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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鼎》 作者:余耕

井道山兄妹,连续几天沿着洹河考察。龟田次郎为此次考察绘制的新军事地图很清晰,尤其是洹河两岸的村落、古树、土包,一一标记。龟田次郎原本为他配备了两辆车和一小队宪兵,被井道山拒绝了。他说自己进行的是科学考察,无须劳动军方。龟田次郎知道老同学的脾性,便给他安排了一辆轿车和一个司机,全天候随行。结合鼎耳图案和甲骨上的信息,井道山沿着洹河一路找到了文官村,在这个村子里盘桓数日,觉得这里便是甲骨上记载的“龙怀之地”。

连续几天,一对衣衫不俗的男女出现在文官村后面的洼地里,引起了村人猜测。文官村距离安阳城较远,又北临洹河,相对闭塞。村里来一个货郎、商贩、锔瓷器的都算是一景,何况是一对衣着华丽、坐小轿车来的男女。一男一女没有进村,而是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洹河边上,一男一女从河边往南,一直走到文官村后的北洼地。走就走吧,这两个人还不是光走路,而是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下来的时候,还在纸上比比画画写字儿。这对男女第三天出现在文官村是正晌午时分,文官村几乎有一半人站在村北头看热闹,大人们看那对穿洋服的男女,孩子们看小轿车。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男人的洋大氅和棉礼帽,二流子吴宝贵盯着穿裙子的女人,不无疼惜地说:“这冻天冻地的,女娃儿穿个裙子就不怕冻着屄?”

村民们跟着吴宝贵的下流话哄笑一会儿,就在这时候,吴宝贵的哥哥吴宝才手里拎着一只死兔子,打更北边走过来。村民们止住了说笑,齐齐地望着吴宝才,看他会不会跟北洼地里穿洋服的这对男女搭话儿。原来,吴宝才和吴宝贵兄弟俩在村里爱说话是出了名的,爱说话归爱说话,哥哥吴宝才说话过脑子,弟弟吴宝贵说话却都是下流话。就在吴宝才快要走近穿洋服的男女时,司机突然冒了出来,伸手拦住吴宝才,用手指了指旁边,意思是让他靠边走。村民们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叹息,他们都指望着吴宝才搭上话儿,带回来一点谈资。吴宝贵扭头用眼神在人群里找到了吴庆德,他喊道:“三叔,那是你家的地,他们凭什么不让俺哥走道儿?”

吴庆德说:“你别吵吵,看看动静若是不对头,俺自会跟他们理论。”

井道山向司机摆了摆手,对吴宝才用中国话问道:“先生是这个村里的人吗?这个村是叫文官村吗?”

吴宝才点头称是,说:“不敢称先生,俺就是文官村一个种地的农民,请问,先生到文官村来是探亲还是访友?”

“不探亲也不访友,我们是来进行科学考察。”

吴宝才没有听过“科学考察”这个词儿,问道:“考啥,察啥哩?”

“考察中国的殷商文化。”

“井道先生,我们的考察行动已经被军方列为最高机密,请您不要向中国人泄露!”司机在一旁突然用日语打断两个人的谈话。

井道山用日语反问道:“我申请的是民间科考,军方有什么道理把我的科考列为最高机密?”

司机:“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请井道先生慎重。”

听到司机说日本话,吴宝才吓了一跳,他吃惊地望着井道山和井道樱子:“你们……你们是日本人?”

“我是日本研究中国历史的学者,我叫井道山,这位是我的妹妹井道樱子。”井道山回答道。

司机似乎真的着急了,他再上前一步,把身体挡在了井道山和吴宝才中间,用日语说:“井道先生,我们该回城了,时间再晚就不安全了。”

井道兄妹离去后,村民们呼啦啦围上来,拽住吴宝才问个没完没了。一村民问道,这仨人鬼鬼道道弄啥哩?吴庆德问,他们是哪里人?吴宝贵问,那个女人俊不俊?吴宝才说:“是安阳城里的富户,家里的老爷子快不行了,他们想找一块墓地,大概是相中了三叔这块风水宝地哩。”

