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亲病故

　　塞北高原的数九寒天，真是滴水成冰。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到了傍晚，乌云密布，下起了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雪如粉、如沙，飘洒在人的脸上还隐隐作痛呢，落在地上各不相连，一粒一粒像透明的水晶。到了夜晚，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大约二更天的时候，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韦万山推开门出来，放眼望去，分不清天地，分不清房屋，树木……天地浑然一体，银装素裹。

　　韦万山的母亲病了一个多月了。前两天，他带母亲到了宁夏城找了最好的医生看了。医生说肺部有病，抓了几副中药回来吃了，也不见效。这几天，母亲呼吸困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能仰卧或躺着睡觉，只能坐起来靠在被子上。韦万山昼夜陪在母亲身旁。他已经几夜没合眼了。这不，小玉替了他，才出来透透气。他看着白雪皑皑的旷野，在冰冷的天宇下万赖俱寂。冷风一吹，他的头不昏沉了，清醒了许多。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觉得胸膛也舒服了许多。正在此时，小玉大声呼喊：“万山……万山……”他转身进屋奔到母亲身边，只见母亲张着嘴喘气，已经不会说话了。母亲用手指着里屋的门。万山领会了，母亲要看看孙女。他让妻子赶忙把熟睡的春芳抱来让母亲看。母亲摸了摸孙女的手，又摸了摸儿子的手，微笑着，突然，头一歪离开了人世。儿子和儿媳妇大声哭喊着：“妈……妈……”这哭声、这喊声，响彻寂静的夜空。对门的三叔和三婶听到悲痛的哭喊声，也都匆忙的穿上衣服跑过来了。

　　这位勤劳、善良、坚强、伟大的母亲走了。她在大雪纷飞的夜晚走了。她给儿子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给儿子留下了无限的思念。这思念是多么悲伤，多么痛苦。因为近二十年来，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地在人生道路上一步步艰辛，孤独地走过来。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母子知道。韦万山悲痛欲绝。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早就离开自己。他守在母亲的灵柩旁，喃喃自语：“母亲盼呀盼，盼着儿子快点长大，盼着儿子早点娶媳妇，又盼着媳妇快点生孙子。这些她刚刚盼到，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我还没有来得及尽孝心，她就走了……走了……她年龄还不算大，才刚六十出头，平时身体还硬朗朗的，精神也挺好，做事还利利落落的，患了个感冒怎么就治不好呢？”万山跪在母亲的灵柩前悲伤地想呀想，想来想去就责怪自己：“如果不让母亲去出礼，不去吃酒席，她就不会得病……”

　　原来一个月前，村东头的乡亲王力中大叔娶儿媳妇，给家里下了请帖，请万山去吃喜酒。可万山正忙着收购粮食。小玉又领孩子。只好让母亲去了。母亲和众乡亲们都在一间四面透风，又没生火的破屋子里吃酒席。母亲吃完酒席回来就上了炕，拉了被子围盖着。她告诉儿媳妇说：“那屋子太冷了，冻得我直打哆嗦。我不想吃了，想早点回来，可是又怕失礼。让人家以为我嫌弃他们……”小玉说：“早知道这样，您领上春芳，我去好啦。”结果当天夜里母亲就感冒发烧，盖了两条棉被还说冷。万山请望月街上的范医生来家里给母亲看了病，抓了几副中药喝完，烧是退了，还是有点咳嗽。药天天不停地吃，可是病情没有好转，咳嗽越来越厉害，有时竟连气都喘不上来。韦万山捶胸哭诉：“好后悔呀！要是自己去了，不让母亲去。母亲就不会着凉有病，也不会有今天呀！都怪自己……都怪自己……这几年只顾忙着做生意，总是早出晚归，很少陪母亲，很少关心母亲。”两天来，他不断地只重复一句话：“都怪不孝的儿子……都怪不孝的儿子……”

　　不管他有多么悲伤，母亲的丧事还得他主持操办。就是有众多乡亲来帮忙，可大事小事都要他做主。母亲和万山平时都乐善好施，人缘好，所以来给母亲吊唁的人很多，来帮忙做事的人也很多。就连租种他家田地的佃户也来帮忙。尤其是王贵，每天早上来，晚上才回家。没人指使他，自己找活干，哪儿忙他就到哪儿干。韦万山给母亲念了个大经，隆重地埋葬了母亲。

　　冬季日短，雪后天寒，一场大雪十几天了，还没有完全融化。夜幕刚刚降临，野外已无人烟，大地一片沉寂。人们都在屋内避寒吃晚饭。韦万山家中客厅桌子上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亮，照得屋内所有器物惨淡、模糊。两间房子的客厅显得阴暗凄凉，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温暖。桌子的左边坐着韦万山，右边坐着李小玉。她抱着快满周岁的女儿喂奶。她忧伤的眼睛注视着丈夫。桌子上摆放着饭菜。

