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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是吸血鬼》 作者:苏珊·哈伯德

第四章

第四章

只有当你正视一样东西的时候,你才能看清它。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曾意识到眼睛的局限性,不过你不在其列。

请你聚焦这句话中松树这个词,同时,请读出紧靠在它左右两边的词。你应该马上能看到这句话中和这个词,当然,这跟你的眼睛和书页相隔的距离有关;但不管怎么样,松树这两个字是最清晰的,因为它直指你的视野中心。

这个视野中心叫做视网膜中央凹,是眼睛里视锥细胞最密集的地方。想要知道中央凹在整个眼睛里所占的比例,你只需想一下月亮在夜空中的大小就行了。

中央凹之外的部分都属于外围视野,用于观察运动中的物象,并能在黑暗中协助定位。动物的外围视野比人类发达得多,吸血鬼居于两者之间。

借助眼角的余光,我发觉有动静,但转身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十月初的一个早晨,天色灰蒙蒙的,我在楼上房间打点自己的行头。即使这一天我见的人只有麦克·奇夫人和我父亲——也许还有丹尼斯,他冷不丁会从地下室窜出来——我也会对自己的装扮百般挑剔,要在镜子前花上好几分钟,直到自己满意了才行。那个夏天我的头发长得很快,已经快到背中央了,稍微带着一点卷。我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说实话,这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我的嘴唇也开始丰满起来,越发显示出女人味了。我应该在此注上一笔:镜子里的我是晃动模糊的——如同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东西一般,情况一直都是这样。我在书中看到过“镜像”这个词,据说,镜像显现的是清晰的映像,可我在镜中的映像却并非如此,我把这个问题归咎于镜子,我们家的镜子都已饱经沧桑,年事已高了。

我的皮肤被刺了一下,回过头,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一天晚上,丹尼斯从日本回来,他的大大咧咧、他的活力欢快很快感染了整幢房子。自从凯瑟琳开学,我就很少见她了。她在八年级结识了新朋友,虽然她每星期总会来一两次电话,我已经开始感觉到距离与隔阂。独处不再像过去那么轻松自然,我已经连着几天无精打采了。

丹尼斯走进起居室,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服,隐约有一股酒精和汗味,面色泛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父亲坐在老地方,一边看书一边喝着皮卡多。我父亲身上没有味道,一点气味都没有。他的脸从来就不会泛红,眼睛里从来都不会有血丝。有几回我不经意碰到他的双手,它们是凉的,而丹尼斯全身都散发着热量。

丹尼斯看了我一眼,说:“哇。”

父亲说:“什么事大惊小怪?”

“一月不见,艾蕾娜小姐居然已经长成大人了。”丹尼斯凑过身来捏着我的肩说,“骑车锻炼的效果显著啊,艾蕾,我说的没错吧?”

我给了他一个拥抱。“骑车确实有效,”我说,“你抽空也可以用用自行车,是吧?”

他轻轻拍着胸脯。“异域的菜肴和一些上好的日本啤酒助长了中年人的发福趋势。”他说。

丹尼斯当时四十刚出头,他的脸上和身体上都起了皱纹,而我父亲却没有丝毫衰老的迹象。

“日本之行怎么样?”我问。

“日本很美,”他说,“不过工作不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顺利。”

“你去做什么了?”

丹尼斯看着我父亲。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父亲说:“我们正在研究全氟碳这种混合物。”

我一脸茫然。“我们在尝试将其乳化,”他继续解释道,“使之能够存氧。”

通常我会问出一长串问题,但这个层次的技术问题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我只好一个劲儿地说:“有意思。”

丹尼斯突然转移了话题:“艾蕾,你头颈里挂的是什么东西?”

我把法兰绒小香袋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他看。“薰衣草香囊,是个护身符,能给我带来好运。”

父亲冷冷地说:“我没想到你相信迷信。”

几星期来,我一直期盼父亲能接着跟我讨论有关爱伦·坡和丧亲的问题,但他的课程内容总是和我希望的不沾边。我准备了两三个挑战他的想法到书房见他,心想着他肯定会重新谈起自己。但没过多久,我们就投入了完全不同的话题——包括法国政治家亚历克西斯·德·托克维尔,或是英国化学家约翰·道尔顿,抑或是英国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下课后过了约莫一小时,我想起自己刚才咄咄逼人之势,惊叹父亲扭转乾坤的能力。有时候,我觉得这是因为他给我施了催眠术;后来我终于意识到,他是用丰富的延伸比喻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他驾驭起来轻而易举,说着说着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在《艰难时世》里,路易莎凝视着火光,沉思未来。她想象自己被‘旧时光这个老资辈的杰出说书人’诱骗了,但又承认‘他的工厂是个隐秘的地方,他的工作没有声息,他的双手如同消音器’。如果他的工厂是隐秘的,他的工作和双手是悄无声息的,她怎么知道旧时光的存在呢?除了想象,我们如何获知时间?”

