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爱在青春期(1)

　　不知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属于你。

　　我知道我不愿再提起。

　　你说墙上的月历哪一天是和你相遇。

　　我知道我永远记得这段回忆。

　　——《忆吾爱》

　　“范小建，好多书里面老爱用红苹果来形容少女的脸，你看我的脸像不像红苹果？”

　　“很像，不仅是像红苹果，还是个熟透了快要烂掉的苹果！”

　　“讨厌，你说点好听的能死啊？”

　　“说好听的我倒是没什么问题，我是担心你。”

　　“你担心我什么啊？”

　　“担心你会开心死啊。因为我发现自从跟了我以后你每天都很开心，你说是不是？”

　　“是的……才怪。”

　　“那你对我们现在的关系满意吗？”

　　“NO。”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都还没有深入地了解过我。”

　　“现在这样还不算深入啊，究竟要多深你才觉得够深啊？”

　　“至少，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

　　“其实，我也没想那么远……”

　　“我有说让你想多远吗？我只是觉得这么久以来我们一直在调试各自的程序，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共享一下各自的资源。”

　　范小建还记得说完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江若彤跳起来，满操场追他的样子，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把他一点一点点着，然后慢慢地任其燃烧。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江若彤的时候也是在篮球场上，那些日子范小建和室友刚刚看完《灌篮高手》，怀里还揣着要做一个天下第一灌篮高手的梦，烫得发热。因为没有女朋友，那段时间只要没课，范小建就会傻傻地抱着篮球坐在球场边看别人打球，但他从来不上场。他会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场上没有了人，他才会去把自己白天坐在那里学来的东西拿出来操练一下。范小建最聪明的一点就是不会轻易地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因为他骨子里本就是个骄傲的人。

　　一天，就在范小建一个人投篮投得正兴致盎然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场地上也传来“嘭……嘭……嘭……”的拍球声。他转头的瞬间，跃入眼帘的是他这一生再也无法抹去的美丽画面。映着球场两边的灯光，那个随着拍球的韵律跳跃的白色身影，将范小建骄傲的心彻底击碎。他抱着一个蓝球呆滞地站在原地，只有眼神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翩翩起舞，随着那飘扬的马尾飞扬，那一片白色把范小建稚嫩的心映得无比敞亮，拿在手里的篮球已在双手的过度用力之下被挤成了椭球状。

　　直到熄灯的铃声响起，范小建这才从神游的状态中被拯救出来，回归到了现实。周边的路灯瞬间暗了下去，范小建的周围也随之漆黑一片，而那团跳跃的焰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范小建内心里的那团火焰却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从那个晚上以后，范小建去球场就再也不是单纯地为了打球，就算是也只是一个高尚的借口。他之前怀揣着做个灌篮高手的滚烫梦想，也被那团火焰一夜间化为灰烬，只剩下姑娘白色的身影和高高扬起的黑色马尾辫。尽管此后几天那个姑娘和飘扬的马尾再也没有出现，但范小建心中的那团火焰却越烧越旺，并且每天他都会在篮球场等着那个身影再次出现，直到熄灯。

　　日子就在浑浑噩噩中过着，一向不喜欢等待的范小建不知不觉中发现等待居然也成了一件美妙的事情。尽管这样的等待遥遥无期，甚至可能会是终老一生。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半年后的一天，范小建在食堂吃完饭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张贴在墙上的寻物启事，他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从那以后，每天早上就会有个身影拿着胶水和寻人的海报奔波在偌大的校园里，挥汗如雨，不顾疲惫地游弋在每一个有人无人的角落，只要能够贴海报的地方，都有这个人的身影。与此同时，校园里那些原来干干净净的墙面上，突然就多出了一块块贴着寻人启事的“牛皮癣”。花了一个多月几乎贴满了整个校园的墙壁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范小建终于开始承认这个世界的确是太浩瀚了。他心想，也许从此以后，是该把那团跳跃的火焰当做一个迷醉的梦，慢慢地淡忘。

　　但是世事无常，也许真的冥冥中上帝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范小建的期盼，被他的执着打动，又或者是被愚蠢感化。就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当范小建刷完最后一张海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躺在地板上大口地喘着气，要彻底死心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短信。他飞速地打开，只见短信写着：你是哪位？找我干什么？白纸不要钱？糨糊不要钱？

　　范小建似乎感知到了这个发短信给自己的人是谁，但是为了保险他还是回了一条短信：如果你是在5月25日穿白色运动衣、扎马尾在篮球场打球的女孩子就请你回短信，如果不是，就请你节约一毛钱。

　　他问问题的水平很低，却足够直接明了。

　　这一次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短信的内容不是那么温馨，可这依然让范小建欣喜若狂。短信的内容大致是说：你就是上次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傻子啊，我脚扭了喊了你半天，你都没反应，看来你也够迟钝的。想不到我们学校现在招生的质量真是太差了，你这样的人也能被招进来。范小建仿佛能透过短信看到那个叫江若彤的女孩子怨气十足的样子。

