不一样？”

　　奶奶说：“小华跟她爸爸邱生辉不一样。你不知道小华是邱生辉的女子？”

　　“轰——”余天亮突然大脑轰地响了一下，接着眼前一片空白！原来小华是邱生辉的女儿，原来她是他仇人的女儿！原来她是……一股黑血忽地蹿上头顶，拳头捏得嘎嘎响起来！他在那儿震颤了几秒钟，打开面前的酒瓶，扬起脑袋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把酒瓶顿在桌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外走去。“天亮，你咋啦？你要去哪里？”奶奶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当意识到天亮可能要出事，便起身要阻拦他，但天亮已走出厨房门。等她追出去，天亮已冲出院子。她追出院门，天亮已没有了踪影。她后悔刚才咋糊里糊涂说了那些话，要是出了啥事咋办？她焦急地向夜幕朦胧的野外叫喊一声：“天亮——你回来！天亮回来——”回应她的却是野外的寂静和温柔的夜风。

　　此时邱小华正端着一饭盒饺子，向老妈妈家走来。下午，她从余天亮那儿拿了饭盒就去食堂，但迟了，食堂开过了饭，正在收拾锅灶。她没有打着饭，就回家准备自己做。正好她爸邱生辉从县城回来了，带有羊肉芹菜，妈妈说包饺子，她就积极响应，和面剁馅包起来。饺子煮熟后，满满装了一饭盒，就准备给天亮送去。她知道天亮肯定饿了。邱生辉见女儿带着那么多饺子，又急急匆匆的，问：“小华，给谁送？看你急急慌慌的。”她说：“一起干活的小伙子，腰伤了，没法动，食堂又收拾了锅灶。”

　　“谁啊？”邱生辉又问，因为他从女儿的举止行动上似乎看出了什么。她见爸爸误会了，有点哭笑不得说：“爸，您就别问了，一起干活的就是一起干活的，反正不是坏人。我是组长，理应这么做。”用头巾包住饭盒，提着就往外走。妈妈喊着问：“你不吃饭啦？”她应道：“回来再吃！”邱生辉望着女儿去了，回头问小华妈：“小华是不是在谈对象？”

　　小华妈说：“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丫头大了，也该谈了。”

　　邱生辉说：“不是我要管她，我这个当爸的也应该关心关心这些事。”

　　小华妈说：“你现在才知道关心娃娃？多少年了，你操过家里的心吗？操过娃娃的心吗？我们娘俩这些年跟着你搬来搬去，到现在还是个农村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没家没舍，没个安身的地方，好像流浪汉，要饭吃的……”说着竟眼睛里汪出了泪花。

　　邱生辉心里一下酸了，叹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慢慢低下了头。是啊，几十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几上几下，竟然混到了这种地步，让老婆娃娃也跟着在这里受苦受累，他心里能不酸吗？别的不说，老婆娃娃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在老家农村时自己还有一座小院，三四间土坯房，现在却住着这样两间石头垒的窝棚，就这两间窝棚，还是基建队的公共住房。唉！真正的无家无舍，无家可归啊！这都怨谁呢？怨他自己不争气？还是怨这个难以把握的社会？

　　他老伴是个贤惠老实的女人，见男人心情郁闷，脸色不好，马上闭嘴不说那些不愉快的话了，又说起了女儿来。她说：“她爸，你放心，咱们的丫头是个很有出息的娃娃，勤快、老实、干活能比小伙子，脾气好，不惹是生非，在基建队人缘特别好，大家都喜欢她，选她当组长！她也有主见，肯定会给咱们找个好女婿，你就放心吧！”她这样说着，安慰着，邱生辉的心情就渐渐好了，又拿起筷子吃起来，边吃边问：“你没见过咱们丫头谈的那个小伙子是个啥样人？”

　　小华妈摇摇头，说：“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丫头收工回来得迟，晚上吃点东西就匆匆忙忙出去了，是不是谈对象，我也说不上。听丫头说那小伙子叫天，天亮，是天亮时生的……”

　　“什么？天亮？！”邱生辉好像毒蛇咬了，惊跳起来，盯住了老伴。小华妈问他咋啦？他没说什么，放下手里的筷子就往外跑。小华妈追上去拉住他，紧张地问：“咋啦？咋回事？”他说：“你知道吗？他叫余天亮，是叶梅的娃子……”

