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痛苦的幻觉(3)

　　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完全地清醒，使积郁在他内心里的烈火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陈大力仿佛又看到自己多年前和他的陆雅宁初吻缠绵时彼此纠缠得死去活来的情景。他和那个美丽清秀的女人陆雅宁，也就是这样如痴如醉地交给了对方对爱的承诺。那种紧张而眩晕的美丽，那种爱到透彻心骨的吻，陆雅宁由开始半推半就到后来的主动迎合，是那般地疯狂。陆雅宁用牙狠狠地咬住陈大力的舌头，陈大力自始至终克制着没让自己号出声来。

　　可是现在，对爱情如此忠贞的他却为此背上了沉痛的代价，而那一次的记忆却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成了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印记。当陈大力被那个女人引导着在迷幻中翻云覆雨地完成跨越，最后以极度的愉悦数着数字开始踏步升入天堂时，他再也无力继续动弹了。

　　天大亮的时候，陈大力昨晚灌下去的“轩尼诗”才一层一层地醒了过来，他突然感觉到口渴，渴得嗓子像冒烟。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竟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当他再次触到那具柔滑的身躯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又喝了酒，醉了，而且还与身边的这具躯体发生了什么。他翻身坐在床上仔细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脸时，才发现这个女人根本不是陆雅宁。

　　陈大力起身穿好衣服，灌下一大杯温开水后，心里这才清醒。

　　当他清醒过来后，沮丧和失落顿时淹没了他的心。

　　这时候，那个女人也醒了，看见陈大力披着衣服坐在沙发上，她起身批了毛巾被，轻轻地走到陈大力身后双手环绕着拥住了他，说：“你昨晚真好！”

　　陈大力听着这话，突然感觉无比地伤自尊，他阴沉着脸说：“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陈大力就往外走。

　　那个女人却冲上来一把抱住他，泪如泉涌。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大大出乎陈大力的预料，但他还是挣脱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走在街上的时候，陈大力突然想起了昨晚他应该有一段时间是和范小建在一起的，可是范小建人呢？

　　想到这里，他掏出电话翻出了范小建的号。

　　是你来反悖我的爱和痴迷。

　　才害我坠落你的陷阱为你付出一切。

　　我不应该再贪恋美丽。

　　野蝴蝶会坠落花下随土飞。

　　要我怎能忘记你的温柔。

　　离乡的我不是不曾孤独。

　　只是没想到爱和恨悔在这里靠。

　　——《徘徊夜都市》

　　走在清晨清冷的街上，陈大力一遍又一遍地拨着范小建无人接听的电话。

　　天空里飘起了丝丝细雨，轻而无声，路灯照射在潮湿的地面，反射出昏黄的颜色，这让陈大力的心情不禁又凌乱起来。

　　早起的店铺里已经有人放起了音乐，伤感几乎弥漫在他周围所能触及的整个寂寞的空气里。所有这些自觉不自觉地又引发了陈大力心中一直压抑着的那一抹浓浓的悲凉，当他早上醒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女人不是陆雅宁时，那一抹悲凉早就萦绕在他的眼前久久不能散去。此刻，再加上他肠胃的不适带来的大脑涌动，开始不停地刺激着他让他深陷在痛苦中，那种无形的伤害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拖着沉重的脚步踏上一节一节的斑马线时，上班一族的私家轿车在他的身边不停地飞驰而过，他感觉这些飞驰的车子似乎就要这样永远地带走他的命运和爱情。透过蒙蒙的雨雾，陈大力真真切切地品尝到了这座巨大的城市在一夜灯红酒绿后死寂透心的孤寂。

　　从心理学角度解释，痛苦的人在寂寞的时候是很容易产生幻觉的，而现在的陈大力正是一个极度痛苦地挣扎在寂寞边缘的人，所以他现在恍惚中感觉自己有企图想去抓住些什么的冲动，但是那些柔软的温情消失得那么快，在没明白之前就已经失去，他知道他是抓不到任何东西的，他所剩下的只有回忆，可是他知道那些都是曾经的真实。每当想起这些时他的心总会无端地抽搐，眼睛总会被一股无际的暖流淹埋。疼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陈大力总是会想，为什么这些痛苦不堪的记忆和破碎的心痛总是不能放过自己呢，所以偶尔他甚至会想到自杀。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行走，那一具具的面庞下有烦恼，有哀愁，但他们每一个人起码都在努力地维持着微笑，所以他们是幸福的，至少在陈大力的眼中。

　　穿过马路的时候，陈大力发现公交站牌下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看他，他想努力掩饰内心深处的寂寞强装出潇洒主动迎合一下，但是他知道即便是此刻他能拼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那也无法带走灵魂身处凸显出来的那份寂寞，更何况潇洒在此刻也是装不出来的。因为他深知，爱到深处人孤独，情至穷时尽沧桑的道理。突然想起这两句尚存喘息的话语，陈大力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倦怠。所以，他在那个女人的目光转身移开他的那一瞬间留给她的依然是一抹淡淡的忧伤。