　　韦万山脸色苍白，深陷的眼眶里，一对大眼睛凄然失神。妻子小玉柔声说：“你就吃上点吧！这么多天啦，你总是这样，再这样下去，把身体搞垮了。母亲在天有灵的话，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也不会安息的。快吃吧，饭菜都凉了。”小玉把孩子抱到卧室哄着睡着了。她过来一看，丈夫还是没动筷子。她把饭菜又热了一遍，端到丈夫面前，递到手里，韦万山放下碗筷有气无力地说：“不是我不吃，是我吃不下去。”妻子站在她面前小声哭泣着说：“我也想念妈妈。我来到这个家快五年了。她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看待，关心我、疼爱我。她从不摆婆婆的架子，指使、命令我做事。这里的一些事都是她亲自一边做，一边教我。尤其是我坐月子时，母亲每天给我做四五顿不重样的饭菜，无微不致地照顾我和孩子。对门三叔常常不是耍赌输光了回来和三婶吵架，就是喝醉酒和三婶吵架，有时还打三婶。每次都是母亲去劝解。恳切的话语说得三叔哑口无言。她不仅平息了三叔和三婶的火气，还给他们端去了热腾腾的饭菜。母亲的所作所为不但教会我怎样过日子，而且教会了我怎样做人。这样慈善、勤劳、明理的母亲谁不想念？就连三叔、三婶一想起母亲，就掉眼泪。失去了母亲，你、我和小芳都失去了一份关爱。母亲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只有振作起来，好好地活着，才能告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韦万山抬头看了看憔悴的妻子，伤感地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就是由不住自己。这个屋里到处都是母亲的影子。一进大门，仿佛看见母亲微笑着向我走来。进了屋，又好像看到母亲给我端来了饭菜。因为从我8岁上私塾至今，每次母亲听见我回来了，都是微笑着走出屋迎接我。进了屋，她高兴地又端茶又端饭，问寒问暖……这个家突然没了母亲，我怎能不思念呢？”

　　是啊！多少年来，他是母亲的精神支柱，母亲是他生命的依托。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啊！白天，韦万山看到女儿灿烂的微笑，分散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听到女儿的哭声，打断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妻子的温柔体贴抚慰了他思念母亲的悲痛。可是，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时，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仿佛看见母亲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干活；又仿佛看见母亲在炕上睡觉，那白日里冲淡了的思念又排山倒海般的涌来，让他不能自己。总之，母亲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萦绕在他的心头。

　　旧历的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在忙碌着迎接新年的到来。尤其是孩子们最盼望过年，因为过年他们能穿上新衣服，能吃上好东西，能放鞭炮……特别是穷人家的孩子，过年能吃上一顿饺子、一个油饼，是他们最大的奢望了。村村、寨寨都充满了迎新年的气象。家家都忙着打扫庭院，贴窗花、贴春联……

　　西北宁夏汉族的习俗是年三十的傍晚要祭祀已故的祖先。祭祀已故的亲人是过年时的一件大事。一般有钱的人家要制作各种各样的供品：蒸馍、油饼、猪羊肉、鱼、各种水果……把这些供品都摆放在供桌上已故亲人的灵牌前。家中的长辈带领着子子孙孙庄重地先烧香，再烧纸钱，最后磕头。祭奠完了祖先，全家族的人都到大门口外放旺火，每个人都从火堆上跳过去。说是燎掉身上的灾难，在新的一年中平安。大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可小孩子觉得从火堆上跳过去好玩。他们就从火堆上跳过来跳过去，围着火堆跑呀、跳呀、笑呀，直到火完全熄灭。然后放鞭炮，最后全家人才吃团圆饭。往年祭祀祖先的事都是母亲操办。母亲每年都是忙忙碌碌、认真地制作供品，表示对祖先真心实意的怀念。今年母亲去世了，到过年正好是“七七”。 韦万山为了祭祀母亲，他买了香火、猪羊肉、水果……他叮嘱要精心制作供品。小玉和三婶一起制作好了供品。

　　年三十的傍晚，祭祀的东西都摆放在供桌上，就等唯一的长辈——三叔来带领韦氏家族近二十口人祭奠祖先。从傍晚一直等到天空布满了星星，三叔都没回来。孩子们急着想放旺火、鞭炮，不耐烦地催促说：“快点……快点呀……”韦万山埋怨说：“三叔真是的，这是一年最重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三婶气哼哼地说：“肯定是去耍赌了，吃过中午饭就走了。我还叮咛他早点回来呢。”韦万山这回可领教了三叔，“我以前只听母亲和三婶说他赌钱不输光不回家。输了钱不高兴，回到家骂三婶，喝醉了酒回来也骂三婶。三婶只要一还嘴。他就打三婶。真是大梁不正，二梁歪，怪不得三哥韦万川不是赌钱，就是喝酒，把祖先留下的家产都快挥霍光了。真不知道三婶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大家又等了一会儿，三叔还是没有回来。只好由二哥韦万河主持祭奠了祖先。此时村子里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远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也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