他在一个延伸比喻上做了又一个延伸比喻。有没有专门的名称表达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或许可以用“比喻的比喻”来表述?

有时,为了要跟上他的思路,我的脑子都会转疼。

不管怎样说,我是个持之以恒的学生。弄清我父母的过去比道尔顿和狄更斯重要得多,于是我设计了一个计划。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丹尼斯打算给我上一堂动物学课程,主要讲解真核生物细胞和DNA,我提出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血液寄生生物。

丹尼斯说:“哦?”他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没错,”我说——我从来没和父亲这样说过话。丹尼斯的教学风格格外轻松。

“我在图书馆看到过有关吸血动物的资料,”我说,“例如寄生虫、蝙蝠和蚂蟥。”

丹尼斯张开嘴想打断我,但我一个劲儿往下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百科全书中介绍说,吸血动物分两类:专门吸血动物和选择性吸血动物。有些动物单一以喝血为生,另一些既吸食血液,也喝其他液体。我想知道的是——”

说到这儿,我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我想知道父亲属于哪一种,我心想。我想知道血液寄生是否遗传。

丹尼斯抬起右手——在我学骑车的时候,他常用这个姿势示意我停下。“你应该跟你父亲讨论这个话题,”他说,“他研究过蚂蟥之类的东西,在那个领域,他是专家。”

我无奈地抓自己的头发——同时我注意到丹尼斯专注地盯着我。他发现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时,脸刷地一下红了。

“艾蕾,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些什么?”他问。

“我体验了初吻。”我脱口而出。

丹尼斯笑得很勉强,看着让人觉得痛苦。显然他感到不安,但试图隐藏真实的感受。

“我知道你长大了,你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他的腔调简直跟父亲一模一样。

“不要跟我说教,”我说,“你是我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又是一阵脸红。“我是你的麻子脸好友。”他的话音有点犹豫。

我恳求道:“你就跟我说说吧,告诉我一些具体的东西。”

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表情和平时一样随和亲切。“我跟你讲讲塞拉得隆和我们的研究吧。”

他说,由于自愿献血的人越来越少,人造血的需求日益高涨。虽然塞拉得隆研制成了血液补充剂,但至今尚无人能开发出临床有效的血液替代品。

“我们原以为将要出现突破,”他说,“不幸的是,我们在日本的研究显示,网状内皮组织系统内可能会产生滞留反应。”

我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了。”

他表示歉意。他说,那个研究情况已足以让他认识到全氟碳的前景是极为有限的。“我们在尝试血红蛋白载氧体——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能完全替代血液的,它们只能提供血液补给。”

他已经说了一大通我不懂的东西,我不想再往下问了。

他审视地看着我,说:“你看起来很憔悴,明天给你做个体检。”

第二天,丹尼斯抽取了我的血样,做了几个测试。他从地下室出来,一只手拿着一个棕色大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银箔包和注射针头。他说,这次血样测试还不能确诊我是否患有红斑狼疮。不过,他查出我患有贫血,为此我要每天吃两顿补药,每次一大匙。

他把瓶子递过来,我打开盖子,把鼻子凑到瓶口,“呃”,这气味真让人倒胃口。

“用一杯水送服。”他说。接着,他打开包裹,取出一支棉签给我的皮肤消毒,消毒完帮我打了一针。我问他注射的是什么东西,他说是促红细胞生成素,一种荷尔蒙。他解释说这种物质能提高我体内红血球的数量。打完针我确实觉得体内产生了一股能量。

后来我想起丹尼斯当天说过的一句话:这次血样测试还不能确诊我是否患有红斑狼疮。父亲不是跟麦克·奇夫人说过血液测试无法诊断红斑狼疮吗?

