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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作者:石竹

第35章

  一天,海生正在赶打一个文件,雅琦,站在他的面前。他先自一愣即刻明白过来。时间一晃四年,雅琦已毕业了。四年期间,他已由打字员变成了又写、又打、又校又发文,他几乎包揽了文秘方面大半的工作,单位的许多材料也还由他草拟。他依然兼做职工食堂的管理员,物资站的收费员,去基层采访的摄影员等,他整天忙得连个针插的缝也没有。当初,和雅琦也还信来信往过一阵,由于雅琦在校以一个初中的程度,要完成大学的课程,实在是费劲,特别她在初中学的是俄语,入了大学却要学英语,搅得她不知了该如何下手,好在她也是有能力之人,白天黑夜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加上海生有了圆圆的教训,似乎开始从心理上摆正了自己这个已婚青年在男女之事上的位置,俩人往来的信件必然少了。此时她蓦然站身他面前,反倒让他不知该咋办。他让她坐到房内,她顺手关了房门,他复将门拉开,亦将窗上的帘布拉开。他有意出去打了一壶水,见到机关的同志,别人不问他倒先说,我的同学从大学毕业来我这儿了。他安排她洗了一把脸。她坐身床沿上,他却坐在一侧的木椅上。我要结婚了!她直接对他说,她似乎觉出了他的别扭,便直言相告。结婚!和谁?海生虽有惊诧,却依然装出平稳和自然。李建国!她话出口,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真的!他估摸着她开完笑,他也绝然不信她能真的和他走到一块。真的!她认真地回话,接上说:我原来对他有偏见,但他爱我,确实爱得很勇敢!他……她还要说下去,他打断她的话说:不用说了。此时的海生,确实心内很复杂,很矛盾。

  早在一年前,强刚局长已升迁调到地区去了,县上新安排的局长和副局长,一个从县农业局调来,姓梁;一个从县教育局调来,姓段,都是已过五十岁的老干部。一日,老段老伴刚到院里,老梁在其头上那小泡泡上一摸说,看看看,咋有个跳蚤在上边跳呢!他是开玩笑,大伙轰笑,说得从农村来的老段老伴红着脸回房去。听到此话,段局长专门从门内出来说:是呀,我老伴不如你老伴呀!你老伴不是已进城吃上商品水了(梁想将老伴户口农转非未成,带在身边)!俩人也还说笑了几句,过了会儿,海生去给段局长送阅文件,进门正碰上段局长训老伴说:叫你甭出去甭出去,你就爱出去!此话海生是在敲门前听到的。见海生进来,他将话收了回去,海生却全然已听明白。这事后来深深印在海生脑海里,试想梁局长、段局长这么精干的人,咋就都要了这样像他妈一样的老伴,已到暮年,也还不让自己老伴见人,多苦恼呀!缘此想到自己,海生在心里说,眼下的机会是再好不过了!我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呀!三秋大忙季节,县上统一放假。海生回家去,那天他进屋时天已经黑了,进头门,家中嗡嗡的纺车声似比赛一般,跨进二门,在家中厢房开间的客厅里,一字儿由大娘、母亲、大嫂、二嫂和二女,排开了五辆纺车,个个似叫劲一般,一个比一个纺车轮得欢。父亲在一旁拐线,父亲用一块木板钻了个眼,将纺出的线穗插上,双脚踏住,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拐纱。父亲虽拐得不快,却是一直不停。咋成纺纱厂啦!海生有意说。说着坐到大娘身旁。吃饭咧么?大娘问。下午四点吃的!大娘虽和他说话,手中的纺车一直没停。咋都急着纺线?海生问。纺媳妇呢嘛!大娘风趣地说。

