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受灾免租(3)

　　他一边走一边想：“我一亩地要求收一斗租子，是不是收得多了？今年粮食遭灾，也许一亩地就打一斗粮食，我要收一斗，难怪佃户都不交租。今天，我就少收一点儿。一亩收五升、三升也可以，总比收不上强。”他来到一家佃户门前，大声喊：“开门呀，收租子。”佃户打开门说：“前天你来收租，嫌秕子多，不要。今天你来，还是这个粮，你要是再嫌不好，我也没办法。不信，你进屋来看看。”他进屋一看，这家里除了土炕，就有三个半人高的土粮站子。第一个站子里二斗多秕稻子。第一个站子里有一斗多糜子，还有一斗多高梁。佃户说：“东家，这就是今年种您三亩地打的全部粮食。这秕稻子碾不出米粒，我们连皮磨了和菜煮在一起，就吃这糠菜糊糊。遇上这灾年，您也别说一亩地交一斗半斗租子。就这糜子和高梁，您挑一种，我总共也只能给您五升。您也看见了，总得给我们全家留一点救命的粮吧！”韦万川似信非信地说：“你不会把粮食藏起来，在唬我吧？”佃户胀红了脸赌咒：“我要是藏了一粒粮食，天打五雷轰！”“那好吧，就给我五升高梁吧。”韦万川无奈地说。他就这样三升、五升地收了几家佃户的租子。

　　韦万川又来到了佃户李石头的家。不论他怎么说，李石头一升都不交。李石头说：“家里就二斗秕稻子，一斗多谷子。给你交秕稻子，你又不要。我婆姨腊月要生孩子，就靠这一斗多谷子下奶水呢。”韦万川疑惑地说：“你多少也得交一点吧？不然让我进屋看一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交也可以。”可是，李石头挡在门口就是不让他进。误以为他和王有德的儿子一样，想进屋抢粮。韦万川生气地说：“你租子不交，连看也不让看，搞啥鬼呀？今天我是非看不可！”一个要进，一个不让进，就你推我搡。正在这时，李石头的婆姨挺着大肚子出来了。韦万川一推李石头，李石头把身后的婆姨撞倒，摔了个脸朝天，腰部正垫在了门槛上。只听哎哟一声，李石头的婆姨双目紧闭不言语了。李石头把婆姨的头抱起来喊了几声。婆姨也不应声。韦万川还以为这个女人假装的。正想进屋，就听李石头说：“好……我给……你等着……”他信以为真地站在门外等李石头给拿粮。片刻，他定睛一看。李石头两眼冒火，拿着把菜刀朝他冲来。他吓得撒腿就跑，连驴也顾不上拉了。他一口气跑到家里，连忙把大门插好，一屁股坐在院子里。家里人出来一看，他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天的傍晚，李石头的婆姨因流产大出血，孩子、大人都死了。第二天，韦森在外面听到人们的议论：“韦万川上门逼租，推倒李石头怀孕七个月的婆姨，致使孩子和大人都死了。这太可恶了，害死了两条人命。怎么哥俩就不一样呢？人家韦万山前几年减租，今年遭灾害，又免租了。可这个韦万川，不但强行收租，还对一个怀孕的女人动手……”总之，说啥话的都有。韦森回来问儿子。韦万川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全家人知道他闯下了大祸，个个忧心忡忡。坐在炕上唉声叹气，连午饭也没心思吃。

　　生活中往往就是一些小事酿成人间悲剧。此时此地，人们的想法不一样，做法也就不一样。韦万川想进屋看看，弄清李石头说的话是否是真的。因为前面那几家佃户都让他进屋看了，多的多交，少的少交，他也心甘。让他进屋看看又有何妨呢？但是，李石头有自己的想法，就是不让他进进屋。他们有一个退让一步，这个悲剧不就避免了吗？现在的韦万川捶着胸脯后悔死了，但是后悔有啥用呢？

　　韦森一家人担心、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午饭后，韦森让儿媳妇到望月街上找韦万山来家里，一起商量如何到李石头家赔礼道歉。儿媳妇刚走了一会儿。忽然，大门被打得咚咚响。还没等他们去开门，大门已经被砸坏。十几个怒不可遏的小伙子手拿木棒、铁锹、锄头，冲了进来。他们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噼里啪啦地把门窗砸了个稀巴烂。他们又往屋里冲。韦森老两口跪在了门口，一边磕头，一边说：“我们有罪——我们有罪……”这些人被两位老人的举动震住了，愣在那儿。突然，韦森头一歪昏倒在地上。韦万川把爹爹抱到炕上，哭着喊：“爹……爹……都是儿子不好……”正是这时，韦万山赶来了。

