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受灾免租(2)

　　到了傍晚，二娃的母亲才感觉腰疼得厉害。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裤裆湿乎乎的，就喊儿媳妇。儿媳妇一看，说：“妈，你想拉屎喊我呀，看你弄了一裤裆。”她这时才明白自己大小便失禁了。心想：“要是这样，还不如死了好，活着自己受罪，还要拖累儿子。”晚饭，媳妇做了一锅糠菜糊糊。给她端了一碗，她也没吃。家里笼罩着一层阴影。懂事的孩子们也不说话，都早早地睡了。因没钱买煤油点灯，屋里黑洞洞的。二娃趴在母亲跟前说：“妈，您别生气了，也不要发愁。明天，我到韦万山那儿借点钱给您看病。您一定会好的。……”母亲抓住儿子的手说：“二娃，你放心，我不咋的。妈这辈子为了把你们姐弟仨拉扯大，这样的坎儿不知过了多少？你还年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为了这个家和孩子，你一定要挺住啊！天不早了，你快去睡吧。”二娃根本不知道母亲被摔得有多重。他想：“缓几天就会好的。”可母亲自己知道：可能是脊梁骨摔断了。因为两条腿没有知觉，一点儿也不能动弹，肯定会瘫痪的。她腰疼得根本睡不着，许多往事涌上心头：“白转到这个世上。这辈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呀！年年月月的愁吃、愁穿、挨冻、挨饿……盼呀盼，盼着孩子长大了，日子会好过点。孩子他爹，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没等孩子长大，就病死了！我领上三个孩子苦熬着。现在女儿都长大了，孙子也有了，可还是挨饿挨冻，吃了上顿没下顿。穷人呀，就不能害病，家里连吃的也没有，哪有钱看病？就算人家肯借给钱，拿啥钱给人家还呀？年年盼着年年好，可是这几年，杂税一年比一年多，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辛苦一年，给东家交完了租子，给政府交完了税，轮到自己就剩了一点点，年还没过，就没下锅的米。我算是看透啦！没有土地的穷人，永远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不能拖累儿子，活着也是活受罪，还不如死了，死了就啥忧愁都没有，啥气都不受，啥罪都不受。像我们这样的人，活着连财主家的猪狗都不如……”她想想哭哭、哭哭想想，泉涌般的泪水把枕头都湿透了。到了二更天，她听着儿子、媳妇都睡熟了，就解下裤腰带紧紧地勒在脖子上。

　　天亮了，二娃两口子发现母亲死了。全家人放声痛哭。堂弟和左邻右舍都来了，老年人个个都难过地流泪。年轻人各个都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诅咒王有德：“遭雷劈的王无德，不得好死，走着瞧……”堂弟气愤地说：“二哥，这逼死母亲的事不能忍。我们找王无德算账去。”孙二娃只是悲伤地哭，也没了主意。堂弟站出来又大声说：“乡亲们，弟兄们，我们租种王无德的田，一年四季辛辛苦苦地干活，打下的粮食一半都交给了他。这么多年，我们任凭他宰割，被他坑害苦了。可是，我们大家总是忍呀忍。我们越忍，他越把我们不当人看。人家韦万山给佃户免了租。田三爷由佃户自己给，想给多少就多少。可王无德呢？指使他儿子到佃户家里强行收租，把我们仅有的一点粮食抢收光，还动手推倒老人。把老人逼死。我们不能再忍了。愿意跟我找王无德报仇的汉子站出来，拿上家伙跟我走！”十几个小伙子，有的拿木棍，有的拿铁锹，有的扛锄头，怒气冲冲地走了。几个老人出来没拦住。他们来到王无德的寨子门前，用木棍和铁锹砸大门，一边砸，一边大声叫喊：“王无德，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出来，快滚出来。你把孙二娃的妈逼死了，赔人命——赔人命呀！有种的出来呀！”