  海生终于明白了。大娘说的是两个侄子的婚事。他两人一个比海生大,一个比海生小,一个大嫂的儿子,一个是二嫂的儿子,眼下都上了二十岁,也都从高中毕业,回乡劳动。用大娘的话说,再不给娃订媳妇,若还耽搁了,还不打光棍!然而,订一个媳妇,少说也需五、六百元,眼下家中分文全无,父亲在镇上吃羊肉泡馍时,选准了这事,随即揽下一包袱棉花背了回来。父亲已算好了,纺一斤线一元二角,四辆车子一天一斤,一月能挣三十六元,一年就挣近四百元,两年将娃订媳妇的钱就纺够了,家人觉着真是个办法,四辆纺车齐刷刷便撑起来。海生这次原本是想提出和二女离婚。他清楚,二女她听话,没是没非,吃苦耐劳,忠厚勤快,她在田里干活更是不惜力气。他记得她生下第二个儿子还没过百天,就去队上拉架子车送粪。那天早上她天不亮就上了工,她下工了他还在房里睡着,她换衬衣时他看见她棉袄都湿透了。她在农村过日子,一切都没得说,她是什么都好,可她的性冷淡,实实让他无法忍受了。加上她的拙嘴笨舌,她的粗鲁,时刻都会让他觉得和她在一块,简直是丢人!他出门从不和她在一块走;他们结婚好几年了,他从来不带她到他们单位去。一个星期六他没回家,她带着孩子来到县上,她是天擦黑进的县城,他只让她住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便送她出了县城。本来在他刚刚转正的头一年,有几次他都想提出和她离了算了,但他怕单位人骂他是陈世美,骂他忘恩负义,便将心思压了回去。眼下他已转正好几年了,在城里看见人家成双成对的男女,看见人家女人们的娇柔和火热,他的心便一直无法平静下来。特别是小高和圆圆的如胶似漆,他的双眼便向外喷火。有人开玩笑说小高给媳妇连裤头都洗了,海生心中便说,我若有这样的媳妇,我给她洗一辈子也心甘情愿。还有雅琦,他清楚雅琦大学快要毕业了,他心想自个若还离了二女娶了雅琦,他就会在全县震了。一来是他娶了个大学生;二来是他要和雅琦与小高和圆圆隔墙对台,看谁干得狂热,谁持续的时间长,谁能将谁战下马来。这次他已想好了,回来先向大娘透一透。他十分清楚全家人都会坚决反对,他也清楚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可他还是要试一试,试一试家人的态度有多坚决。眼前的一幕,让他将心思一下子收了回去。他开始怨家人为儿女订媳妇是在完成任务,但他又实在不能超脱他们对几代人的艰辛而不去同情。就说大娘那一辆纺车,已纺了几十年,三年困难时期,文革混乱时期,因为有了大娘的纺车,才使家人没有受饿;在一人一年只有几尺布票的年月,因为有了大娘的纺车,大小弟兄谁也没被冻着。大娘的纺车的手拐,已被大娘手汗浸成了米红色;手拐的一侧,手指磨出的三道渠里,连同指纹也印了上去。眼下自己条件稍有转变,就要为家人出这么大的难题,这不是要用刀去捅他们的心窝嘛。这天晚上,由于海生回家,大娘特意提前一个小时,晚11点便安排休息。进房后,他睡身二女身边,整个晚上连动也没动。第二天,他啥话也没说,返回了机关。

  此时雅琦坐在他房里,他该向她说什么,他能向她说什么呢?后天早上就是娶我的日子,明天家里为我洗头待客。我想我是无法出来了,今晚我约你出去一下,实话说了,对你我来说,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了,我要和你先好一步,我要将我的身子第一个献给你。你说个地方吧,我的时间是不能超过晚上10点的。雅琦说此话时是下午四点。也许是她自个早已想定了的。并没有显出为难和紧张。