　　“叶梅的娃子？是不是那个被你送进监狱的余天亮？”小华妈紧张地问。邱生辉点头说：“他正在寻找岔子报复我。这丫头怎么就跟他搅和在了一起？”小华妈着急了：“哎哟哟！——老天爷，这个世界咋就这么小？咋就跟他碰到了一起？你咋就干那号缺德事？把人家得罪了？现在偏偏又让咱们的女儿遇着了……”她语无伦次，慌了神。邱生辉说：“还说这些干啥？赶快把丫头找回来，要不会出事，那小子可能没安好心，要勾引咱们的丫头！”他边说边往外跑。小华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轰地烧起了火，也跟着跑去。

　　再说余天亮冲出老妈妈家院子，就向工地食堂冲去。他怒目圆睁，拳头紧捏，再加上烧酒的作用，浑身燃烧着愤怒，两眼冒着可怕的寒光，发疯的野牛似的。小路两旁的茅草被他愤怒的腿脚扫得凄凄乱叫，像承受不住蹂躏在哭泣！看样子，他今晚要把邱小华撕碎了！

　　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到邱小华头上，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手里提着饭盒，顺小路快步向老妈妈家走着，心里还念叨着：“天亮可能饿坏了，快点送去，让他趁热吃了。”同时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热乎乎的暖流，这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天已经黑了。她向前匆匆走着，半道上，影影绰绰看见前面有人迎面而来，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鼻子里嘴里喷着的呼哧呼哧的声响，却震得夜空颤抖，叫人心里发悚。可能是醉汉，她平日里最害怕撒酒疯的人，她不由得站住，避让到小路旁边。但没想到那黑影是天亮，她喊了一声：“天亮，你要去哪里？”

　　余天亮可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她，听到喊声，怔了一下，接着嚎叫着：“老子正要找你！”恶狼般冲扑上去。邱小华见他酒气冲天，怒吼着扑上来，直往后退：“天亮！你要干啥？干啥？我是小华，给你送饺……”她的“子”还没有叫出来，余天亮掠着疾风的拳头，就重重地打在她脸庞上。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向后倒退几步，一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手里的饭盒打飞了，冒着热气的饺子，天女散花般落在周围的草地上。

　　余天亮摇摇晃晃扑上去，骑在了她身上吼着：“你问我干啥，干啥？老子要替妈妈报仇，叫你替你老子清还我的牢狱之债！”此刻他的腰伤和疼痛全被仇恨和酒精烧没了，发疯发狂了，一把抓住小华的衣领，“呲——”撕裂了，雪白的胸脯和乳房袒露在惨淡的星光下。他抓着她的乳房和胸脯，掐着拧着，疯狂地吼叫着，呼啸着：“你老子欺辱我妈，今天老子让你清还血债，报仇报仇……”如同恶狼吞食，又把手伸向她的裤腰带……

　　邱生辉冲出家门就朝老妈妈家方向跑，忽然听到小路旁的野地里有恶狼般的呼啸，便赶了过去，见余天亮骑在女儿的身上，扯着女儿的衣裤，眼睛陡然红了，吼叫着：“余天亮你要干啥？”冲上去飞起脚，向余天亮踢去。余天亮因不防备，从小华身上滚翻在地。他见是邱生辉，受伤的猎豹般翻起来，叫着：“狗日的，原来是你，来得正好，老子一并收拾你！”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向邱生辉砸过去！

　　那块石头碗口大，好像黑色的铅饼，向邱生辉飞去。因为邱生辉踢翻余天亮后，只顾救护女儿，不防备那石头不偏不倚砸在他额头上，他顿时眼前金花乱飞，身子摇了摇，一头栽到地上。从后面赶来的小华妈见此情景，“妈哟——”扑通软倒在女儿和男人身旁！眨眼间，余天亮把邱小华和她老子邱生辉放倒了，把她妈也吓昏了。整个过程像一闪即逝的雷电，又像梦境！过后的几秒钟里，这片洒着血水和饺子的草滩寂静了，死了般寂静，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过一阵，草滩上突然旋起狂风般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仇啦！报仇啦！”

　　这是余天亮的叫喊和喧嚣。他见邱生辉被打倒了，全家人都躺在草滩上，报仇雪恨后的快感使他忽然扬起头，面对黑沉沉的苍天狂笑起来。接着他那受伤的身子晃了晃，像一面墙似的轰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