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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的驼哥》 作者:曾纪鑫

第12章

  其实,这些剃头款并没有落入我的腰包,而是一五一十地如数上缴给了母亲。我们家里,母亲管钱,父亲作主花钱。是父母目光远大,举债让我学艺,我怎能擅作主张瞎花挣来的钱款呢?

  生产队按人头分田到户,水田与旱田、上等田与下等田互相搭配,我们家六口人共分得田土十多亩。三个弟妹要上学,我勾腰驼背的无法下地,这十多亩田地全由父母种下了。而我赚得的几个剃头钱,第一年除还债外,已所剩无几。此后的不是补贴家用,就是给弟妹们交了学费。老三李治文正读高二,马上就要考大学了;老四李治家读初二、幺姐李治凤上小学五年级;年级越高,花钱越多,一年又一年的学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三个弟妹心里清楚得很,亏得有我赚几个剃头钱,否则,他们上学读书就要打折扣了。因此,一个个对我这个哥哥还是比较尊重的,至少表面如此。令我稍感不快的是,他们总是“二哥”、“二哥”的叫,硬是不肯改口称我“大哥”。本来嘛,李老大一死,我就是家里的老大了,我并且还暗示过几次,可他们一个个硬是玩冥不化,无法改变,我也只好长叹几声听之任之撒手作罢。

  工作的事情一理顺,其他的事就来了。

  我发现我们人活在世上,总要找点事做,不是这事就是那事,自我折腾。越折腾,日子过得越充实,心里感到越踏实。这些事啊,也总是随着内心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欲望而有所改变。

  衣食足,然后知礼仪,孔老夫子有些话说得还是挺不错的。我的肚子一填饱,衣服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这里一个补丁那里一个破洞捉襟见肘,头也剃得顺,心中就蠢蠢涌动着一种新的让我无法启齿的欲望了。我快二十岁了,想要一个女人了。想要女人干什么?我也弄不太清楚,只觉得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有时候竟折磨得将我半夜弄醒。好几次,我在睡梦中,在一种虚幻的想象中得到了满足。而每次这样的自我满足过后,裤裆总是粘乎乎、湿溻溻的。唉,说这样的话真不好意思。可不说又更不好意思,那就说明我不诚实。当然了,想女人的事我只能闷在心里头自个儿消受,如果我将它变成语言说出来,人家肯定会骂我是一个驼流氓,还会说我的道德品质有问题。其实这与道德品质完全是两码事,也不知人们是如何将它们扯在一起的。亚圣孟子都说了,食色,性也。瞧他说得多好多绝,简直就是一语中的,一语道破人生真相,一个吃,一个性,是我们人类的本性啊,这无论如何也是错不了的事情。可人们总是将“食”后面的那个“性”字弄得遮遮掩掩,也不知意图如何。明显地自欺欺人嘛,可就是没有人或者说少有人站出来说真话、戳穿它。

  我想其他跟我一样年龄的男人肯定也想女人,可惜我没有胆量跟他们推心置腹地交流经验。他们想女人了,会有正当的途径疏导渲泄,会有人给他们介绍女朋友,他们可以自己处女朋友,跟周围年龄相当的姑娘进行一些婚前仪式,比如看人家、开亲、发八字等,搞得热之闹之,好不羡煞人也。国家的《婚姻法》将结婚年龄由男方二十五岁、女方二十二岁分别改为男方二十二岁、女方二十岁。而咱们乡村的实际婚姻,又将年龄自我提前两岁,往往是男方二十、女方十八就双双入了洞房。至于结婚证,不就一张纸吗?他们或是虚开年龄,或是先结婚,以后到了年龄再补开一张,乡亲们更看重的是婚礼--一种不可缺少的结婚仪式。举办了婚礼,管你拿不拿结婚证,大家都在心底承认双方是一对夫妻了。对此,村干部、乡干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愿管这样得罪人的事情,只要到时候结婚的人家请他们坐上席有酒喝,大家便你好我好全都好。

  日子几晃几晃,我过去的那些伙伴、同学不是结了婚,就是有了未婚妻。而我呢,到二十岁了还是无人问津。真是“春风不度玉门关”呵,既没有谁牵线搭桥跟我介绍女朋友,也没有哪个姑娘前来追求我。记得曾有两个姑娘让我心荡神驰,就跟她们大献而特献殷勤,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可人家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麻木不仁,我想不是我有问题就是她们出了毛病,肯定是哪一方“短路”了。据初步推断与认识,如果客观一些冷静一些不自我粉饰的话,我想还是我出毛病的可能性要比她们大一些。唉,女人呵女人,可真是让我既伤透了脑筋又伤透了心。长夜难眠之时,我不由得产生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慨叹。

  我已经二十岁了,我早就开始想女人了,可谁也不来关心我,好象我不是一个男人,胯下没有长那个东西似的。对比别人,我越想越呕气,越想越嫉妒,如果严格执行《婚姻法》,我还不到结婚年龄呢,什么也不会去想。可跟人家一比,就有了一种失落感,想得恼怒之时,恨不得向党中央写一封举报信,举报咱们村、咱们乡没有严格执行国家的《婚姻法》。党是英明的,政策是美好的,可恨就可恨在下面一些执行的人对它打了折扣。当然,想归想,做归做,我还没有愚蠢到真要写信告状的地步,就是中央出面管了,你还能让那些结了婚的夫妻回到处男处女的状态吗?你能将那些出生了的孩子重新塞回他娘肚子里面去吗?既然不能,我干嘛要吃多了没事干地举报呢?