第二天早晨,我在图书馆遇到了麻烦。

十月的早晨不飘雨丝是件稀罕事。我骑着自行车到市中心用电脑。我何必自找麻烦和父亲谈吸血动物的问题呢?他总能想到办法转换话题。

不到一分钟我就找到了一个“吸血人类”的链接,两分钟的浏览使我了解到人类中不乏吸血为生者。例如,非洲的马赛人主要以掺和着牛血的牛奶维持生存。莫奇社会和塞西亚人把饮血作为一种神圣的典仪。吸血鬼的故事不胜枚举,它们到底是事实存在还是纯属虚构是网上激烈争论的话题。

下一个链接提供了一系列与“真实吸血鬼”相关的网站,它们描述了民间传说、小说和现实存在的吸血鬼的区别,争论涉及真正的吸血鬼是否完全以饮血为生,吸血鬼是否能“进化”,他们的后代是否也是吸血鬼等相关的问题。但总之,它们没有提供任何有实质意义的答案。

一篇署名伊南娜·安森的文章总结道:“本文没有误导之企图——真正的吸血鬼,即便经过进化,有时也需要通过饮血来保持能量。有很多时候牺牲生命是为了孕育更多的生命,如果你能够理解这个道理,那么吸血鬼饮血也就如同正常人食用蔬菜和禽肉一样稀松平常了。”

正当我陷于沉思的时候,图书管理员的手落到了我肩上。“你为什么不去学校?”她问。她已上了年纪,皮肤上布满了皱纹。真不知道她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我在家读书。”我说。

她不相信我的话。“你父母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本想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早晨是我自由支配的时间,我可以根据兴趣选择学习内容,午餐后父亲为我上课。但是,我总觉得她不会相信我,因此我答道:“当然知道。”

“你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她问。我像个傻子似的把号码一五一十报给她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她给我父亲打了电话。在等父亲来领走我的时候,她让我在她办公桌前的凳子上坐好。“我在这儿见你好几回了,”她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谷歌上搜索吸血鬼的内容?”

我傻乎乎地看着她咯咯笑。“我觉得它们很有趣。”我兴致勃勃地说。

我父亲终于到图书馆了,步伐轻盈飘逸,黑色长外套的钮扣一直扣到下巴,黑帽压在眼前。管理员看到我父亲时的反应实在耐人回味,她吃惊地张大着嘴,二话没说就让我们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父亲滔滔不绝,最后他说:“你干扰了一个重要实验的进程,导致实验几乎前功尽弃,因为什么?就为了一个被吸血鬼问题惹恼的图书管理员?”他话音沉稳,但是他的措辞,以及说到吸血鬼三个字时特别低沉的声音表明他很生气。

“我压根儿没问过她一句话,”我为自己申辩道,“当时我在电脑上搜索一些资料。”

他没再多说什么。到家后,他把车停好,来到前门厅,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我觉得我们该谈谈……”他停顿了一下,脱去外套,“谈谈帮你添台电脑的事了。”

几天后,凯瑟琳打来电话,那天我已经获得了一台属于自己的别致的白色笔记本电脑,可以无线上网。我把电脑的由来告诉了她。最近她电话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可能是因为我没什么趣事与她分享,话不投机。

凯瑟琳一边听我讲图书管理员添乱的故事,一边不时惊叹“你不会吧!”和“真的吗?”等我把故事讲完,她说:“你不该那么老实。你完全可以随便编个电话号码给她,用我们家的号码也行,反正我们家白天没人。”

我承认,在图书管理员这件事上,我犯傻了。

“不过问题解决了,”凯瑟琳说,“你父亲非但没发火,还给你买了电脑。你太走运了。”

这跟运气无关,我心想。有了电脑,父亲就更有理由不回答我的提问了。他似乎想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段时间,我参加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舞会。

迈克尔打来电话(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通电话)邀请我,他的声音有点紧张。“就是一个舞会,”他说,语气斩钉截铁得有点夸张,“万圣节校园舞会。”

我们家从来不过万圣节。每年十月三十一日,鲁特会拉好所有的窗帘,把门锁好。偶尔有人敲门,但谁也不会去开门;我和父亲就坐在起居室打牌下棋。(我小的时候,我们还经常玩麦卡侬金属组合玩具,搭出一辆汽车,让它载着铅笔从餐桌的这头开到那头。)我们特别喜欢线索纸盘侦探游戏,我们的侦察速度迅猛,每局不会超过三个回合就玩完了;在麦克·嘉瑞特家,破案是很费时的。

我对迈克尔说,我必须先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的回答让我始料未及。“决定权在你,”他说,“这是你的生活。”说完他继续看书,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凯瑟琳找了个时间跟我描述舞会的大致情形。她说她几乎每天放学后都忙着班级话剧的排练,还要上长笛课。恰巧星期三放学后她有空,我们约好在商业中心的旧货店碰头,一起淘舞会礼服。

她冲进店铺的时候,我正在一摊衣服里淘货。她剪了头发,一停下来,头发就把脸的轮廓修出来了。“你真酷!”她说。我回道:“你也一样。”

