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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二拍选粹》 作者:冯梦龙

第19章 卖油郎独占花魁(1)

  南宋初年,临安城清波门外,有个开油店的朱十老,三年前过继了一个小厮,是从汴梁逃难来的,姓秦名重。秦重母亲早丧,父亲秦良,十三岁上将他卖了,自己在上天竺寺去做管香火的杂役去了。朱十老因年老没有子女,又新死了妻子,因此把秦重做亲儿子看待,改名朱重,在店中学做卖油生意。开始父子坐店很好,后来因为朱十老得了腰痛病,劳累不得,另招了个伙计,叫做邢权,在店里帮忙。

  光阴似箭,不觉四年有余。朱重已经十七岁了,生得一表人才,虽然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但还没有娶妻。那朱十老家有个侍女,叫做兰花,年龄已经二十多岁了,有心看上了朱小官人,多次倒下钩子去勾搭他。谁知朱重是个老实人,而且兰花龌龊丑陋,朱重也看不上眼。因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兰花见勾搭朱小官人不上,另找主顾,就去勾搭那伙计邢权。邢权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没有老婆,因此一拍就上。两人暗地偷情,不止一次。他们反怪朱小官人碍眼,思量找事赶他出门。

  邢权和兰花两个,里应外合,使心设计。兰花在朱十老面前,假装清白地说:“小官人几次调戏我,好不老实!”朱十老平时和兰花也有一手,不免有些吃醋。邢权又将店中卖油的银子藏了起来,在朱十老面前说:“朱小官在外面赌博,不长进,柜里的银子,几次短少,都是他偷去了。”开始朱十老还不相信,接连几次,朱十老年老糊涂,没有主意,就叫朱重过来,责骂了一场。朱重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经知道是邢权与兰花在使坏。他本想分辩,但又怕惹起大的是非,万一老人家不听,不是冤枉做了恶人?

  朱重心生一计,对朱十老说:“店中生意淡薄,用不着两个人。如今让邢主管坐店,孩儿情愿挑担子出去卖油。卖得的钱,每天交回来,可不是两重生意?”朱十老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可邢权说:“他不是要挑担子出去,这几年偷银子做私房,身边积攒多了,又怪你不给他定亲,心里怨恨,不愿意在这里帮忙,想找个出路,自己去娶老婆,做人家去。”朱十老叹了口气,说:“我把他当做亲儿看待,想不到他却有这样坏的心肠!皇天不会保佑他的!算了,算了,不是自己的骨肉,到底粘连不上,由他去吧!”于是拿了三两银子,交给朱重,打发出门。冬夏衣服和被窝都叫他拿去。这也是朱十老的好处。朱重料他不肯收留,向朱十老拜了四拜,大哭而别。

  原来秦良在上天竺寺做管香火的杂役,没有告诉儿子。朱重出了朱十老家的门,在众安桥下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锁了门,便往长街短巷,寻找父亲。一连找了几天,全没有消息。没奈何,只得放下了。

  朱重在朱十老家四年,赤心忠良,并没有一点私蓄,只有临行时朱十老打发的这三两银子,不够本钱,做什么生意好?左思右想,只有油行的买卖是熟悉的行业。那些油坊多半和他熟识,还去挑个卖油担子,是个稳当的道路。

  朱重当下置办了油担家伙,剩下的银两,都交付给油坊取油。那油坊里认得朱小官,知道是个老实的好人。况且小小年纪,当初坐店,都是因为邢伙计挑拨,他才被赶了出来,心中很是不平,于是有心扶持他,只拣澄清了的上好净油给他,签子上又明让他些。朱重得了这些便宜,自己转卖给他人,也放宽些。所以他的油比别人的分外容易卖出去。每天所赚的利息,又省吃俭用,积下钱来,置办些日用家业,及身上衣服之类。

  朱重心中只有一件事未了,就是寻找父亲。他牵挂着父亲,心想:“我过去叫做朱重,谁知我是姓秦?如果父亲来找我,也没有办法。”于是复姓为秦。他把盛油的桶儿,一面大大地写个秦字,一面写上汴梁二字,将油桶做个标识,使人一看便知。从此临安市上,晓得他本姓秦,都叫他秦卖油。

  时值二月天气,不暖不寒,秦重听说昭庆寺的僧人,要起个九昼夜的功德,用油一定很多,于是挑了油担来寺中卖油。那些和尚们也听说秦卖油的名字,知道他的油比别人的又好又便宜,就单单照顾他。所以一连九天,秦重只在昭庆寺走动。

  这一天是第九天了。秦重在寺里卖完了油,挑了空担出寺。这天天气清朗,游人很多。秦重沿着河走,远远望见十景塘,桃红柳绿,湖内画船箫鼓,往来游玩。他走了一会儿,身子有些困倦,便转到昭庆寺右边,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将担子放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歇脚。