  海生全然没能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又紧张又恐惧又兴奋,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了咋样回话。你放心,就这一次。我以后是永远不会打扰你的,谁让你是我今生今世爱上的第一个人!不和你相好,我心不甘呀!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乱来,可我认为这是真情的爆发,是爱的坦诚!你说呢?雅琦直逼着双眼问他。我还有啥说的!我想,你若能再给我一段时间……不用说了,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的啥呢!雅琦其所以这般说,是因为她早已看透,象海生这样的性格在他的家庭里,是断然做不出果断的事情来的。也许是她和他根本就没有过这一生的缘分,她认命了,她终于果断地做出和用命来追她的李建国结婚的决定,然而没和海生真正结合,她是死也不会瞑目的,她便又做出了这样的抉择。晚上在南渠岸水塔下等,七点以前,不见不散,海生反复思考,选定了这个地点。

  他没问雅琦从四点到七点这一段时间去哪儿,雅琦一出门,他只用20分钟赶打完那份文件,然后关起门,在房内将自己脱光了上上下下洗了一遍,边洗边想,我该送她件什么礼物呢?此时,每月36元工资,要给两个孩子、老人买东西,手头确实比较紧,这阵他兜里最多超不过十元钱。他欲找同志借点,又觉张不开口;他去财务室,出纳没在,只得硬着头皮向同志借了三十元钱。此时,时间很快到了下午5时,他思摸着商店还未打烊,急急忙忙上了街。此时,他已集中在想,到底是买学习用品呢,还是买生活用品。最后,他还是决定买有意义的生活用品,到底买什么,进了商店再说。他先走到女人化妆品专柜前,问了香水,单瓶雪花膏的价,又觉得这些东西一用就完了,也没啥意思。又转到女人用品专柜问了胸罩,裤头,皮带的价,一看到这三样东西,他心中便想,惟愿这胸罩是钢制的,裤头能变成一位门警,皮带则一紧上便取不下来,他希望这三样东西将他无法得到的心上人全给封闭了,却又觉得这种想法既下流且不现实,也便取消了买这三样礼品的念头。她开始无目的的在商店转,转了这家又转那家,直到商店噼哩啪啦关了门,他却是啥也没买到。

  他躁闷地回到单位,胡乱地打来一碗稀饭一个馍吞下肚。眼看着6时半了,还坐在房里发愣。蓦然,他的枕边正读的红楼梦映入他的眼帘,他只觉心头一亮,这是他托人刚从县图书馆借来,看样子书还没人翻过,只有扉页上盖着图书馆的印章,把这一张撕掉,接着还有一张扉页,写上一首诗,送给她多高雅。他为自己突然的发现激动了;他全然顾不了此书若不还,不知要罚多少钱;他即刻动手撕下那一页,随手拿起钢笔,即兴写上以下四句诗:无情似有情有情却无情若到极致时情自是痴情上款是:恭贺雅琦同学新婚大喜。下款是:庚辰金秋,寒门海生。做完这一切,用报纸将书包起,夹在腋下,有意提高声音对小高说,我去图书馆还书,一溜烟出了门。这一条支渠是宝鸡峡通水时新修的,从县城南边斜插而过,渠的图纸也还是海生描的,如同县城的护城河一般。越过渠,城外一大片玉米地,如一个绿色的城堡一般。雅琦已站身在田畔渠堤小桥头上,高高的水塔正好在她的身后。只距四、五米了,他欲问话,只见她已张开双臂,他便一身子扑到她怀里。那一本红楼梦从他的腋下滑落到渠堤上。急促的喘气声,忘命的唇与舌的吸咂声,手臂的不知去向的揽抱的擦衣声打破了夜的静寂。

