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后悔啥？”王多多莫名其妙。“没有啥。”王大平懊恼不已。王多多侧身看了看王大平，继续朝前走，“没有啥后悔的，也不应该后悔。尽管只差一步就成了城里人，但是没有实现，也没有办法实现。这不怪你，也不怪二大，更不怪你的妹妹和兄弟。如果真要怪的话，只能怪我们太穷，怪我们生错了地方。如果生在城市，生在富人家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这能由得了我们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出生在啥地方，出生在啥样的家庭，是命中注定的。没有办法改变。我只是后悔念书。如果不念书，家里就不会有太重的负担，父亲也不会过早地衰老，不会过早地离开人世，我也就不会瞎想了。念了多年书，书没有念成，反而让全家人跟着受罪。我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简直就是一个废人。不要说找不到活路，就是找到了，我能不能干好还是问题。”王大平叹息说。“能干成也得干，干不成也得干啊。没有力气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念书的错。不能想得太多，想的多了只能白添痛苦。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再说，我们也不一定一辈子干粗活、脏活、累活啊。凭你的能力和本事，说不定过几年也能像城里人一样，做轻松的事情，拿高工资哩。”王多多神往地说。

　　“这一辈子不可能。没有那样的命啊。”王大平叹了一口气。“你才多大，就敢说一辈子的事情？人就是这样，只要想到了，做到了，成与不成都是次要的。就拿办苗圃来说，前几年我想弄，胜春也想弄，结果打听来打听去，一点门道也没有，只好把心收起来。去年你和胜春一整弄，却弄成了，还弄的不错。胜春多次给我说起过这件事情，要不是你想办法整弄，就整弄不成。当然让你一个人去弄，也不一定顺利。办任何事情都有个天时、地利、人和。有了天时，没有地利、人和不行；有了地利，没有天时、人和也不行。当然，光有人和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办成了。只要齐心协力，把人整弄在一起，抓住天时、地利，就能把事情弄好。人多力量大嘛。”王多多觉得应该给王大平说道说道人世间的事情，“我没有念过书，也没有文化，却喜欢有文化的人，也愿意和有文化的人来往。说实话，不识字在城里连尿尿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说做事情了。你念过书，有文化，这是你的优势和长处，是你有别于他人的地方。你要利用这个优势和长处，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把该把握的机会把握住。我相信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真的。这种感觉很明显，也很灵验。”

　　“我能做啥？我啥事情也做不了，啥事情也做不成。只能靠你们几个兄长帮衬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王大平恳切地说。

　　“不要这么丧气。说实话，虽然你是我们几个人里面年龄最小的，能力和本事却是最大的，是我们做事情的头儿。你不鼓劲，不带头，我们就弄不成。”王多多说，“你想一想，从去年到今年，不，应该是从前年到今年，你领着我们做了多少事情？”

　　“我没有做啥事情啊！”王大平吃惊地看着王多多。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仔细想一想。你从学校回来以后张罗着裹泥窑洞，村子里好几户人家学着你的样子把窑洞裹泥了，跟新的一样。你不带头搞苗圃，苗圃现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你利用办苗圃的机会，带着弟兄们弄了苹果园，学会了修剪苹果树，学会了培育树苗。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核桃园哩，过几年你再看我们有多少东西。想一想，还真不少了哩。这些事情没有你肯定弄不成。”王多多掰着指头数着王大平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没有我，你们也能干成，没有你说的那么悬乎。”王大平自嘲地笑了笑。这是他一个多月以来难得的笑容。父亲去世以后，他疲于奔命，觉得自己没有能耐，没有本事，没有用处，甚至一无是处。王多多一席话让他有了一点信心。“这些日子里，多亏兄弟们的帮助和支持。”王大平暗自想。