冬季里,农村人睡得早,熬着没事干也是白费灯油。吴宝才呆坐在黑屋炕头上,一直等到月亮露头,他才起身出屋,从院子夹道里抽出洛阳铲,直奔北洼地。吴宝才有一手下扣套兔子的绝活,他认得兔子走的道儿,一个冬天下来至少能套住五六十只,除了自己家里解馋不说,还能拿到集市上换几个贴己钱。吴宝才九岁就跟着他爹探墓挖墓,最早只知道金子银子值钱,后来瓶瓶罐罐也能卖钱了,现在,那些以前没人要的铜器竟然也能卖出大价钱。吴宝才十二岁那年,跟着他爹第一次下到墓里,他倒是没有半点害怕,只一心想从古墓里找到一把能够“迎风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为了早一天找到宝剑,吴宝才动了真心思,没事就撒花儿出去转悠,四处踅摸有可能找到物件的风水地。因此,吴宝才盗墓三年,宝剑没有找到,探墓经验却日渐长进。盗墓是个背人的行当,都是昼伏夜出,就算是同一个村子,也没有人知道吴家父子干的勾当。能守住这个秘密,缘于吴家四口人的性情。吴宝才他爹性情阴郁,整天阴着脸,三天说不了两句话,他自然不会把盗墓的事儿说出去。吴宝才他娘是个哑巴,就算是想把盗墓的事儿说出去,都难。吴宝才他弟弟吴宝贵也爱说话,但大多是半吊子话,加上他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压根就不知道他爹和他哥哥的行径。吴宝才生就一副笑模样,见人不笑不说话,一张嘴就能让人心里熨帖。吴宝才一天能说一箩筐话,但是盗墓的事儿半个字都露不出去。所以,文官村里男女老少,没有人说吴宝才一个不字。吴氏父子以往盗墓,打通了地道之后,担心墓穴里有毒气,都是吴宝才他爹第一个钻进去,在里面点个明火,喘匀净了气,再唤儿子吴宝才进去。在墓里找完东西,往外走的时候,也是吴宝才先出来,他爹随后。到了吴宝才十五岁那年,吴宝才他爹改了规矩。进墓穴的时候,还是吴宝才他爹先进去,但是出墓的时候,则是吴宝才他爹先出来,吴宝才随后。吴宝才问他爹,为啥改规矩?他爹说,自古有狠心子女,无狠心爹娘,父子搭伙盗墓,一旦遇到大物件,先出来的儿子能把爹闷死在墓穴里,却从来没有先出来的爹把儿子闷到里面的。自打记事以来,吴宝才头一次听到他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吴宝才十七岁那年,爷俩探到了一个大墓,第二天夜里去挖墓的时候,发现有一伙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吴宝才他爹想入个股,对方没有答应,说僵了就动起手来,结果他爹被另一伙盗墓贼打死了。盗墓贼内讧向来死了白死,见不得人,也告不得官。若是盗墓贼遇上盗墓贼,更是打死活该,死了就地埋。自打他爹死了,吴宝才在家里套了一年兔子。搂草打兔子,套兔子是个捎带手的事儿,没有人家会拿套兔子当主业。说是套了一年兔子,其实就是套了一个冬天兔子。因为野兔子虽然一年四季都有,可只有立秋后的兔子肉才好吃。开春后,一直到立秋前,野兔子肉是酸的,狗都不爱吃。可是,吴宝才已经打小养成习惯,不管走到哪儿,都会留意风水形势。百尺为形,千尺为势。势为远景,形为近观。形是势之积,势是形之祟。左右前后谓之四势,山水应案谓之三形……对于风水,吴宝才无师自通,谓之天才。让一个风水天才整日里琢磨兔子走哪条路,确实大材小用。再说了,吴宝才打小的夙愿未偿,一直还没能找到“迎风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于是,一年之后,技痒难耐的吴宝才再次抄起了洛阳铲,四处打探。听了他爹的话,吴宝才没有拉兄弟吴宝贵下水,他爹当时的原话是:“这是个遭天谴的行当,不能一家子人都干这个缺德事,留下一个送纸钱的吧。”

井道兄妹第一次出现在北洼地里,吴宝才就留意到了,连续跟踪两天之后,第三天故意走上前去搭讪,想摸一下对方底细。得知对方是日本人,而且考的察的都是中国殷商历史,他心里登时兴奋起来。吴宝才对殷商文化虽然没有概念,但自打洹河北岸小屯挖出了龙骨之后,他也多少了解到,商朝是一个比唐朝还要早很多年的朝代,而且安阳地界上挖出来的铜器,大都是这个朝代的。所以,井道山一提到殷商,吴宝才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大墓、铜器……就北洼地的形势来看,应该是一处好墓地,精通风水的吴宝才在那里下过无数次探杆,但都没有发现过异象。井道兄妹连续三天都在这里晃荡,使他再次对北洼地有了信心。趁着月色,吴宝才在北洼地里连下了五六处探杆,累得通身是汗,也不见个动静。远处,安阳机场的探照灯时不时扫过来,就着光亮,吴宝才仔细查看着坑土,觉得最后一次下探杆的坑土有些异常,沙子较多。他站起身来,绕着探杆转了两圈,选定了一处地方,再次打下洛阳铲。丈八长的探杆快打到头的时候,忽然“嘡”的一声闷响,震得吴宝才双手有些发麻。他急忙拔出探杆,等到探照灯再次扫过来,吴宝才看到洛阳铲的铲头上,划出了一个锃亮的豁口。凭着经验判断,这肯定不是石头。几声狗叫,惊醒了发呆的吴宝才,他收起探杆,一路小跑奔回了文官村。他把洛阳铲顺在自家夹道里,只把铲头卸下来揣进怀中。吴宝才没有进屋,而是转身再次出门,直奔村东头的吴庆德家。在安阳探墓行当里,有个不成文规矩,在谁家地里探出了物件,谁家就算这个物件的股东,分股比例可以商议。这便是盗墓贼的盗亦有道。吴宝才今晚最后打探杆听见动静的那块地,正是吴庆德家的,按宗族辈分,吴宝才称呼吴庆德三叔。

