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家河之行让王大平和王多多获益匪浅，收获颇丰。他们参观了春种的林场，参观了选种、孵种、播种、移苗、植树的过程，以最便宜的价格赊销了苹果树苗，跟着工人师傅学习垄系、播种、浇水，还把张技术员接到了王家洼。

　　王大平本来只想在林场学习技术，购买少量的经济林苗木。刘场长知道他的意图以后，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购买少量经济林苗木没意思，既形不成规模，也见不到效益，只能作点缀。我建议你们多买一些红富士苹果树苗。它容易成活，果子含糖量高，香甜可口，便于存放和运输，将来肯定会有大市场。如果形成规模，就便于管理和养护，便于大批量生产、收购和运输，就能产生更大的效益。如果你们愿意，我以最低的价格赊销给你们，等将来苹果树结了果，有了收入，你们再把钱还给我。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钱，三两年之内不会催促你们还钱。你们需要的其他果树样品，我可以每一种送你们三五棵。”王大平与王多多听从刘场长的建议，赊销了三千多棵苹果树苗，连同刘场长送给他们的样品树种一起拉回了王家洼。

　　王大平把赊来的苹果树苗堆放在院子里，让王多多通知参与建苗圃的同伴，按照自觉自愿的原则，以林场赊销的价钱把一部分苹果树苗赊给同伴。很多村民听说以后，到王大平家里看热闹，有的人学着同伴的样子买了树苗，带着家人在承包地里栽种了亘古未有的苹果树。有的人不愿意放弃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不愿意放弃种植粮食，不愿意拿承包地冒风险，看了看以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不种粮食我们吃啥？”王大平赊销的树苗将近一半堆在院子里没有人愿意买，他只好动员父母把树苗栽种到自己家的承包地里。王老二觉得儿子的想法过于大胆，“我们是农民，靠种植粮食为生。把土地都栽了苹果树，拿啥种粮食，拿啥养家糊口？”“栽苹果树的土地又不是不能种植粮食。苹果树没有长大之前，照样可以种粮食啊。”王大平看着父亲。“苹果树长大以后咋办？”王老二不愿意放弃肥沃的土地。“苹果树长大需要两=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苹果树长大了，结了果，有了收入，还怕没有粮食啊？咱们栽的苹果树是新品种，将来收入肯定好，比种粮食强得多。”王大平耐心地对父亲说。

　　母亲坐在一旁，看着争执的父子，不知道谁对谁错，不知道该支持谁。她无可奈何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又把嘴闭上。似乎丈夫说的对，农民就要种粮食，不种粮食，吃什么，喝什么？儿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人老几辈都种地，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换一换花样，试验一下总是好的。

　　“苹果树能不能长大，长大了能不能结果子，结了果子能不能卖出去，都很难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说不清楚的事情上，将来恐怕会吃亏。”王老二坐在炕头上，不停地吸着旱烟。从内心讲，儿子的话有些道理，种粮食没有出路，为什么就不能种一些值钱的东西呢？他只是担心将来没有粮食。他被没有粮食的日子吓怕了。年轻的时候，生产队按工分分粮食，家里孩子多，劳动力少，没有人挣工分，分到的粮食不够全家人吃用，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妻子总要带着儿女去挖野菜，用野菜拌着黑面当饭吃。那样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啊。现在政策好了，土地承包到户，只要人勤快，混个肚子饱没有问题。可惜人没有穷尽，有了吃的想吃好，有了穿的想穿好。现在虽然有粮食吃，却吃不好，穿不好，日子照样紧巴巴的。儿子思谋着改变现状，不好埋怨。只是儿子心太大，也太野，竟然要用全部土地来冒险。

　　“吃亏不吃亏现在还谈不上，只有等将来苹果树长大了才能知道。如果都像您想的那样，我们还有啥指望？要不这样，我们先把苹果树苗子栽到地里，将来实在不行，再把它挖掉行不行？”王大平不愿意与父亲争执，更不愿意看见父亲生气。栽种苹果树八字还没有一撇，就与家人闹别扭，实在不好看，何况栽种苹果树的风险到底有多大，将来苹果能不能卖出去，能不能取得预期的收益，谁也说不清楚。如果为了栽种树苗就闹僵，将来再出现意外，咋在王家洼生活？

　　“这样也行。”王老二做了退让。该说的话都说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以后出现什么想不到的事情，就不会遭受儿女埋怨了。“还有多少树苗没有卖出去？”“估计有八九百棵吧。如果去掉一些不太好的和苗圃要用的，差不多还有七八百吧。”王大平没有了底气。他过高地估计了同伴的积极性。“老天爷！你一共买了多少树苗啊？”王老二大吃一惊。儿子做事情的魄力确实比他大。他一辈子也没有做过这么大的事情，出手没有这么狠毒。