不过,我觉得出现在旧货店的凯瑟琳妆容太过浓艳了,眼眶上抹了眼影,头发染成了黑色,比我的发色更深。“你变化不小啊。”我说。

她似乎很乐意听到我这样的评价。“我的新形象。”她说着,把头发撩起来让我看她的耳朵。耳垂和耳翼上扎着银色的耳环和耳钉——我数了数,每侧各七个。

我们快两个月没见面了,这份友谊淡得让我觉得已经到了尽头,但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友情的光芒。

“我有一大堆事要跟你说呢。”她说。

我们很投入地挑选合适的衣服,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一件件试穿。我们俩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她的嘴也一直没闲着。衣服上沾着的樟脑丸的味道、残余的香水味以及汗味,虽然气味很浓,倒不算难闻。

麦克·奇家并不是一帆风顺、一切尽如人意的。布丽奇特得了哮喘,她的喘息声搅得凯瑟琳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麦克·奇先生在当地一家超市打工,待遇很差;最近因为有人辞职,超市还要他周末加班补充人手。麦克·奇夫人则为迈克尔操足了心。

“他怎么了?”我问。

“哦对,你最近都没见到他。”凯瑟琳提起一件粉红绸缎裙晃了一下,随即又把它塞回架子里,“他要留长发,另外,他最近在学校遇上麻烦了。他试图开创一派主流态度。”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他横行霸道?”

“迈克尔横行霸道?”她笑着说,“怎么会呢,他就是比较特立独行,比较激进。他读了很多政治方面的文章,再说他做事向来疯狂。”

听起来挺有趣的,我心想。“他会在舞会上穿什么?”

“谁知道他会穿什么。”她拽出一条贴身的亮片缀饰的黑色礼裙,“试试这件。”

试了试,我就没脱下来,直接穿上了。凯瑟琳找到一条前后开V字领的红缎裙。她说我们应该戴假面具,我可没这兴趣。

万圣节那天晚上,迈克尔在我家门口出现了。他穿着黑色牛仔裤,黑色体恤上印着无政府的字样,他没戴假面具。我们释怀地望着对方。

他的头发已经长过肩膀,比我印象中的样子瘦了,深色的眼睛变大了,脸显小了。我们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彼此默默相对,互相打量。

我感到身后有动静,转身看到父亲靠墙站着注视我们,他的面容扭曲,这是一张我很陌生的脸。他的眼角和嘴角下垂,肩膀后倾,显得僵直,下巴向前伸出。我说了些毫无意义的话(类似“你好”之类的),他猛地颤了一下——这阵怪异的发作让他的脸和胸口一阵抽搐。我当时肯定眨了一下眼睛,因为转眼间他就不见了。

我回过头时,迈克尔仍然专注地看着我。“你看起来,”他说,“很不一样。”

迈克尔开车带我们去学校。

后座上是凯瑟琳和她的男友赖安——小个子金发男孩,去年夏天我们见过面,他俩一路抢着说话,滔滔不绝。赖安戴着恶魔的面具。

“吃饭的时候,布丽奇特不停地嚷嚷着要参加晚上的聚会,”凯瑟琳在后座上说,“她觉得她完全有资格参加。今天下午学校举行了万圣节游行,她拿了个最恐怖惊人奖。”

凯瑟琳说,有些家长提议取消学校的万圣节活动,说什么这是撒旦的节日。说到这儿,她和赖安一阵狂笑。

“这是我的任务。”赖安声音沙哑,边说边敲打着面具的角。

我和迈克尔没怎么说话,坐在他旁边已经让我觉得兴奋不已了。我偷偷盯着他握方向盘的手和修长的双腿。

我发现凯瑟琳脂粉香气很浓,脸上雪白,眼圈黑乎乎的,但不管怎样,今晚的装扮让她显得很年轻。相形之下,我觉得自己看起来比她老很多。黑色亮片礼裙勾勒出了我的身线,把一个我几乎不认得的自我展现给整个世界。前一个晚上,我幻想着自己在舞池里优雅地翩翩起舞,我的舞姿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现在,幻想也许能够化为现实。

舞会在学校体育馆举行,一尊硕大的耶稣雕像伸展着手臂迎接我们。我们进去的时候,一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迈克尔和我没有彼此正视过一眼。

房子里很热,充斥着人身上的各种气味,如同我和凯瑟琳在杂货店试用的各种香料的混合体——洗发香波、香体液、古龙水、香皂——它们在昏暗的房子里慢慢蒸腾。我小心翼翼地轻吸了一口气,唯恐吸得重些的话我会被熏得晕过去。