　　喧嚣过后的寂寞本是一杯不知味的苦茶，非心感身受是不能体会出其真正滋味的。所有的欢乐或许是相似的，但从来没有可以模仿的悲伤，当然陈大力此刻承受着的寂寞更是没有可以比肩的。虽然上学时也看过很多的现代爱情故事，但当他和陆雅宁的离别已经成为必然时，他依然固执地想从中找寻永远。其实，他需要得到一个被爱实体的同时，更多需要的则是一个精神的寄托，一个梦想中虔诚的灵魂，然而这一切却都被现实残忍地摧毁了。

　　此时的陈大力，完全不知道他那所谓的灵魂是否是自己的本质所在，他开始怀疑，至少在此刻他是不能确定的。凝滞的流逝在浓重，浊流淌过了阴影，黑色的眼睛又浮出，寂寞的世界里，生命宁静而清澈。

　　和范小建相比，陈大力确实是一个看不透女人的人，或者说他的放纵其实只是在寻求一种麻痹自己的药剂，也许在清醒的时候他依然还是无法为了性而单纯地去和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纠缠。

　　当现实一遍又一遍地告诫他，说天长地久细水长流的爱情已经走了，随着陆雅宁坐的那趟开往深圳的列车，在两年前都已经离开，散落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时，陈大力便感觉自己的心又一次跌落在地狱里。

　　昨晚在酒精的催化和灯光的暧昧中又一次迷幻在天堂里的美好在此刻也一层层褪掉，心在清醒地疼着。天堂和地狱都无法接纳他，因为他拒绝拯救，他的灵魂也无能为力。陈大力一边走一边细数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散发着青春活力的身体与陌生的女人纠缠后投射出来的迷失和倦怠，回忆起每一次一闪即逝的镜头，都似乎带着一种无比悲壮的黑暗，在内心里沉坠。他一次次接受了没有爱的性，又一次次清醒时在黑暗中消散。

　　现在的陈大力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种人，他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放纵还是在坚守，到底是在思念还是在报复，难道这是他和陆雅宁那场如糖似蜜的爱情经历所造就的必然？

　　一个落寞的身影从马路的对面走了过来，当陈大力清清楚楚地看着范小建那张脸时，发现他的眼中透出的迷惘更像是空中最遥远的那颗星，孤寂而寒冷。

　　其实他从范小建早上一直不接电话，就知道他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而且这件意外的事情导致的直接结果应该是触动了他一贯性和爱分离的价值观，又或者他昨晚根本就是因为某一个记忆的片段而又一次在暧昧完后拒绝了别人。

　　两个在不同时间段进入夜色中的男人，在相同的时间拖着孤独的身躯，带着破碎的拼凑的片段回忆，在清晨的街头肩并着肩行走，却彼此不知为对方说些什么，因为他们的身体上昨晚都在暧昧的夜色中弄得满是伤痕。

　　他们只听到自己远去的呼喊与破碎的记忆在孤寂的街头无力地游荡着。

　　范小建听到有人在喊他，便停下脚步看着站在马路对面，他一眼就看到了陈大力，苦笑了一下，然后快步穿过马路。

　　街边的早餐摊点上，范小建的面前是一大碗牛肉面，一杯豆浆，还有一个已经咬了一口的卤鸡蛋。陈大力和范小建一样，也要了一碗面，一杯豆浆，唯一不同的就是要了两个鸡蛋。吃两个鸡蛋，这是陈大力自上学开始就养成的习惯，一直坚持了这么多年，据说这个习惯与有一次吃了两个鸡蛋考了个一百分有关系。为了兑现此前猎艳的赌约管一个礼拜早餐的承诺，当然这次买单的是范小建。

　　“贱人，你昨晚去了哪？”

　　“地球上。”

　　“你大爷，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地球去火星了呢！”

　　“没报上名，要不早走了。”

　　“不扯了，赶紧吃完上班，快要迟到了！”说完陈大力接着吃面。

　　陈大力埋头吃面条的时候，范小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大学城。无比投入的状态让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在范小建盯着对面看得正投入时刚好一个满头杂毛，皮肤灰暗，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学生昏昏沉沉从网吧出来，看到这一幕。范小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嘴巴里默默地说着一句话：这真是一种循环。

　　此时此刻，范小建感叹时间真是太匆匆，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已经毕业多年。似乎大一时候穿着土不拉叽的绿军装在太阳下暴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事实却已经离开校园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年。如果细心一点看，你会发现其实这个时候范小建的眼角有泪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