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田家破落(3)

　　她们来到汪明道公馆的大门口，可能是正吃午饭吧，也可能是一年多韦家没人来找春霞，放松了对春霞的看管，门口没有哨兵，机灵的春玲溜了进去。不一会儿，妹夫汪明儒出来把春芳带进去。姊妹仨抱在一起痛哭，但又不敢大声哭 ，春霞得知妈妈死了，抽抽搭搭哭着说：“三年了，我被看管得连大门都不让出，家里发生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连做梦都盼着家里来人把我救出去。”春芳问汪明儒：“你在外面干活，我们家里发生的事不会不知道吧？”汪明儒低着头说：“我大哥不让说。”春芳气愤地说：“狗屁，啥大哥？他把我妹妹娶给你，是利用你来骗取我们家的财产，看着我妹妹跟你过得啥日子？你为什么不领着春霞回你们老家呢？甘愿在这儿当长工？当奴隶？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没志气，任人摆布，汪明儒低头不语，春霞流着泪说：“汪明道不但看着我，还看管着他。有了孩子，才对我们的看管放松了些。”春芳看到春霞面黄肌瘦，穿着又破又脏的衣裤，住在一间面朝北阴冷、肮脏的伙房里，黑乎乎的墙壁，满地的杂草，炕上铺了一张破苇席，一块不大的黑得发亮的旧毯。十个月的儿子一丝不挂地裹在一条破烂的大棉被里，孩子的脸又脏又黑，只有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人，她止不住泪水往下淌，这时，春玲拉着她的衣襟嘟囔着：“姐姐，我饿了——我饿了。”春芳一看，锅底还剩着一点萝卜、白菜和黄米煮的稀调和，给春芳舀了一碗，她舀了半碗 。

　　春芳看着可怜的妹妹，又看着可怜的孩子，不由得怒火万丈，她突然抱起孩子朝后院汪明道的屋里奔去。这时汪太太正和小儿子吃饭，她进了屋把破烂被子一扔，到卧室拉了一条缎被把娃裹好。正在吃饭的汪太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看到饭桌上摆着鸡、鱼、肉、雪白的大米饭，就指着这女人的鼻子骂：“你们这一对丧尽天良的男女，把我们害得家破人亡，又把我妹妹当犯人一样看管起来虐待。你听清楚了，我妹妹是韦家的二小姐，她带着韦家的全部家产嫁来的，现在成了你们的长工，你吃的是大鱼、大肉、白米饭，我妹妹却和长工一起吃黄米菜糊糊。春玲，把这两盘肉端给你二姐吃。”说着就把盘子递给春玲，此时，这个女人才知道春芳是韦万山的大女儿，就大声呼喊：“来人呀，警卫——警卫——”可是，没一个人进来，原来汪明儒把后院门关上了，站在门口把守，春芳又骂道：“你穿的是绸缎，我妹妹穿的是破衣烂衫。再看看那个孩子，都十个多月了，还光着身子没衣服穿，你连一尺布都不给孩子买。你们的心比蛇蝎还毒。拿布来，我给孩子裁衣服！”这女人张口结舌地说：“没……没有布……”她想：这个女人就是有布也不会给的。她举目四望，看见紫红锻子的窗帘，就上前一把拽下来，找来了剪刀，喀喀嚓嚓地给孩子裁了一身衣服，又给妹妹裁了一件上衣。她卷好交给春玲拿上，进卧室连缎被和孩子抱上大模大样地走出来。

　　这女人被春芳的举动惊呆了，不知所措，她看着春芳麻利、熟练地裁剪动作，有点佩服：“这就是被营长关了两次牢房的人。怪不得营长说常家这个臊婊子难对付，这姐妹俩怎么就截然不同呢？如果是她姐姐别说看管三年，就是一年也会闹腾得我们不安宁。汪明儒催促道：“大姐，你快领上小妹走吧，一会儿我大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春芳只好辞别了二妹，拉上春玲沿着大新渠拝向西南走，她走着走着，就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就坐在渠拜上想缓缓再走。一坐下来，她才感到疲乏极了，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此时她想：“要是爹妈在世，躺在娘家的炕上好好睡一觉，该有多好啊！可是，没有爹妈，没有亲人，我心中的苦无处诉，心中的怨无人知，丧家之仇无处告，真是走投无路呀！想到姑妈田三爷家歇上一夜。可我不敢去，因为我每次去，田金柱火辣辣的双眼总是盯着我，更不敢在那儿过夜。我太累了，多想找个避风港歇歇脚，可是没有歇的地方。只有在婆家受苦，受气，忍气吞声……”想到这些，她又泪如泉涌，她早上哭着离开了家，傍晚又哭着回到了唯一的家——婆家。她头上的天——丈夫，压得她喘不气来。