  近旁有个人家,面湖而居,金漆篱门,里面朱栏内,一丛细竹。只见三四个戴巾的人从里面出来,一个女娘在后面相送。到了门口,两下把手一拱,说声请了,那女娘竟自进去了。秦重定睛一看,那女娘容颜娇丽,体态轻盈,从来没有见过,整整地呆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他原是个老实小官,不知道有烟花行径,心中疑惑,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

  正在凝思的时候,只见门内又走出一个中年的妈妈,同着一个垂发的丫头,倚门闲看。那妈妈一眼瞧着油担,便说:?“哎呀!刚才我家没有油了,正好有油担子在这里,为什么不向他买些?”那丫鬟同那妈妈走到油担子边,叫声:“卖油的!”秦重这才听见,回答说:“没有油了!妈妈要用油,明天送来。”那丫鬟也认得几个字,看见油桶上写了个秦字,就对妈妈说:“卖油的姓秦。”妈妈也听人讲,有个秦卖油,做生意很是忠厚。于是吩咐秦重说:?“我家每天都要用油,你肯挑来,与你做个主顾。”秦重说:“承妈妈照顾,不敢有误。”那妈妈和丫鬟进去了。秦重心想:“这妈妈不知道是那女娘的什么人?我每天到她家卖油,莫说赚她利息,就是图个饱看那女娘一会儿,也是前生的福分。”

  秦重正准备挑担起身,只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青绢幔的轿子,后边跟着两个小厮,飞也似跑来。到了门口,歇下轿子。那小厮走进里面去了。秦重说:“却又作怪!看她接什么人?”不一会儿,只见两个丫鬟,一个捧着猩红的毡包,一个拿着湘妃竹攒花的拜匣,都交给轿夫,放在轿座的下面。那两个小厮手中,一个抱着琴囊,一个捧着几个手卷,腕上挂着一枝碧玉箫,跟着起初那个女娘出来。女娘上了轿,轿夫抬起轿子望旧路走了。丫鬟小厮,都随轿步行。秦重心中愈加疑惑,挑了油担子,慢慢地走了。

  走不过几步,只见临河有一个酒馆。秦重平常不吃酒,今天见了那女娘,心中又欢喜,又气闷,于是将担子放下,走进酒馆,拣了个小座位坐下。酒保问:“客人是请客,还是独酌?”秦重说:“有上好的酒,拿来独饮三杯。时新果子一两碟,不用荤菜。”酒保斟酒的时候,秦重问酒保:“那边金漆篱门内是什么人家?”酒保说:“那是齐衙内的花园。现在是王九妈住在那里。”秦重说:“刚才看见有个小娘子上轿,是什么人?”酒保说:“这是有名的粉头,叫做王美娘,人们都称她为花魁娘子。她原是汴梁人,流落在这里。吹弹歌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往的都是大人物,要十两白银才宿一夜哩,一般人是近她不得的。当初住在涌金门外,因楼房狭窄,齐舍人与她相好,半年之前,把这花园借给了她住。”秦重听说她是汴梁人,触动了乡里之念,心中觉得与她又亲近了许多。他吃了几杯酒以后,付了酒钱,出了酒店。

  秦重挑着担子,一路走,一路暗中思量:“世间竟有这样美貌的女子,落在这娼家,岂不可惜!”又自家暗笑说:“如果不是落在娼家,我卖油的怎么见得到!”又想了一会儿,越发痴起来了,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如果能和这样的美人搂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又想了一会儿,说:“呸!我整天挑着这油担子,不过日进分文,怎么想这样非分的事!真是癞蛤蟆在阴沟里想着天鹅肉吃,怎么到口!”又想了一会儿,说:“她相交的,都是公子王孙。我卖油的,即使有了银子,料她也不肯接我。”又想了一会儿,说:“我听说做老鸨的,专要钱钞。就是个乞儿,有了银子,她也肯接,何况我是做生意的,清清白白的人。如果有了银子,怕她不接!只是哪里来这十两银子?”

  秦重一路上胡思乱想,自言自语。你说天地间竟有这样的痴人,一个做小买卖的,本钱只有三两银子,却要拿十两银子去嫖那名妓,可不是个春梦!自古说:有志者事竟成。他千思万想,居然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说:“从明天开始,每天将本钱扣出,余下的积攒起来。一天积得一分银子,一年也就有三两六钱银子了。只消三年,就积够十两银子了。如果一天积得二分银子,只消得一年半,这事便成了。如果每天再多得些,一年也就差不多了。”想来想去,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他开锁进门,只因一路上想着许多闲事,回来看了自家的床铺,惨然无欢,连夜饭也不吃了,便上了床。这一夜翻来覆去,牵挂着美人,哪里睡得着。

  挨到天明,秦重爬起来,装好了油担,煮早饭吃了,匆匆挑了油担子,一直走到王九妈家去。进了门,却不敢直入,伸着头,往里面张望。王九妈刚起床,还蓬着头,正吩咐保儿买饭菜。秦重听得声音,叫声:“王妈妈。”王九妈往外一望,见是秦卖油,笑着说:“好忠厚的人!果然不失信。”便叫他挑担子进来,称了一瓶,约有五斤多重,公道还钱。秦重并不争论。王九妈很是欢喜,说:“这瓶油,只够我家用两天。每隔一天,你便送来,我不往别处去买油。”秦重答应了,挑担出来,只遗憾没有遇见花魁娘子。