吴庆德长得活像个刀螂,腿长胳膊长,脖子也长。他明面上是个木匠,暗地里也是盗墓行当里的一把能手,经手的铜器,用他自己的话说,能摆满自家东院马棚。吴庆德家东西两院各有一个马棚,东院马棚比西院马棚大一倍。吴宝才虽然管吴庆德叫三叔,但是两个人年纪相仿,只是差在辈分上。因为都是在这个行当里讨饭吃的宗族本家,所以,吴庆德和吴宝才彼此心知肚明,遇上大物件,免不了还会搭伙合作。干上这个行当后,吴庆德给自己画了一条线,有名有姓有土有后人的墓,打死也不动。有名有姓有后人的墓不动,同行都理解。有些墓没名没姓没有后人,只剩下一个土堆,吴庆德也不会去碰。吴宝才曾问过吴庆德缘由,他说这一行发的是不义之财,没名没姓没土没后人的物件遇到了,就当是种地土里刨出来的,心里就不用恓惶了,走夜道就不恐后哩。吴庆德祖传的本分是木匠,木匠是个寂寞的手艺,做个大箱子、大柜子、大橱子、太师椅、八仙桌、罗汉床,从看料、备料、下料、断肩、打线、下锯、开榫、打眼、粗光、细光、精光,一直到成型、雕花,最后小漆一遍、大漆无数遍……,遇上大主顾,一个活儿能干一两年。人磨手艺,手艺也磨人。二十啷当岁的吴庆德,被木匠活儿磨得寡言少语,心思缜密。遇事儿,在心里不翻十几个来回,绝不开口主张。因此,吴庆德说出来的话,丁是丁卯是卯,大家都会当个事儿听,听了也会当个事儿办。

吴宝才敲开吴庆德家的门,还没有等他张嘴叫三叔,吴庆德就问道:“在俺家地里找到物件哩?”

吴宝才吃了一惊,对这位年纪相仿的老把式紧着佩服一番,接着就把白天和晚间经过讲叙了一遍,随后,从怀里掏出洛阳铲铲头,递给吴庆德。吴庆德看一眼铲头,用掏烟袋锅的铜铁丝把煤油灯芯往上挑了挑,火苗顿时蹿高了一倍。吴庆德捏着铜铁丝在烟荷包上擦干净煤油,这才接过吴宝才手中的铲头,凑到了煤油灯下,用心端详起来。只用了半袋烟工夫,吴庆德把铲头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说:“金银挂屑,石头挂渣,这非渣非屑,肯定是一件铜货。”

“能把俺手腕子震得发麻的铜货,那得多大哩?”吴宝才瞪大了眼珠子,一时间都忘了眨巴。

吴庆德使劲嘬了一口旱烟袋,嘘出一股浓烟,自言自语说:“日本人莫不是来找这个物件的?日本人怎么会知道这块地里有物件?”

叔侄俩商议一番,决定连夜把铜器挖出来。因为日本人已经盯上北洼地,随时都有可能把物件挖走。根据物件埋的深度,吴氏叔侄又找来六个本族的年轻人帮忙。按照行规,事先讲好酬劳,一行人带着家什赶往北洼地。歇人不歇家什,八个庄稼汉一刻不停地干到了鸡叫头遍,才刚刚碰到物件,果然是一件铜器。吴庆德下到了坑底,用撬棍撬了撬铜器,竟纹丝不动。吴庆德回头对大伙儿说:“来不及了,把土填回去,晚间再来挖吧。”

吴宝才不忍心,问道:“要是今天被日本人发现了翻土,那就露馅了。”

“那三个日本人不是干这个行当的,赶紧填上土,早上下了霜,他们瞧不出门道来,”吴庆德爬上坑来,指着坑底说,“就凭咱们八个人,恐怕拿不走这件铜货,晚上还得多找些人手来帮忙。”

古鼎(印张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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