　　尽管被江若彤说成是傻子，可范小建开心的级别还是很高的，可以说达到了快要爆炸的程度。范小建当时心想，要是发生的这一切真的是什么神仙保佑的话，他绝对会把自己的所有献出来。就算保佑他的是魔鬼，他也愿意拿出灵魂来奉献给它，哪怕从此在地狱深受烈火的焚烧。

　　范小建真的是太激动了，以至于他来不及思考就迅速地回拨了这个电话。几乎没有经过呼叫等待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喂”，而这边一向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范小建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失语了。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嗫罗了半天他才从胸腔里中蹦出一句：“嗯，那个你吃饭了吗？”听着对方爽朗的笑声，就连范小建这个学中文的大才子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词汇太贪乏，让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绘话筒里这个好听的声音。

　　在一阵范小建无法形容的笑声后，江若彤再次追问范小建找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而此时的范小建真恨不得能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巴掌，好让自己镇定一点，再镇定一点，而不是像个木头人一样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抱着电话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范小建绞尽脑汁才想起来问江若彤的脚有没有好。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范小建又一次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吊丝的通病，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就会语无伦次不知所云。万般无奈之下，范小建只能先道别。心想，等制定好作战计划后再来进攻，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打这种没有准备的战争，实在是太丢人了。

　　自从在电话里一番不知所云丢人现眼的努力折腾，而且最后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却白白被中国移动赚走了好几块钱的人民币之后，范小建觉得这无疑就是掀开屁股给别人看，既伤风又丢丑。所以他吃一堑长一智，择道而行。伟大领袖邓小平告诉我们，只要目的能达到，方式方法是多样的，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鉴于此，范小建选择了发短信，发短信倒是像上初中时给别人写纸条一样，很纯真。虽然当时的范小建已经不是个太纯真的人。

　　后来一段时间，熟悉范小建的人在哪里都可以看见他傻乎乎地抱着一个砖头一样的诺基亚手机招摇过市，身上还带着三块大号的备用电池。用范小建自己的话说，就算饿着肚子也愿意把最后一个星期的伙食费送给中国移动。他疯狂地发短信给江若彤，意欲把此前在电话里没能表达出来的情感加以百倍地返还给她。为了能有足够的钱去支付短信费，范小建一个星期节约着没吃炒菜，一直都在食堂喝免费汤，随身的一个包里面总是装着好多的馒头。他心想，反正天气冷，馒头也不会坏，一个星期很快就能坚持过去的。

　　范小建当时的心情完全堪比是阳春三月，万里无云，百花盛开。那段时间只要是见过范小建的人，都会以为他刚中了五百万。因为他每时每刻随时随地都捧着手机笑得嘴巴大咧着，后槽牙都露出好几颗。虽然范小建本人长得还算差强人意，但是那个时候由于兴奋过度，情绪失控，以至于举止异常，所以在认识他的女生眼里，差不多接近于一个穿着笔挺西裤却敞着拉链的猥琐男。

　　范小建废寝忘食地奋战了一个多月，在花了无数张充值卡后，他觉得这样无休止吃馒头和免费汤下去估计会搞得营养不良，于是斟酌再三后他决定发一条试图确定他和江若彤之间关系的短信。范小建怀着中学时候躲着老师蹲在厕所里看《少男少女》的心情，再次花了一顿饭的工夫蹲在厕所里小心翼翼地编写了一条400多字的短信，可最后提练一下中心思想，把那些铺垫语和修饰词去掉后，所能表达的基本意思大概只剩下：我以后陪你打球好不好？

　　当然了，江若彤自打小时候上语文课起就是一个没有太多的耐心去总结段落大意的人。她一看这么长的信息，又有这么多铺垫词语，弄不清楚重点在哪里的情况下干脆直接回复了一句：傻子，咱们以后有事情还是面谈吧，要不再这样下去我就累死了，你也就真饿死了。其实江若彤早就知道范小建为了发短信的钱天天吃馒头喝汤的事情，因为他好多次在食堂喝汤吃馒头的时候都被江若彤看见了，只是范小建没有发现江若彤而已。

　　收到短信的范小建站在路边咧着嘴，笑得跟三月盛开的桃花一样灿烂。当他约好地点和江若彤真正见面的时候，脸红的却跟猴子屁股一样。虽然此前在短信里已经慢慢渗透并开了无数不荤不素的玩笑，说了无数炽热的情话，可范小建毕竟是个小清新吊丝，在面对一个女神的时候手足无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江若彤最后不得不罗嗦了一大堆话让范小建请她吃大餐来缓解尴尬气氛。可就这样，范小建还是只敢偷偷地瞟着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子，连大气也不敢出。在去吃饭的路上，范小建跟在江若彤的后面低着头，怔怔地盯着她飞扬的马尾。