迈克尔领着我朝一排靠墙放着的折叠椅走去。“坐这儿吧,”他说,“我去弄些吃的。”

体育馆角落的一组庞大的黑色喇叭震出隆隆的音乐,音调变形得厉害,根本分辨不出曲调和歌词。凯瑟琳和赖安已经在舞池里舞动起来,屋顶色轮的灯光映射在她的裙子上,美轮美奂,裙子一下子仿佛着了火似的,转眼间被湛蓝的水扑灭了,接着又卷土重来,燃起了黄色和红色的火焰。

迈克尔拿着两个纸盘回到座位,一并递给我。“我去取饮料。”音乐太响了,他只得扯着嗓子喊,说着他又走开了。

我把盘子放在邻座上,环顾四周。体育馆里的每个人——包括老师和学生陪护——都戴着假面具。他们的装束各异,既有古怪可怕的(如独眼巨人、魔鬼、木乃伊、还魂尸等各种怪诞形象,有的布满伤口,有的被挖了眼珠,有的缺胳膊少腿),也有优雅神圣的(例如用各种闪闪发光的服饰把自己装点成仙女、公主和女神)。有两个脸上画了伤疤和血痕的男孩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他们天真烂漫,热情四溢。让我高兴的是,迈克尔和我没有戴面具。

他拿着饮料回来了。我食欲大开,咬了一口比萨,这一口可吃出问题来了。

我尝到一种又苦又甜的味道,满嘴巴都是,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我只好把它硬生生吞下去,胃里立刻泛起一阵恶心,我难受得直冒汗,脸涨得通红。我扔下盘子跑了出去,到停车场边上终于撑不住了,跪在地上狂吐不止。

我吐完,听到不远处有人在笑——猥琐的笑声。紧接着是一阵说话声。

“怎么回事?”这是凯瑟琳的声音。

迈克尔说:“比萨,她只是吃了比萨而已。”

“比萨上有香肠,”凯瑟琳说,“你应该知道的。”

她在我身边跪下,递给我纸巾,我把脸和嘴巴擦拭了一下。

后来,迈克尔陪我坐在冰冷的草地上,向我表示歉意。

我摇摇头说:“一般情况下,我会留意有没有香肠之类的荤食。可是房子里太暗,气味也杂,我一时疏忽了。”

迈克尔看到我吐的时候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套用凯瑟琳的措辞。“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说。

他的手笨拙地搭到我肩上,又挪开了。“艾蕾,你不用向我道歉,”他说,“任何时候都不用。”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扑在床上闷头大哭。我觉得扫了大家的兴,但一想起迈克尔的话,心里就觉得无比安慰。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有个人听我诉说晚上发生的事,我希望有个妈妈。

“你说爱伦·坡是‘我们的同类’。”

第二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房。父亲穿着一套深色衣服,衬托出他眼睛的靛蓝色。我觉得有点头晕,不过并无大碍。我没有跟他提起舞会的事。

父亲打开一本T.S.艾略特的诗集。“你想继续谈爱伦·坡?你对他的作品很痴迷是吗?”

我欲言又止,他今天没有岔开话题。“你说过他‘和我们是同类’。你所谓的同类是什么意思?是指年幼丧亲吗?还是指吸血鬼?”

天哪,我终于把这个词说出口了;它悬在空中,阻隔在我们之间。——我能看到一个个字母像深红色的尘埃似的在空中盘旋飘浮。

父亲把身子往后仰了仰,远远地看我。他的瞳孔好像在放大。“哦,艾蕾。”他声音干涩地说,“你知道答案了。”

“我知道答案?”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你的脑袋很好用,”他说,我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又接着说:“但你的思想仍旧停留在事物的表面,没有往问题的深处想。”他手指交叉握着。“不管我们读爱伦·坡,读普鲁塔克,还是读普罗提诺,其目的并不仅仅为了解读文字表层的含义,而是要挖掘出作品的深层意义。知识的功能在于超越已有的经验,而不是在现状中打滚。所以,当你问我一些简单问题的时候,其实你是在明知故问——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摇着头说:“我不明白。”

他点头答道:“你明白。”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得咚咚直响。门开了,露出了玛丽·埃利斯·鲁特的那张丑面孔。她甩了个轻蔑的眼神给我,然后对父亲说:“有事找你。”

接着,我干了一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我冲过去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父亲安静地坐在椅子里,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艾蕾,”他说,“要有耐心,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书房,门轻轻地合上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我走到窗口。绿十字快递车停在车道上,发动机声隆隆作响。我看着司机把一个个盒子从地下室搬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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