　　到了中秋，田王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动，但她的身体很虚弱，形容憔悴，头发几乎全白了，一下子苍老了像80多岁的老太太。她每天除了走茅房，再不出门，深秋的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吃过了午饭，田王氏想出去走走，就拄着拐杖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新宅院的大门前。她绕着宅院走了一圈，听见宅院里留声机放的洋戏声和欢声笑语，不由得怒火中烧。她看着自家辛辛苦苦盖的房子，人家不费吹灰之力便据为己有，在里面寻欢作乐，不甘心呀！她在大门口站了许久，两眼注视着宅院，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流滴到嘴里，脖子上，突然，她听到有人嬉笑着从大门走来，就赶紧擦干眼泪，来不及转身，大门就开了。马天保手挽着一个穿紫红缎子旗袍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喜笑颜开地出来了。马天保一眼看见了田王氏，笑着说：“噢，田家大奶奶！请到屋里坐。”田王氏问：“这位是……”“这是我的三姨太太。”原来马天保得到了田家的宅院后，不到一个月又娶了第三房姨太。马天保四十多岁，中等个头，满面红光。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闪着犀利的目光。他不论见谁说话，都满脸堆笑，背地里，人们都叫他笑面虎。他家在望月桥东南五里多远的马家寨子，是这儿方圆二十多里的首富，此人善于曲意逢迎，趋炎附势，马鸿逵的五姨——印德一的望月桥别墅，就是他送给的八十多亩地盖的，汪明道带着军队到望月桥驻扎没几天，他就提上重礼去拜见，此后，两人共同商讨发财之道。不久，他们就在望月桥街上开了“天保赌场”。听说汪明道盖公馆的时候，马天保捐资不少。有手握枪杆子的人在背后撑腰。马天保还怕谁？他们包藏祸心，瞅准目标，就不择手段地搜刮民脂民膏。马天保早就想住在望月桥街上，吃饭、办事方便。他对田家新盖的四合院，早就眼红了，于是挖空心思，坐收渔利。他常说：“我想要的，没有不得手的。”他如愿以偿了，欢天喜地搬进了田家的新宅院，田金柱输得那一一百二十亩地已经转到了汪明道的名下。听说是汪明道“买去了”。这笔交易多“公平”呀！土地归汪明道，宅院归马天保，真是各取所需！

　　田王氏回来后，神情沮丧，她常常两眼发直，一言不发，田金柱的妈问她几遍，就像没听见一样，饭端在面前就像没看见一样。从此，她再也足不出户。入冬了，那碾房冷得很，无论那土炕烧得多热，屋子都是冷的。北墙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一层霜，田王氏不是盖着被子躺着，就是围着被子坐着，刚过冬至，她着了风寒，一病不起。终于在一天夜晚，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田金柱卖了一挂马车，埋葬了大妈。

　　现如今，田金柱赌得是倾家荡产，身无分文。俗话说：“穷了变富，挺腰腆肚，富了变穷，缩成毛虫。”现在的田金柱就像一条毛虫缩在家里，他那些狐朋狗友，看见他视如陌路，他母亲忧伤地说：“输光了好，穷了好，穷了就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不出去胡作非为了。”望月街周围的老百姓送给田金柱一个雅号——“败家子”。人们都不叫他的名字，一提败家子，老少皆知——田金柱。乡邻们都说：“败家子不但把家败光了，而且把”种子“也在外面撒光了，不然，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不娶婆姨？”

　　田常氏听到人们都议论儿子，心焦意乱，就心急火燎地把两个女儿找来，商量给儿子娶媳妇的事。她伤心地哭着说：“近来，我感觉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趁我活着，还有一点儿私房钱，你们姐妹操心给这个孽子娶个婆姨，不然，我死了，他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呢？”两个姐姐分别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他既不看，也不愿意。

　　有一天，大姐田香香把一个姑娘领回了家，说是伺侯母亲的用人。母亲说啥也不要：“我们这个家破落成这样，那能用得起用人呢？”田香香说这个用人的工钱她出。母亲才勉强同意了。这个姑娘家境贫寒，爹妈都死了，跟着哥嫂过日子，经常受嫂子的气。田香香给姑娘一说，姑娘乐意。她又答应每月给哥嫂两块银元，哥嫂乐得合不拢嘴。

　　姑娘名叫冯淑花，芳龄十八岁，细高个头，一条大辫子，特别是一对像黑葡萄似的水灵灵的大花眼睛，十分讨人喜爱。俗话说：人灵占三分，嘴巧占三分，这六分都让姑娘占上了，再加上做饭、干活麻利，没几日，田常氏就喜欢得不得了，就暗自想：“这姑娘要是能做成我的儿媳妇多好啊！”她经常在儿子面前夸这姑娘，姑娘刚来的时候，田金柱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后来他常听母亲夸奖姑娘，才注意看了看，觉得不错，姑娘每天做好饭都亲热地叫：“田大哥吃饭啦！”她一见田金柱，就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不到两个月，田金柱就喜欢上了这姑娘，他为了讨好姑娘，向母亲要上钱买“瓜瓜糖”、豆板糖、冰糖葫芦……他是玩过女人的过来人。他们仨人睡在一个炕上，田常氏睡中间，儿子睡在右边，姑娘睡在左边。一天深夜五更天，田常氏起来小便，发现儿子钻到了姑娘的被窝里，顿时，心里乐滋滋的，瞌睡也没了。她好不容易盼到了天亮，赶忙把女儿都叫来报告喜事，田香香笑眯眯地说：“妈—— 这就是我的用意。当时我没明说，你真以为冯淑花是我给你找的用人呢？都是因为被你那个宝贝儿子逼的，才想出这个办法，这时，田常氏才恍然大悟，连声说：“香香，这个办法好——好……还是我女儿聪明！”

　　一家人商量着订好了日子，两个姐夫立刻行动，把三间碾房的墙套了一遍，又砌了一道墙，隔了一间里屋，给田金柱把婚事办了。田金柱终于娶了媳妇，了却了母亲的一块心病。他们虽然很贫穷，但三口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