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座别致的茅草屋在山脚下俯视着修建整齐、耕作有序的田地，周围栽种了、成排的苹果树和杏树、梨树、桃树，以及刘家河林场培育的新树种。繁茂的枝叶在茅草屋前面留下一片阴凉。不远处精心修理过的土地里生长出很多年轻的生命，或高或低，或强或弱，把土地装扮得绿意盎然：稠密的柴柏弱小而急迫，干瘦的杏子倔强而执著，稚嫩的核桃青翠而茁壮。山梁上的树木葱郁而茂盛，荒草和荆棘争相竞争，寻找更大的空间。林子里不时传来山鸡动听的鸣叫，悠扬而遥远。春天的田野里充满诱惑，充满激情，充满成长的变数。

　　端午节一大早，王大平和王多多钻出蛰居的茅草屋，像往常一样在苗圃里巡视，观察树苗的变化。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相互交叉，在树苗中间穿梭，装腔作势地大声吆喝，企图惊吓钻进苗圃里的野兔。随着树苗的成长，野兔寻着踪迹趁着夜晚或黎明的寂静偷偷溜进苗圃，啃食青翠稚嫩的树苗，驱赶野兔成为苗圃管理者每天必做的功课。他们在夜晚和清晨，用吼叫声把野兔从乐园里惊醒过来，驱赶出人们为了生存而开垦的土地。

　　一只野兔从王多多眼前串出来，惊慌地朝山林跑去。王多多边吆喝边追赶，不时捡起土疙瘩，试图袭击急奔而去的野兔。王大平站在地边上，像欣赏一幅漂亮的风景画，欢快地看着王多多在树苗中间急驰，在土地里喊叫，在山野里追逐，忍不住也跟着大声吆喝，帮助王多多壮大威势。野兔在他们的吆喝声中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地穿过苗圃，穿过苗圃旁边的玉米地，向东边的山梁奔去，消失在荆棘里。

　　王多多看见野兔消失在荆棘里，站在山坡上喘着粗气，继续大声吆喝了几声。山谷里传来王多多失望的叫喊和王大平欢快的笑声。

　　“要想办法把野兔治一治。长此以往，树苗还不让它们啃光了？”王多多喘着粗气，站在山坡上大声说，好像要把野兔吃掉一样。“你赶紧下来吧，别在那里吆喝了，小心把草堆里的野兔赶到地里来。”王大平站在树苗中间，看着王多多。

　　王多多抬起支撑在大腿上的两只手，顺着追赶而来的道路返回苗圃。“还要赶一次，说不定地里还有野兔。重新喊一遍。”王多多和王大平退到小溪旁边，又向苗圃中间走去，边走边大声吆喝。

　　“你回家里看看去吧。今天是端午节，回去看看对着哩。”王多多边走边对王大平说：“这里的活弄不完，你一直在这里咋能行。现在树苗子出齐了，草也锄过了，只要看着树苗不被野兔啃食就行了。你可以松松劲了。”“苗圃是我鼓动的，我不操心咋行？说老实话，看不到苗圃，我不放心啊。”王大平边走边大声说，试图用说话的声音代替吆喝声。“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担心树苗子弄不成，担心对不起大家，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你的心思大家看到了，也感觉到了。你没有发现大家对你的态度吗？如果你一直这样坚持下去，跟着你的弟兄们就不好整了。陪着你不成，不陪你也不成。你松松劲，大家心里好过一点。谁不操心？谁愿意把树苗子弄坏了？”王多多诚恳地说。“都是这样看的？”王大平觉得有些突然。他一直认为办苗圃虽然是王胜春鼓动的，却是自己带头弄成的。同伴把土地拿出来培育树苗，不就是希望有好的收获吗？如果把事情搞坏了，不仅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不好给大家交代。“大家知道你有压力。其实，你在这里树苗子长，你不在这里树苗子也长！你何苦给自己增加那么大的压力？再说，把土地拿出来培育树苗是大家自觉自愿的，又不是你强迫的。你用不着担心。大家知道办苗圃有风险，能承担起风险，也愿意承担风险。你把所有问题都担起来，让大家咋办？”王多多边走边大声说。“大家太可怜了，把这么多的土地拿出来办苗圃，种树苗，弄不成咋办？咋对得起大家啊。”王大平说。“没有对不起谁的事情。只要我们都尽了心就行。将来是啥结果，不能看得太重。如果老天爷不帮忙，我们怪谁都没有用。你说是不是？”王多多很开通。这些日子里，他跟着王大平学了不少技术，见识了不少人，经历了很多事情，说话做事有了很大变化。“老天爷不帮忙，我们谁也没有办法。”王大平走到了地边上。“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苦。你放松一些，大家的心里就好受一些，也自由一些。你想一想，你把七八亩地的苹果园放在那里不管，在这里侍弄这些不成型的树苗子，谁不想啊？如果你这样，没有苹果园的人咋办合适？都像你一样不回家？你回去看看家里人，看看苹果园，哪怕在家里睡一觉也行啊。”王多多走到王大平身边，拉着王大平向茅草屋走去。“这些话不好说，也没有人对你说，可是不说又不行。你回去照一照镜子，看你这几个月成啥样子了？人都走形了，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你想一想，为了这么个事情，如果把你整弄坏了，我们岂不成了罪人？你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哩。”

