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田家破落(2)

　　两个女儿和女婿忙前忙后地帮着她们搬家，搬到邻街的三间碾房。这碾房盖了有二十多年了，四周的墙根子朽得凹进去，到处都是老鼠洞，一下雨，雨水就从老鼠洞往屋里灌。因为马天保催得紧，所以把碾子、磨盘搬出去，只把墙根子的老鼠洞糊了糊，她们就住进去了。这三间碾房不完全属于她们，还有田金福的一半。田金福的母亲知道了大嫂和三弟媳妇住进了碾房，十分不满。这些天，她三番五次地在儿子面前唠叨：“她们住进了碾房，我们碾米、磨面咋办？金福，那三间碾房有我们一半，不能让她们全占了。你找人从中间砌一道墙，让她们住一半，不然，哪一天，又让那个败家子把碾房再给输了……”田金福不耐烦地说：“妈——这事您就别管了，是我让她们住的。如果不怕您反对，我就让大妈和三婶搬到我们院子来住。”“什么？什么？是你同意的？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现在你看到她们可怜了。难道你忘了？你大妈当家的时候多神气，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捞的私房钱多丰呢！再盖个十间八间房子不成问题，你大伯死了，你三叔当家，她们一个鼻孔出气，欺压了我们多少年？她们都偏心田金柱，给他分了两份家产，全让这个败家子给败完了，这是报应，活该……”田赵氏气哼哼地说。“妈，你说话总是那么难听。大妈和三婶对我和姐姐一直很好，就是和你合不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她们遇到了困难，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呢？如果连碾房都不给她们住，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呢？田赵氏扭不过儿子，只好作罢。

　　田王氏年近六十，来到田家四十年了，一直是田家大当家奶奶，她男人活着的时候主外，她主内。她好强，精明能干，明事理，把田家的内务管理得井井有条，受到田家上上下下人的敬重。她唯一遗憾的是没生一男半女，这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和痛苦，但是，她对侄女、侄子像亲生的一样关爱，尤其对田金柱格外偏爱，对他寄于了无限的希望。

　　田王氏几十年来都生活在殷实之家，住在干净、舒适的宅院里，现在，突然住进了破旧的碾房，她看着黑乎乎的墙壁，闻着发霉的气味，老鼠四处乱窜，蚊虫又多。她总觉得浑身发痒，心里难受，胸口堵得慌，整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茶饭不思，常常失眠，人也消瘦了许多，她白天发呆，夜晚不眠，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我嫁到田家时，是田家家业最兴旺的时候。那时，田家在石炭井有两个煤矿，家里开着煤场，望月桥方圆十几里的人不是到田家的煤场拉煤，就是来田家的煤场买煤。听说爷爷是河北人，是逃荒要饭来到宁夏石炭井的，给人家挖煤、背煤。因为爷爷吃苦、能干，又聪明，矿井几次快要塌方的事故，都让爷爷给排除了，被矿主看上了，就把女儿许配给爷爷。后来，岳父给了爷爷一个矿井，让他自己干。因为奶奶的姑妈住在望月桥，就引见爷爷、奶奶把家安在望月桥街上。我到田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公公常年在石炭井管理煤矿，难得回家一次。因为公公常年累月地挖煤、背煤，腰都弯了，听说爷爷的腰也弯了，走路时，两只手都能触到地上，我丈夫田大的腰也弯了，为创这个家，三代人的腰都苦弯了，公公临终前给三个儿子分了工，我男人田大当家管全面，他经常石炭井、家里来回跑，田二管理煤矿，原来是我男人田大管理煤矿，常年不在家，公公看我们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临终时就让二儿子接管煤矿，三弟田兴管理家里二百多亩地和煤场的买卖。”

　　“马鸿逵来宁夏后，一九三六年派军队强行没收了煤矿，田家的媒矿成了马家的。从此，我们田家只好每年夏秋赶上马车到石炭井买马家的煤拉回来再卖，从中赚一点微利，全家就靠卖煤和二百亩地收租子过日子。虽然家里的收入不如从前，但日子过得还不错，前几年，田大和田二相继去世，这个家就全靠三弟田兴来掌管。这三代人辛辛苦苦几十年创下的家业，就让田金柱这个不孝的子孙，不到一年的工夫给败得精光，正月把他爹给气死，这又把我给气得半死。这哪儿是儿子，简直是要命鬼呀！”她越想越气，越气越烦躁，不是发火，就是不吃不喝。可是，她有时静下心细想：“金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自己也有责任啊！都是我把他惯坏的。他小的时候是那么可爱，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所作所为一次次让我们失望，让我们苦恼，俗话说得好：”娇儿不得娇儿的积，临死还受娇儿的气。”