　　令范小建没有想到的是江若彤走着走着，突然爆发了。她回头对着范小建吼道：“范小建，你就不会说句话吗？干吗老是跟在后面啊你。”要知道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温柔也实在是非常为难她了。可吼归吼，女孩子终归还是矜持的，在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江若彤还是害羞地低下了头。范小建紧张之下其实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只看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他本以为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子头上高高的马尾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她低下头时，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下构成的一条美丽的弧线更是迷人。而这条弧线，在那一刻竟然将范小建捆住，捆得无法呼吸。

　　江若彤一直在等着后面的范小建能说句话，但是等了半天范小建还是没有反应，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发现范小建还是保持着那个经典的傻子样连眼神都没有移动一下，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下可是气坏了江若彤，她娇嗔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范小建依旧迷醉在那条美丽的弧线里，直到江若彤跑远，飘出了他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她怎么走了？她怎么走了？她怎么走了……

　　范小建的思绪在吃顿面的工夫里触景生情，瞬间就飘到了大学时代转了一圈。这会儿霍然清醒过来，发现放在面前的牛肉面早都凉了。

　　旁边的陈大力已经吃完面，伸手拿过桌子角上的一团劣质纸巾擦了一下糊在嘴上的芝麻酱。一只手端起豆浆喝着，一只手在范小建面前晃了一下，说了句：“想什么呢？我都吃完了，你还没吃！别走火入魔了啊！”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靠，都快上班了。”范小建看陈大力起身，忙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老板把面给我拿个饭盒打包，我带走。”范小建说着起身端起豆浆，对着老板喊道。

　　期待早已只剩灰烬。

　　究竟我在追逐哪个幻影。

　　失落往昔背对的阳光。

　　但我的忧伤也许只是伪装。

　　我想早就什么都不在意。

　　只是爱自己跟自己做戏。

　　——《灰烬》

　　又经历了一个灯红酒绿的迷幻夜晚后，陈大力和范小建带着吊丝的迷惘清醒地回到了现实生活的办公室里，嘴里还残留着芝麻酱味。在即将开始的一天里，他们只能给对方面面相觑的鼓励。

　　陈大力开的门，范小建跟在后面。进门的时候，范小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陈大力虽然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有什么东西触痛了范小建的心。可在这个时候他又不能说什么，将心比心，是吊丝大都不太喜欢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同为吊丝，陈大力无论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江湖仗义都有责任有义务为保护范小建的自尊而做出一份努力。

　　对于两个都因为曾经执着于爱情而选择以一夜情方式放纵的男人，一夜放纵后，回到现实中想起自己的挚爱时，所体会到的那种伤痛是完全一样的。范小建现在对于男女关系的认识，很通俗。在他的眼中，和他一起放纵的女人，除了最直观的高矮胖瘦等物理特性多少有点区别外，其他的都一样，无非就是一具可以排遣寂寞的异性躯体。只有陈大力这样的吊丝小清新依然还在回味着他所谓的爱情，他只是把放纵当做一种减轻疼痛的慰藉。但当这种慰藉在短暂地停留一夜后又一次在白天褪尽的时候，陈大力总觉得还是只有那个叫陆雅宁的女人才能算得上真正激发他感情活力的女人。

　　要说这两个男人，他们此前其实都曾真真切切地爱过，都用青春年华认认真真地创作过一段属于自己爱情的原创故事，都期待其中描述的是一份细水长流的温情和万古不更的爱恋。然而事实却是，残忍的现实掠走了那些期待的美丽。既然他们生活在这个物流横欲、激情泛滥的年代的事实无法改变，那么就必须得学会去接受这种只能在堕落中继续寂寞的现实。

　　当一次次的夜幕落下，当一段接着一段的暧昧与激情来临，驱使他们在灯红酒绿中一夜迷失之后，他们总是徘徊在爱与痛的边缘。每次清醒过来，都会在现实与回忆的冲撞下掀开记忆的箱子。箱子打开，内心里积了多年的那些尘埃都会簌簌地散落。他们当然会回忆起初开始时那段美丽的憧憬与希望，带着淡淡的悲痛，曾经的美丽如今都已不在，他们只能守着寂寞，把曾经一直怀着的那些憧憬与希望用一夜迷失替代。每个夜晚，他们在黑暗中开始，又在黑暗里结束。这种看似潇洒的放纵，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伤害，他们也曾想冷冰冰地面对自己的记忆，但是越是这样，换来的却是更多难以割舍的痛苦。虽然也想过拥有平静的心境，但是临水而立，他们没有谁能看到自己灵魂的影子。他们舍不得记忆，却也走不出痛苦。

　　对于每一个吊丝来说，生活的最大不幸就是在上一次不幸之后还要强装幸福地面对下一次的不幸，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吊丝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