　　王有德让儿子出来看看究竟。这王盛大摇大摆地出来说：“干什么？干什么？”他话音没落，就被孙二娃拽住衣服领子，怒骂：“王八蛋，你打我妈，逼死了我妈……”堂弟一个箭步上去，啪——啪——左右几个耳光，鼻血流出来了。“你们反了，敢打我！”王盛说。众人齐声说：“打的就是你，打了你又怎么样呢？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说着，大家又举起木棍和锄头。吓得王盛头一缩闪进了大门里，赶忙关上大门。他又命令长工扛了几根腿子粗的大木头把大门顶上。王有德父子俩再也不敢露面了。这些小伙子用铁锹、锄头边砸门，边叫骂，啥话解气、解恨，就骂啥话。大约有一个时辰，大家骂累了，也出了一口气，就回来商量安葬老人的事。

　　众乡亲东拼西凑了一些木板，钉了一口不大的薄棺材。年长的乡邻劝孙二娃：“快把你母亲入土为安。”可是，二娃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找王有德讨个说法。堂弟陪二娃去找王有德，几个年长的乡邻去找王有德。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敲门、叫喊，人家把大门紧关，就是不理睬。有人出主意让二娃去告官府。二娃哭着说：“我一文钱没有，怎么告状？天下乌鸦一般黑，有理无钱莫进来。”又有人说：“王无德是一毛不拔，贪得无厌的奸诈小人，他不会赔一文钱的。”堂弟气愤地说：“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的人被害死了，就这么算了？”这时，有个乡亲站起来说：“我倒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这次，我们这些佃户都要团结起来，抬上伯母的棺材，从望月街上走一趟。把他抢租逼死人的事宣传出去，搞臭他的名声。回来再绕着他家的寨子转一圈，停在他的大门口。我们大家一边烧纸，一边喊冤……从精神上打击他们，也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穷人不是好欺负的。然后，再要求他给我们减租。”众人都赞成：“对，就这么办。光让他欺压我们，跑到咱家不但抢粮食，还打骂人。我们家家老小被欺负得只会哭，有苦没处说。我们大家团结起来跟他斗一斗，也气一气他……”孙二娃哭着点了点头。

　　第三天，被王有德抢收租子的二十几家佃户的男男女女和孩子，六十多人排着队，抬着二娃母亲没有油漆，既小又薄的棺材，在望月街上走了一圈。特别是围着王有德的寨子转的时候，引来了周围村庄一百多人的围观。许多人流下了同情的眼泪。有的人大骂王有德：“还有德呢？他无德，缺德……”有的人戏谑道：“本来大家都叫他王无德，以后再加一个‘美称’——王缺德。”还有人说：“王有德父子俩太狠毒了，将来会遭报应的……”这么做，不但二十几家佃户出了心中的恶气，而且使王有德的声名更加狼籍。

　　韦万川跑了几天，就收了一点谷子。有几家佃户给他秕稻子，他不要。还有几家佃户说没粮交租子。韦万川给佃户撂下话：“租子多少要交一些，这是规矩，秕子我不要。我们家也没粮了。过了三天我再来，三天的期限，听明白了吗？”佃户都是一句话：“你堂弟韦万山都免租了。你也给我们免了吧。”“他是他，我是我，反正我们家是要收租的。”韦万川说的是实话。他家里确实快没粮了，就剩了一点黄米，顶我能吃一个月。

　　韦森和儿子韦万川二十多年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就靠祖宗留下的五十亩地收租过日子。每年秋收后，收了租子，留下一年的口粮后，余下的部分逐渐地卖了。卖粮的钱除了买油、盐、酱、醋和穿戴外，相当一部分，爷俩拿去耍赌、喝酒了。家中没有积蓄，遇到今年的灾害，收不上租子，全家老小六口人的日子怎么过呢？三婶看儿子这几天在家里蒙头睡觉，就不断地催促、唠叨：“万川呀，我们家快没粮了。你还不赶快去收租子。你不去收，难道人家会给我们送上门来吗？”“收——收——收，家家都说没粮，收什么？”韦万川没好气地说。他婆姨趁机说：“夏天麦子遭灾了，你还要把几斗稻子卖了耍赌、喝酒。妈不让你卖。你说还有秋粮呢。可这种庄稼又遭灾了，我们家眼看没下锅的米了。你又说租子收不上，天天在家里睡大觉。我们这日子怎么过呀！”“闭上你的臭嘴，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韦万川气呼呼地说。随后，他拿上口袋，赶上毛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