  说到底,还是我自个儿没本事。再深挖一步,根子就在我的驼背上。尽管我能自食其力,每年的收入远远高出同龄人,可就因为背上多一坨肉,胸前少一块肉,就要低人一等。

  要说啊,依我的心气,我真正看得上的女人还是我的小学同学黄秀莲,心里想得最多的也是她。除了她,还没有哪个女人有这样的福气,能够稳居榜首满满地占有我的心灵。当然,我曾对两位姑娘动过心,但也只是动动心而已,她们从来就没有进入我的心。

  对黄秀莲,我从来都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毫不动摇。这些年来,我密切关注着她的所有动向。我休学后,她继续上学,升了初中。升初中只读了半年,就因为母亲亡故而辍学了。我早她一年下学,她比我多读了一年书。不管怎样,她是一个初中肄业生,而我呢,只是一个小学肄业生,名气上她还是比我好听一些。若以学生成绩及实际水平而论,她不一定比得上我。两相扯平,我们彼此彼此,在学识上我没有半点自卑。关键是外表,两相比较,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唉,怎么办?先天生就的东西,可以说是无法改变。想点最切实际的问题,哪怕我爱她爱得巴心巴肝巴肚,总归是我的一厢情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往东边落山,否则,她是不会嫁给我这个驼子的。这点我有自知之明,只要想想我跟她俩在一起生活,都有一种滑稽荒诞的感觉。

  得不到,不等于不想。想了这多年,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就是不想也不可能了。何况她跟我同一个生产队,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呢?只要她在我的眼前一出现,我就觉得神清气爽,斗志昂扬;只要跟她一搭腔,我就变得浑身颤抖,柔情万种;而她一旦从我身边离开呢,就恨不得开口唱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插曲--“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要疯了,要怒吼了,要咬人了。可我有一颗既聪明又冷静的头脑,还不至于发展到真正疯狂的地步。我得不到她,肯定得不到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得不到全部,只要得到某一部分也心满意足了。怎样得到一部分呢?我可以爱屋及乌嘛!也就是说,我在找女朋友时,可以拿她的脸蛋、皮肤、身段、声音为基准,只要有某些地方相吻合,就可产生移情别恋的特殊效果。

  这主意实在是太妙了,也只有我这颗聪明的脑袋瓜子才能想象得出!

  我一年上头走村串巷,比一个纯粹种田的农民跑的地方要多,认识的姑娘也要多,因此,只要多留心,肯定会发现某些地方符合黄秀莲的特征能让我可心、动心、入心的美丽姑娘的。

  然而,还没等我找准这样的目标呢,黄秀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之势结婚了。结婚之快倒没有什么,让我感到不平的是,她竟嫁给了村里的一个整整大她三十岁的农民。我与黄秀莲同年,都是二十岁,也就是说,她嫁给的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岁了,哪里是她丈夫呀,都可以做她父亲了,甚至比她父亲还要大两岁呢。

  这个可以做她爹的五十岁男人我当然认识,名叫龙生林,个子高大,严格地说,长得也算周周正正,撇开年龄不谈,也是配得上的。他出生成分不好,是个地主子弟。解放时他还不到二十岁,老头子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只舍得拿银元买田地。刚买了十几亩上等田地,咱们这儿就解放了。如果不买最后那十几亩田土的话,他只能划个上中农成分。正是这赶急赶忙买下的十多亩土地,使他一夜之间成了一名地主。不少人跟他老子开玩笑说他的地主成分是自个儿省吃俭用花钱买来的,正因为如此,他就比一般的地主更加气恼。划上了地主,一有风吹草动,就成了挨批挨整的对象,真是“阵阵离不了穆桂英”。越是挨整,老地主就越是气愤,一气再气,气得吐血不止,吐着吐着,一口气回不过来,就活生生地给气死了。

  老地主一死,小地主就继承了挨批挨斗的遗产。每次运动,小地主龙生林就成了挨斗“健将”。斗过来斗过去,斗得他大半辈子找不到媳妇,斗得他蔫头耷脑也自认为罪恶滔天,一直斗到改革开放摘帽为止,才结束了一段“战斗里成长”的革命历程。

  其实,对龙生林代父受过的悲惨命运,尽管我满怀无产阶级感情,却一直抱有同情之心。没想到的是,他摘帽后不仅不老实,反而向无产阶级发动猖狂进攻,竟娶下黄秀莲为妻,真是无耻到了极点!他胆敢娶下黄秀莲,他就成了我的仇敌,我从内心深处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认为那时候斗他根本没有斗到位,没有批深批好、批倒批臭。如果真正批深了改造好了,他会娶咱们贫下中农的子女为妻吗?并且是一个小他三十岁的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结过婚没有开过苞的纯洁无比的可以称得上村花的姑娘呀!