　　继母去世后，春芳就把妹妹领来了，常家本来就人口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公公、婆婆通情达理，没说啥，可是，时间长了，妯娌之间，孩子之间就有了磨擦，有了矛盾，春芳就为了妹妹受气，挨打。

　　一天，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春玲和二嫂常何氏的小女儿打起来了。两个孩子互不相让，一边打一边哭 ，二嫂本来就对春芳把妹妹领来不满。她叫春玲是“拖油瓶”。她听见她女儿哭了，出来一看，是春玲打了女儿，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春玲的鼻子骂：“你姓啥？你算老几？你端我们家的碗，白吃我们家的饭，还在我们家横行打人，是谁教你的？是谁给你撑腰欺负人？你这个‘拖油瓶’滚——滚上走……”春玲哭着就向大门外跑去。春芳追出了大门外拉回了妹妹，有点儿生气地对常何氏说：”二嫂，春玲有啥不对的地方，你给我说。我会管教她的，她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不跟着我这个姐姐，只有去讨饭。”何常氏鼻子抽着冷风说：“她没爹没妈我管不着，只是别在我们常家狗仗人势欺负人。”“二嫂，你怎么不讲理呢？孩子之间闹点意见，怎么叫欺负人呢？你就别小题大做了，在这个家里，谁敢欺负你们呢？”春芳说。常何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号淘大哭。她一边哭一边拍着腿诉说：“妈呀——快来看看你可怜的女儿——男人不在——我们——我们母女受人——受人欺负……”何常氏平常就歧视春玲，不叫春玲的名字，总是“拖油瓶”长，“拖油瓶”短。她一上锅做饭，就摔盆子拌碗，指东骂西。春芳是一忍再忍，今天是忍无可忍，才和她理论了几句，这就捅了蚂蜂窝。春芳进屋做午饭，人家在外面哭得没完没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公公出来劝说，人家也不听，大嫂和四弟媳妇坐在屋里看笑话，连门都不出。常光成从地里干活回来，看见二嫂哭得伤心，就上前询问怎么了？人家两个女儿告状：“是三婶骂的……”头脑简单粗暴的常光成撂下铁锹，进屋里不问青红皂白，抓住春芳的头发就拳打，脚踢。春芳是有口难辩，有苦难言，委屈、伤心的泪水如雨下，外面的人不哭了，屋里的常光成还在打妻子，他边打边骂：“不省事的东西，你惹事生非，我打死你……打死你……”直到他爹常信来喝骂，他才住手。

　　春芳的头发被揪掉了几撮，身上、腿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她一气之下，扔下三岁的儿子，刚满周岁、还在吃奶的女儿，拉着妹妹离家出走。姐妹俩边走边哭，走到唐徕渠拝。春芳忽然想到：“到哪里去呢？没有爹妈，没有娘家，没有落脚的地方，去哪里呢？”于是，姐妹俩就坐在唐徕渠拝上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伤心地想：“自从我来到常家，受苦受累。一大家子人吃饭，除了大嫂还能上锅，几乎都是我上锅做饭、挑水、喂猪、碾米、磨面……从早忙到晚，碾米、磨面的时候，为了能抢上碾子、磨盘。我三更天就起来，一直干到天黑，娃娃撂在家里没人管，白天有春玲领着，夜里孩子醒来找不到我，在黑屋里满炕爬着哭，有几次掉到地上，受惊吓，着冻得病，我那男人白天活儿干得重，夜里睡得死，孩子的哭声都吵不醒他。我不怕受苦，就怕受气，从小受气受怕了，为了和妯娌搞好关系，我诚心诚意地对待她们。她们不干的活我干，吃让着她们，穿让着她们。可是她们一点也不领情，还总是指桑骂槐，我忍着，说三道四，我装聋作哑，这是为什么？她们为啥要这样对待我？我真是好心没好报呀！公公、婆婆对我还好，从没说我啥，我就是受妯娌的气，受自己家人的气。我说的话他一句也不听。别人说啥他听啥，一点就冒火，对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我算是看透了，自己的男人要是不把自己的女人看重，不当回事，别人不但瞧不起不说，而且还要欺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哭 ，两只眼睛哭得像两个红桃子似的，她抬头一看，晌午已过，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又想起春霞妹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从后妈死了一年多，因为自己坐月子，领着吃奶的女儿，一直没有来望月桥，今天就去看看她不知能不能进去？”想到这儿，她对春玲说：“走，去看看你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