  黑夜变成了帷帐。水塔则是位强壮的卫士,渠中欢欢流淌的水更似推波助澜一般。霎时,两个黑影融为一体,晕晕乎乎似要倒下去了,却又疯疯癫癫相互搀扶相互依偎着钻进玉米田里。他噼哩啪啦踏倒了几棵玉米。他仔细地用脚摸着连玉米杆的根包括地面的土块,还有草,都踏平了。当他转过身来时,她已经脱下全部的衣服,手里只提一条雪白的丝帕。妈哟!他失态地叫着,一身子扑上去,俩人便同时倒在地下。他不知了他是怎样的脱得一丝不挂;她不知了他是怎样的进入了她的身体。在他插入时,她隐隐的觉得有点痛,但这痛很快就变成了舒和,变成了一种向往和需求。她只觉得刹时似找回了她丢失多年的生命;更似在完成她追求多年的惟一夙愿,她只觉得她幸福得倏然似要飘到天上去了,倏然似又飘到海里去了;又只觉得似有狂风巨浪冲击着她;他又觉得似有熊熊裂火在烧烤着他的身躯,他的周身的力量便忘情地聚集到了一个点上,他恨不得似要捅透地球一般,狂狂的,哼哼呵呵地叫着去拼命地捅透她。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分钟内。当他们共同完成了相互追求和期盼了多年的愿望,带着痴情未尽的心情稍稍的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她的光溜溜的玉体竟然躺身在这玉米叶杆,杂草和还显湿漉漉的土地上。他要将她抱起来,她一手止住他,从自个下身那儿拉出叠在一块的两条雪白的丝帕。认真的分开将一条双手捧到他面前,他仔细观看,蒙蒙的月光里,雪白的丝帕上,刚刚浸印上的全然一个图形的血迹,活脱脱两枝梅花,呈现在他的面前。真乃是杜鹃啼处血成花呀!她郑重地对他说:给,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话出口将一条递给他,一条放在自己身边,眼内有晶莹的泪珠闪光。他明白了,这是她的处女的印记,这是一份比世界上什么也珍贵的礼物,他双手颤颤地将手帕接过来紧紧贴在心口上,连连点头如祈祷般面对苍天说:谢谢你啦,苍天,谢谢你安排着这般赤诚的朋友待我,我好幸运呀!话出口,竞情难自禁地哭出声来。见此,她先还痴呆地看着,接着一抱揽他到怀里,他的哭泣之声霎时变成了难以自忍的哽咽。一阵的柔肠百转,一阵的涕泪交流,在心态稍许平静后,他赤诚到痴呆般对着她说:谢谢你,我用我的生命谢你了?说完,将手帕叠起放在一边,爬起身来,将她如捡拾宝贝一样抱起来。三下两下将自己所有衣服铺上去,再如放一件宝贝样将她平平地放下,又轻轻的怕惊着,怕压着,怕伤着一般,慢慢的爬上去。当他的嘴唇对上她的乳头时,便又忘记一切地疯疯狂狂地咂吸起来……。

  当夜风吹动玉米叶子的唰唰声将他们从梦中叫醒时,俩人才无声地穿上衣服。此时他才想起给她拿的礼物,急忙钻出玉米地去找,红楼梦竟然还静静地躺在渠堤上。他拾起书又翻身钻进田里。他向她朗诵了他对她的赠言。他万万没料到几句诗出口,竟然触动了她之灵魂,思忖片刻,她也回赠他一首:一生盼一次一次伴终生朝夕相思泪惟求在梦中她也用的是朗诵的口气,诵罢一双眼痴痴地对上刚刚钻出乌云的月牙儿。蓦然,她回过身来双手抓住海生的双肩,咬着牙发疯般边摇边说:海生,我真恨你!说着,又一头扑到他怀里,哇地哭出声来。她在他怀里周身抽搐着,她的气似乎也不够用了,她似要抓天呼地一般,却是抓着他的衣,捶着他的胸。琦,听我说,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呀!俩人又呜呜咽咽地抱作一团。当东方露出晨曦时,俩人才钻出玉米地。海生与雅琦步行着,出县城北门,步行五里多地,将雅琦送到她的村头。当她的身影掩没在村中的绿树之中时,他才返身离去。海生踏着上班的铃声进了办公室。进门对小高说一声,身体不太舒服,便一头进房,倒锁了房门。钻进被窝蒙起头,任那泪水无声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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