  说句内心话,不论是谁,只要他娶了黄秀莲,我都会心生嫉妒愤愤不已的。所不同的是,要是换上一个与黄秀莲足以匹配的男人,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不会形成太大的失落。黄秀莲与龙生林,二十岁对五十岁,这悬殊也太大了一点,我左想右想,前想后想,七想八想,歪想正想,总是不得要领,内心无法平衡。而我又不能不想,只要一想我就心疼气闷,气得吃不下饭,气得睡不着觉,气得胸中的那个气呀,不是往上跑就是朝下溜,真可谓嗝屁交加,气急败坏也。

  一个挨斗的地主兔崽子,怎就走了狗屎运似地娶了美丽的黄花闺女黄秀莲呢?

  事情似乎很简单。

  黄秀莲的父亲突患重病急需一笔巨款治疗,据说要一万多元。这笔款子不说当时,就现在来说也不是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所能承受得了的。按当时的物价指数,一个农民干上一辈子能不能挣得上一万多元都难说得很。几年前,黄秀莲母亲染病时拉的一屁股债都没还清呢,家中只有歪歪倒倒几堵破土墙,穷得黄秀莲连一件亮丽的衣裳都没有。他们家不说一万元,就是一千元、一百元也拿不出来呀。于是,黄秀莲父亲只有不上医院,连医生也不请了,药也不吃了,索性躺在床上等死。就在她父亲等死而没有死的时候,龙生林找上门来了,愿意为黄秀莲的父亲提供这样一笔治疗经费。

  原来,龙生林一个早已失去联系,当年跟国民党一同跑到台湾的伯父前不久跟他联系上了,在了解到这些年龙生林父子的悲惨遭遇后,不禁大生同情恻隐之心,托人带了五千美元回到大陆换成人民币,再将这些换成的几万元人民币亲手交到了龙生林手上,让他后辈子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有了这些钱,龙生林修了一栋三间一偏的红砖红瓦房,请木匠师傅打了一套家具,还买了录音机、手表、自行车等高档用品,然后就考虑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大家长着的都是一双势利眼,一见龙生林鸟枪换炮,一个个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说媒的人差点把他家那新修的门槛都快踏破踩烂了,还有不少过去瞧不起他的女人也找上门来毛遂自荐。狡猾的龙生林跟这些找上门来的媒婆、女人周旋着就是不肯最后表态,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花花肠子竟打起了黄秀莲的主意。

  黄秀莲的父亲不要他的钱,说是花了还不起。龙生林就说不要还,是送给他治病的。“送?”黄秀莲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动送钱上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猜那龙生林怎样回答?他竟无耻至极地说道:“是的,俺心甘情愿地送呢,孝敬泰山大人,是应该的么!”瞧,这家伙既无耻,又狡猾,就这样不经意间把内心想说的话全都表达出来了。黄秀莲父亲硬着呢,要他滚出去,说不要有几个臭钱了就异想天开,他就是立马病死,也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想到黄秀莲却眼泪巴沙地将就要滚出屋去的龙生林拉回破屋,说只要能够治好父亲的病,一朵鲜花不管插在什么粪上都可以,管它牛粪、马粪、猪粪、狗粪呢!父亲说你敢,你要是为了几个破钱嫁他,那就是逼我早死,我就自我了断。

  没想到黄秀莲更横,她说爹你要是不愿治病我就先死给你看。父亲要死,女儿也要死,两人都抢着要死。其实是不是真的想死很难说。我有过这方面的体会与经验,哪怕走投无路,真的到了寻死的份上,可内心深处还是抱着一丝活下去的坚强念头。后来,父亲终于为女儿的孝心感动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其实呢,是他女儿嫁人,并非娘要嫁人呢,也许是病糊涂、气糊涂了的缘故,就原封不动地用了这样一句俗不可耐的俗语。

  黄秀莲就这样嫁给了龙生林,龙生林还真的掏了一万多元为他的什么泰山大人治病。没想到的是,钱花了,而泰山大人的病却没有治好,两个月后便无可奈何地向女儿射尽了最后一缕哀怜的余光。常言道,治得了人的病,治不了人的命。黄秀莲父亲的命到头了,哪怕将女儿搭进去也罢,也治不好呢。当然了,更是那无处不在的命,使得黄秀莲这朵鲜花插在比牛屎还不如的什么鸡屎鸭屎鸽子屎之类的臭屎上。

  黄秀莲成了别人的媳妇,就是再想,也想得没么味道了。因为再想时,就不是她单独一个人,她的身边总会挨挨擦擦地出现一个男人--五十岁的龙生林。想象的翅膀一展开,总会想到她与这个男人在一起要做的一些男女之间非做不可的事情--龙生林像一个耕田的农民那样在她身上犁来又犁去。唉,黄秀莲生得太低贱了,一万多元,就将自己给卖了!

  哦,一万多元,其实也不少啊,应该说还是卖了个好价钱的。主要是龙生林做得太可恨了,他奶奶的,我越想越气,将一把剃刀磨得白晃晃削铁如泥,他奶奶的,老子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狗日的龙生林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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