　　韦万山情真意切地说：“乡亲们，你们冷静冷静。事已至此，我们两家坐下来商量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再闹来打去，只能两败俱伤。我完全能体会到你们失去亲人的悲愤。我们韦家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大家都请进屋商量。嫂子，快给乡亲们倒茶。”韦森苏醒了，拉着侄儿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万山，你就做主解决吧！”韦万山点点头说：“三叔，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这些乡亲们都了解韦万山宽厚仁义的为人，又听了他的一席话。气已经消了大半，都进屋坐下。只有李石头蹲在地上哭泣。万山拿上个小板凳让李石头坐下。温和地说：“石头兄弟，要解决问题，就得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请你把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说说。”李石头是个憨厚的农民，平生不会说假话。他如实地和盘托出事情的前后经过。韦万山问韦万川：“三哥，石头兄弟说的是否属实？”韦万川点头说：“对，就是那样。”韦万山接着说：“乡亲们，刚才你们都听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虽然不是我三哥故意的，直接把人推倒，但是，这件事是由他引起的，他就得承担主要责任。我觉得这是个出人意料的事故。可是，这个事故使你们失去了两个亲人。将心比心，你们的愤怒，我们韦家是完全理解的。”说到这儿，韦万山哽咽了，眼睛也湿润了。三婶和儿媳妇也泣不成声。停了片刻，韦万山又说：“听到这个噩耗，我们心里也很难受。我三叔一家人连中午饭都没吃。我三哥后悔地抓自己的头发，捶自己的胸脯。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这个血的教训，我们都要记住啊！今后无论遇到啥事都要冷静，都要三思而后行。现在，我们只有安慰活着的人，来弥补我们的过失。我们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念一个大经来安葬死者。另外，石头兄弟租种的那三亩地，就送给石头兄弟。乡亲们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有意见，提出我们再商量。”大家都默不作声。韦万山又问：“石头兄弟还有啥话要说吗？”李石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韦万山握住李石头的手安慰说：“兄弟，你节哀保重！今天傍晚，我把棺材送去。我们哥俩和你一起把丧事办了，早点入土为安。你就看在我三哥不是有意的，宽恕他吧。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你以后遇到啥难事，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

　　那些人都走了，三婶擦着眼泪说：“万山，你早来一步，这窗子、门也不会被打坏。”韦万山一看，天这么冷，门窗一时半会也修不好。就说：“三叔、三婶，你们都先搬到我的房子里去住，别着凉。三叔，要不请医生来给您看一看？”韦森说：“不用了，我躺一躺就好了，快去忙你的事吧！”万山说：“那我就先去买棺材。三哥，明天早上我们俩一起过去，帮助人家料理丧事。”韦万川眼皮子都不抬，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孙二娃刚吃完晚饭，堂弟来到家里气愤地说：“二哥，看看人家李石头。韦家又买棺材，又念大经，还赔了三亩多地。可我们的老人被害死了，连一句好话都没讨到，真他妈的窝囊！我都咽不下这口气，你这做儿子的就能咽下这口气吗？”“咽不下去又怎么样呢？穷人是斗不过富人的。”孙二娃无奈地说。“反正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也不往下咽。不是没法报，是时候不到，到了该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堂弟忿忿地说。

　　孙二娃的堂弟十九岁，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他平时就爱打抱不平，敢说、敢做，天不怕，地不怕。那天，王有德的儿子到他家抢租粮，正好他不在。如果他在的话，不是把王盛赶出家门，就是打出家门。别看王盛横行霸道，要是遇见他也怯三分。

　　韦森自从那天受了惊吓病了以后，一个多月都不见好。他见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整天满脸愁云。三婶把自己的手饰当了，给他看病抓药。可是，他不喝药，不出门，也不多说话。一天中午，一家人吃的黄米菜调和。韦万川吃着吃着，发牢骚：“大中午就吃这个饭，过的这是啥日子？”他母亲说：“过一阵子怕连这个饭也吃不上了。万山给送的白米、白面，吃了才一个月，还剩了一点。我给你爹留着。”“你别提他了。我们家的三亩多地，就让他随便送人了。好人都让他做了。”韦万川气呼呼地说。

　　韦森听了儿子的话，生气地说：“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你可以做好人呀？那天，人家打进来了。你怎么不挺身而出，不是我和你妈跪在门口挡住。不是万山来给调解。你恐怕不是被人家打死，就是打残。事到如今你还说风凉话。你怎么不说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行啦——行啦——韦万山好，我不好！”韦万川不高兴地说。韦森又发自肺腑地说：“买棺材，念大经的钱，都是万山出的。这花销不比三亩地的钱多？他又给我们送粮，送油，还让我们住他的房子。这些你怎么都看不到呢？你听听万山在外面的名声，再听听你自己的名声。”他有些激动，又喘气又咳嗽。三婶连忙给他捋胸脯，说：“不说了，歇歇吧？”“你扶我起来，让我把话说完。”韦森喘着气说，“都有是我没把你管教好啊！子不教，父之过呀！也是我这个大梁不正，二梁歪呀！可是，我老了，活不了多久。而你还不到四十岁，后面的生活道路还长着呢！你的儿女还要靠你抚养成人，别像我一样没出息。你向万山好好学习，不要再坐吃山空！”三婶高兴地说：“老头子，你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啦！”韦森又气喘吁吁地说：“就是晚啦……太晚啦……虚度此生，惭愧呀！”韦万川这才低下头不言语了。这就是常言说：“人老才指事，场光没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