　　王大平认真地听着王多多的话，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我听你的话。中午就回去。”“不，你早上回去，顺路拔些薅草。端午节回去，二大二婶都会很高兴。”王多多很真挚。“你咋办？”王大平问。“你不用操心。我回不回家无所谓。我经常回家，家里对我放心着哩。”王多多笑着说，“还有，过些日子把这里的人撤走才合适。我们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这里距离村子比较远，来的人很少，不会有人糟蹋树苗子。树苗子长大了，只要按时锄草，浇水，施肥，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这能行吗？”王大平仍然不放心。“有啥不行？树总比庄稼好侍弄吧！庄稼种到地里以后，人还可以松活着过日子哩，何况树苗子？只要把这一段时间熬过去，树苗子长粗一些，野兔糟蹋不了，我们就可以轻松一些。”王多多说的很轻松。

　　茅草屋粗糙而低矮，硕大的土炕靠着窗户，占据了大半空间。土炕上堆放着两三床看不清楚颜色的被子，窗台上堆放着王大平的书籍。挨着土炕的地方盘了土灶，安放着一口小铁锅。地上堆放着几把铁锨和镢头，两袋化肥靠在茅草屋的墙壁上。茅草屋里泛着潮气，不时泛起一股股说不清楚的味道。一扇用椽子钉成的门阻挡了外面的世界。

　　王大平收拾好被子，顺手把书籍码放整齐。王多多的话语震动了他，也刺激了他。他把寄托全家人希望的七八亩苹果树扔给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没日没夜地守在苗圃里，带着同伴选择种子，精心播种，细心锄草，在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有些过分，有些不近人情。父母把土地交给他，他却跑到山沟里，既不过问苹果树的生长，不过问父母的身体，不过问家里的生活，也没有帮助父母种植秋粮，照顾家务。王大平突然有些伤感。

　　“赶快回去。不要想的太多了，你对得住任何一个跟着你的人。不说别的，就你给大家便宜赊销苹果树苗，教会大家栽种和嫁接苹果树的技术，教会大家培育树苗的技术，哪怕是苗圃办不成，也对得住大家；哪怕将来苗圃没有收入，你也问心无愧。说实话，如果没有你，大家到哪里去学技术？到哪里便宜赊销苹果树？到哪里培育树苗？大家得到的东西很多了。现在只有大家亏欠你，你没有亏欠大家。你放心地回去吧。”王多多催促着。“那好，今天我先回去，过几天再回来。”王大平下决心说。“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有事情我会找你。”王多多说。“你也不要一直待在这里，也经常回家去看一看。”王大平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如何向眼前这位不被人看重的兄长表达心中的情感。在共同的劳动中，他们的心越走越近，感情也越来越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大平，多多，你们赶紧回去吧。今天是端午节，回去吃一碗浸糕饭。”王胜春喊叫着走进茅草屋，“我本来想给你们带些粽子，想了想，还是你们回去吃合适。”“你咋这么早就来了？”王多多有些惊奇。他正在帮王大平收拾东西，听见王胜春的叫喊声，停下手中的活路，朝门外面走去，与进门的王胜春碰了个满怀。“不早了。我早饭都吃过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回去吧。今天我给咱们守在这里。噢，大平，你回去在家里多待些日子吧。这里没有多少事情了，该种的种上了，该长的长出来了，就剩下锄草、浇水了。干这些活大家都在行，能弄成。”王胜春欢喜地说。

　　“你有啥好事情，这么高兴？”王多多忍不住问王胜春。王大平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土炕上，惊奇地回过头，看着满心欢喜的王胜春。“没有好事情就不能高兴高兴？”王胜春看着王多多，“不过还真有好事情。这两天我没有来，你们猜我干啥去了？”王胜春故意卖关子。“你能干啥好事情？”王多多故意不着急。“不想知道就算了。你们先回去吃饭，这事情以后再说。”看到王多多不上当，王胜春放下带来的东西，故意催促他们回家。“大平回去，我不回去。”王多多坐到炕沿上催促王大平，“你赶紧走吧，有胜春在，我就有伴了。你放心回去吧。”“你也回去，别在这里搅和。我还有事情要做哩。”王胜春故意吊王多多的胃口。“你有啥事情做？给我说说，我看有没有必要留下来。”王多多果然上了当，从炕沿上站起来。“多多，你干脆也回去吧，我们路上是个伴。一边说话一边走，轻松些。”王大平看见王多多上了当，故意阻拦，“这里留的人多没有用处。”“你们两个赶紧走，太迟了就吃不上饭了。”王胜春催促着。“你有啥好事？给我们说一说，也让我们高兴高兴啊。你不能把好事藏在心里一个人独享。”王多多追着王胜春问。王多多的话语引来王胜春和王大平更大的笑声。