　　“你是要把王家洼全部变成苹果园啊。一亩地能栽种多少树苗子，你就敢要这么多？”“一亩地能栽种百十棵树苗吧。如果按照标准间距，栽种四五十棵就可以了。栽种太稠密的话，将来树长不大，苹果也长不大，质量不好，买不了好价钱。”王大平试图打消父亲的忧虑。“你准备按照多少栽种呢？”王老二问。“还是按标准栽吧。”王大平抹了抹脸，父亲同意了，用不着遮掩了。“大概需要多少土地？”王老二问得很仔细。“估计要有十多亩土地。”王大平看着父亲。“把山上的五亩地全部栽成苹果树，川里的土地留下二亩种粮食。”王老二松了一口气。儿子没有把所有土地都用来栽种苹果树。他多少有些满足。“我想用川里的河滩地栽种苹果树。山上的地不太好，风比较大，对于苹果树开花、结果都不好。”王大平看了看坐在板凳上的母亲，希望得到母亲的支持。“川里的地不够用啊。”王老二不想与儿子纠缠。儿子把所有的问题都想好了，自己说什么话都没有意义。他管不了儿子，也管不住儿子，下定决心让儿子做主。儿子计划周密，深思熟虑，征求自己意见，说明他在儿子心目中还有一定位置。他满足了。“够用了。”王大平说，“把川里的地都栽成苹果树就可以了，剩余的树苗可以栽在院子里，山上的土地都留出来种粮食，免得将来一点粮食也没有。”“好吧。你看着办吧。如果要我和你妈做啥事情，你言语一声。你弄的事情我不明白。山上的地你不用，偏偏要用川里的地，树栽在哪里不是树？”王老二嘟哝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回身看了看老伴。“其他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你和我妈还有小平他们挖树坑就行了。具体咋挖，听张技术员的。”王大平松了一口气。

　　母亲看见丈夫和儿子达成了协议，站起来忙活一年到头没完没了的家务。王大平走出窑洞，招呼在另一只窑洞里休息的张技术员。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和父母说闲话拉家常。树苗子赊销回来了，技术员请来了，苗圃的土地收拾好了，房子也盖好了，同伴都忙着种树，没有精力顾及苗圃。他必须多操心，尽量把事情办的周全一些，稳妥一些。开办苗圃和栽种苹果树都是大事情，那一件也不能放松。他原来设想把同伴组织起来，先栽种好苹果树，然后一起侍弄苗圃，结果弟兄们在栽种苹果树的问题上有了分歧，无法按预计统一分配，只好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苹果树苗拉回来两天了，需要尽快栽种到地里去。春天风大，树苗放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成活。王大平利用夜晚把栽种树苗的方法、要求向同伴做了交代，请张技术员到地头上给买了树苗的人家进行指导。王胜春、王多多看着存放在王大平家院子里的苹果树苗子，用了比原计划多的土地栽种树苗，极力动员同伴购买苹果树苗，尽力减轻王大平的压力。有的不愿意冒风险的同伴在他们劝说下，购买了苹果树苗，带着家人在川地里挖树坑，栽种树苗，浇水施肥。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如此，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跟着吆喝，看起来很热闹。随着事情的发展，一旦到了需要冒险才能取得成功的时候，到了需要付出超过想象的力量的时候，到了必须拿定主意的时候，就会有人急流勇退，不愿意冒风险，不愿意承担责任。王大平过高地估计了乡亲们承担风险的能力。尽管他赊销的苹果树苗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了很多，却差一点砸在手里。栽种苹果树是改变生活方式、改变生产方式、改变生存环境的大事，他极力向乡亲们讲述其中的道理，预测未来的收益，许多乡亲甚至包括一些跟着他办苗圃的同伴还是站在旁边，等待他探索出一条成功的道路。人们明白，胜利者往往属于开先河的人，收益最大者也往往是开先河的人，跟风者往往会坐失良机，失去最好的时机，甚至成为别人取得胜利的牺牲品，人们还是愿意等待观望，愿意跟在别人后面。他们经受不了失败。

　　王大平带领全家人在张技术员指导下，在最好的种植了小麦的承包地里栽种没有人购买的苹果树，引起了乡亲们的惊奇。一些乡亲从家里走出来，从村子里走出来，观看王大平一家人在土地里忙活，犹如观看一场难得的热闹：王老二念过书又回来做农民的儿子为什么放弃了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为什么不好好种粮食，为什么要在平整肥沃的土地里栽种苹果树，难道苹果能当饭吃？

　　王大平把同伴召集在后沟里，把林场赠送的样品树分门别类栽种在苗圃周围、道路两旁和刚刚修建的土坯房屋周围，在张技术员指导下，分工协作，对种子进行筛选、浸泡、捂盖、搅拌、播种，把希望的种子播撒在土地里，播撒在田野里，像多情的少女一样急不可待地盼望着土地里长出嫩芽，长出希望。

　　王大平和同伴像完成一幅传世杰作一样神情亢奋。尽管眼前只是开垦出了一块并不很大的土地，只是把土地平整成为培育树苗的垄系，只是在垄系里种植了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只是把日夜不停地流淌着的溪水引进了土地，只是在深山之中修建了茅草屋，他们却创造了王家洼很多第一，改变了亘古未变的生产方式，开始了静悄悄的变革。

　　王大平和同伴没有使用唾手可得的木材，没有砍伐上千年的古树，更没有私自开垦荒山。他们在森林里培育树苗，在树木成堆的地方种植树木。他们希望改变，却坚持大自然的法则。尽管大自然不断进化，人类不断繁衍生息，社会不断发展变化，但是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的本身的发展规律不能改变，也不应该改变。人们开发大自然，利用大自然，却不能破坏大自然，不能违背大自然的内在规律。人类不断进化，不断改变自身的生活，甚至改变自身的外貌，却不能违背人类本身的生命规律，不能破坏人类生命延续的规律。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性。人类社会需要发展，需要进化，但人类社会的进化如同自然界的进化一样有其本身的规律。违背发展规律，如同违背自然规律和违背生命运动规律一样，必然遭受惩罚。人的存在不是对大自然无穷无尽的索取，不是对大自然的恣意掠夺。在利用和开发大自然、改造大自然的过程中，要珍爱大自然，尊重大自然，保护大自然。

　　王大平和同伴遵守大自然的规律，遵守生命运动的规律，遵守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使命，在开发利用大自然的过程巾，遵守大自然的运动规律，维护大自然的安全，收获劳动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