　　“没有你，能弄成才怪哩。如果没有你能弄成，早就弄成了，为啥要等到你回来才弄成？”王多多说，“这一次外出寻找打工的活路，也非你莫属。你不去，我们一个是找不到熟人，弄不到消息，另一个是辩不清楚方向。要你去，就是要你利用关系，发挥长处，找一个差不多的事情，把能出去的人多带几个出去。胜春、茂林他们几个都想出去啊。”“他们也想出去？”王大平吃惊地看着王多多。“你还不知道啊？他们没有向你提起过？”王多多看了看王大平，“他们有这个心思不是一天半天了，恐怕是觉得不好给你说。”“有啥不好说的？”王大平问。“你上学的时候，大家和你不熟悉，后来刚刚熟悉了，你又到学校里去了，接着就是二大的事情……他们哪里还好意思给你说啊。这些日子你心情不好，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啊。”王多多说。

　　“为啥都想出去？在家里不是好好的吗？”王大平问。“你知道，咱们村子的人口越来越多，每个人的承包地越来越少，将来还会更少。现在那一点土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种完了、收完了，待在家里没有啥事情做。谁不愿意见世面？胜春家里人多地少，没有多少积攒，有这个没有那个，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啊。”王多多恳切地说，“不说别的，在外面把自己一个人混住了，也能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能多给其他人一些粮食。如果能弄几个钱，多少也能给家里添补一点，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些。”“我还以为他们的日子好着哩。”王大平叹息道，“看来都差不多……这到底是咋回事情啊？”“不要说他们几个，就是所谓的有钱人。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是表面上穿的好一点，还有啥？从咱们村子里的情况看，有几个人能盖得起像样的房子？能在银行里有存款？就说会平家吧，算村子里最富有的家庭了吧？他们的生活你见过，还不照样下地干活，省吃俭用？如果他们的日子真的像人们传说的那个样子，他们就不会分家，也不会一个劲往土地里钻。”王多多分析着村子里的情况，“我在村子里几十年，谁家的日子好，谁家的日子差，谁家有好日子，谁家是穷过活，我心里清楚。”

　　“你对咱们出去有啥打算没有？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七八分的把握。”王大平侧身看着王多多。“具体做啥，我没有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行情弄清楚，再做打算。但是咱们绝对不能一辈子打工，一辈子给别人出力下苦。到一定时候，咱们要有咱们的事情，有咱们的依靠。否则，年轻的时候给别人打工，把力量出尽了，老了干不动活，没有用处，没有依靠，就坏事了。那时候不像现在，没有依靠，就受罪了。”王多多抬头看了看远处隐隐约约出现的房屋，神往地说：“咱们要有房子，有积累，有能够做的事情，要把自己放在可靠的地方。”“老了没有保障确实是个大问题。”王大平看见了山下面的县城。县城虽然算不上像样的城市，甚至够不上严格意义的城市，却仍然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们，让他们神往，让他们着迷。城市里有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他们不知道的新奇，有他们活命的路子。城市里人多，事情多，寻找活命的依靠比乡村里容易。只要在城市里谋一个差事，哪怕吃苦受累，也能够得到需要的东西。死守在乡村里，死守在土地里，不但要出力受累，还很难得到希望得到的东西，很难尽到做人的义务。

　　城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嘈杂而神奇。来来往往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大的楼房和低矮的平房相互交错，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里勾勒出一幅特有的图画。世代生活在山沟里的农民对于城市的向往并不急促。由于生活所迫，他们不得不进入陌生的环境，进入不属于他们的世界，进入陌生而充满诱惑的人群。对于他们来说，城市不属于他们，却充满诱惑。他们是外来者，只能生活在城市边缘，依靠劳动获得食物。他们学习城市人的生活，在向往城市的同时想着根，想着家，想着亲人，想着熟悉的土地。他们离开土地是为了在土地里更好地生活，离开山沟是为了山沟有新的模样，离开亲人是为了亲人有更好的未来。他们进入城市是因为城市需要他们的劳动，也是因为城市需要新的发展。

　　王大平看着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情感。城市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街道上的小汽车似乎比以前多了，人似乎比以前多了，楼房也似乎比以前多了。人们急匆匆地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整洁与肮脏，都在寻求新的目标，寻求新的生活。城市里有许多农民，有许多寻求生活的人们。王大平不是唯一向往城市生活的农民。

　　“县城好像又有了变化。”王多多说。“有啥变化？”王大平问。“说不清楚，感觉与上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说不清楚。”王多多看着自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