　　“你咋就阻拦不住啊？我叫你走，你跟我走不就结了。胜春心里有好事能藏得住吗？他迟早还不得告诉你？”王大平看着王多多。“他狗日的就是沉不住气。我这两天到咱们几个人的苹果园转了转，还到上王庄、西王坡几个村子里走了走，看了看他们的苹果同。说实话，栽苹果树的人还真不少，有的地方还是大片大片的。不过，他们的苹果树都没有我们的苹果树长得好，长得高，长的大。有些人家的苹果树还不到半人高，我们的苹果树早都超过一人高了。”王胜春高兴地说。“我还以为有啥好事情哩，谁知道你说的是这事。走，我们回家吧，让胜春一个人在这里做美梦吧。这些事情我早都知道了，根本用不着去看。我们的树苗是啥品种，他们的是啥品种？品种不一样，树的大小

　　、高低肯定不一样，恐怕将来结的果子更不一样。到时候，有你高兴的。”王多多没有把王胜春的话当回事，反而把王胜春奚落了一番。“当初我们赊销树苗子的时候，是请专家精心挑选的，那里像你买东西，稀里糊涂的。过两年，苹果树结了果子，卖了钱，你就知道其中的秘密了。”“我说的是真的。咱们的苹果树确实与别人的不一样，高低、大小、生长的速度都不一样。咱们的苹果树比别人的长得快多了。”王胜春认真地看着王多多。“差别大不大？”王大平有些着急。他没有见过长高了的苹果树。“如果差别不大就没有关系，差别过大，我们还要注意。”“不用着急。苹果树我早看过，栽种的时候，我就到附近的村子里看过。差别在栽树苗子的时候就有了。一个是品种不一样，我们的树苗子本身就大。另一个是栽树苗子的方法不一样，我们栽苹果树的时候上了底肥，浇了水，松了树坑里的土。他们不愿意糟蹋麦子，树坑太小，又舍不得施肥，也没有浇足水。当初，我给他们指点，他们还骂我哩。”王多多说。

　　“有技术与没有技术不一样啊。”王胜春感慨地说，“多亏你们两个人去过林场，请来了专家。要不然，我们也会吃亏。”“以后麻烦的事情还多着哩。栽种树苗有讲究才是第一步，关键是嫁接和每年一次的修剪。苹果树的修剪技术本身很复杂，还要有眼窍，有经验，要熟悉苹果树的品种、生长时间和苹果树的朝向。你娃以后还要好好学习哩。”王多多说着，看了看王胜春。王大平听着王多多的言语，真心实意地佩服起来。“多多说的有道理。以后我们要想办法经常把大家组织起来多学习技术。不懂技术会吃大亏。栽苹果树本身就是技术活，不同于种庄稼。胜春，你还要给我们多想一些学技术的办法啊。”王大平认真地说。

　　“学技术的事情都好说，或者请人来教，或者我们一起研究，一起琢磨，都能行。关键是其他几个兄弟栽种的苹果树不多，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学技术。”王胜春有些担心。当初王大平把苹果树苗赊销回来以后，很多与他们一起办苗圃的人不愿意栽种苹果树，尤其不愿意把苹果树栽种到河滩地里去。王大平和王多多做了很多T作，最多的人才栽种了一半亩地。

　　“学技术与栽苹果树的多少没有关系。没有苹果树也可以学技术，可以依靠技术挣钱啊。要把他们几个动员起来，强迫他们学技术。”王大平坚决地说，“不能由着他们。学技术要不了多少投入，不像栽苹果树要用好土地，要冒险。学技术不需要冒险，不需要承担风险。技多不压人。多学几门技术累不死人。学技术不能听他们的。”“对，到时候给他们把话说清楚，不学不行。如果胜春不好说，我去说。反正他们把我没办法。”王多多主动说。

　　“你们回去以后到地里看一看，我们的树比别人的高了很多，会不会有啥问题？你们要注意啊。这些我不懂。”王胜春没有了当初卖关子的兴致，专心地叙述起他的所见所闻，向王大平和王多多请教其中的道理。他甚至后悔当初没有跟随王大平到刘家河林场学习技术，后悔不认识书本上的文字。“如果能像大平一样，那该多好啊。”他曾暗自伤心，后悔小时候没有念书。在与王大平交往的过程中，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识字与不识字的区别，体会到了知识的重要，体会到了知识的力量。他把自己最小的弟弟送进学校，不时到学校里询问弟弟的表现，期望弟弟能多学知识。

　　“估计不会有大问题。可能是我们的肥料上多了。”王大平说。“你不是有好事情吗？咋不说了。”王多多故意追着王胜春问，“该不是你狗日的又糊弄别人哩。”“没有好事情，我们也要高高兴兴地活着啊！总不能垂头丧气地过日子吧？”王胜春大声地笑了起来。王大平、王多多也跟着笑了起来。

　　“嘿，时问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王多多从炕沿上站起来。走出茅草屋。王大平和王胜春也跟着走了出来。

　　太阳升到了中天，夜晚撒落在草丛里的露水不知去向，山沟里寂静而燥热。

　　王大平和王多多沿着小溪旁边的小道朝村庄里走去，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年轻的身影，在后沟里留下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