  他心想:“幸喜攀上了主顾,少不得一次见不到,二次见;二次见不到,三次见。只是特为王九妈一家送油,挑这许多路来,不是做生意的勾当。这昭庆寺顺路,今天寺中虽然不做功德,难道平常不用油?我且挑担去问他。如果攀得各房头做个主顾,只消走钱塘门这一路,这一担油尽够卖完的了。”

  秦重挑着担子来到寺内一问,原来各房和尚也正想着秦卖油。他来得正好,多少不等,各房和尚都买了他的油。秦重与各房和尚约定,也是隔一天便送油来用。这一天是个双日。从这天开始,凡是单日,秦重到别的街道上做买卖;凡是双日,就走钱塘门这一路。一出钱塘门,先到王九妈家里,以卖油为名,去看花魁娘子。有时见得到,有时也见不到。见不到的时候,空一场思念;就是见到了,也只添了一层思念。

  秦重到王九妈家次数多了,家中大大小小,没一个不认得秦卖油。时光迅速,不觉一年有余。不管日大日小,秦重只拣十足成色、雪白的银子,或积三分,或积二分,再少也积下一分。凑够几钱,又打成大块。日积月累,有了一大包银子,零星凑集,连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这天是单日,遇上大雨,秦重不出去做买卖。积了这一大包银子,心中十分喜欢,心想:“趁今天空闲,我把它上一上天平,称个数目。”于是他打了个油伞,走到对门银匠铺里,借天平称银子。那银匠好不势利,心想:“卖油的有多少银子,要用天平?只拿个五两的小秤给他,还怕用不着第一道提纽哩。”

  秦重把银子包解开,都是散碎银两。银匠是个小人,眼光短浅,见了许多银子,就别是一番面目了,慌忙架起天平,搬出大小许多砝码。秦重把包里的全部银子都称了,一厘不多,一厘不少,刚刚十六两,上秤便是一斤。秦重心想:“除去了三两本钱,余下的做一夜宿妓的费用,还是有余。”又想:“这样的散碎银子,怎么好出手?就是拿出来也被人看低了!现成的银匠铺中方便,为什么不熔铸成银锭,还觉得体面。”当下称足十两银子,熔铸成一个十足成色的大银锭,再把一两八钱银子,熔铸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银子,拈了一小块,给了银匠的火钱。又拿了几钱银子,买了镶鞋净袜,新折了一顶万字头巾。他回到家里,把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买几根安息香,熏了又熏。

  秦重拣了个清朗的好日子,一大早起来,打扮得齐齐整整,取出银子,藏在袖中,径直望王九妈家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等到了王九妈家门口,他又有些胆怯,心想:“平常挑了担子到她家卖油,今天忽然去做嫖客,怎么开口?”正在犹豫的时候,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王九妈走了出来。她见了秦重,便说:“秦小官,今天怎么不做生意,打扮得这样齐楚,往哪里去贵干?”事到这时,秦重只得老着脸,上前作揖。王九妈也不免还礼。秦重说:“小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妈。”那鸨母是老事故,见貌辨色,见秦重这般装束,又说拜望,心想:“一定是看上了我家哪个丫头,要嫖一夜,或是会一个房。虽然不是个大势主菩萨,搭在篮里便是菜,捉在篮里便是蟹,赚他钱把银子来买葱菜,也是好的。”便满脸堆下笑来,说:“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处。”秦重说:“小可有句不识进退的言语,只是不好启齿。”王九妈说:“但说何妨。且请到里面客堂细讲。”

  秦重为卖油虽然到过王家近百次,但这客堂里的交椅,还不曾与他的屁股做个相识,今天才初次会面。王九妈领着秦重到了客堂,分宾主坐了,向着内里唤茶。不一会儿,丫鬟托出茶来,一看却是秦卖油,真不知是什么缘故,妈妈这样相待,低了头只是格格地笑。王九妈见了,喝道:“有什么好笑!对客人全没些规矩!”丫鬟止住了笑,收了茶杯退了下去。王九妈这才开口问道:“秦小官,有什么话要对老身说?”秦重说:“没有别的话,只是要在妈妈宅上请一位姐姐吃一杯酒儿。”王九妈说:“难道吃寡酒?一定是要嫖了。你是个老实人,几时动了这风流之兴?”秦重说:“小可的积诚,也不止一日。”王九妈说:“我家这几个姐姐,都是你认得的。不知你中意哪一位?”秦重说:“别个都不要,单单要和花魁娘子相处一宵。”

  王九妈以为是取笑她,就变了脸色,说:“你出言无度!莫非奚落老娘么?”秦重说:“小可是个老实人,哪里有虚情。”王九妈说:“粪桶也有两个耳朵,你难道不晓得我家美儿的身价?倒了你卖油的灶,还不够半夜歇钱哩。不如将就拣一个消遣吧。”秦重把颈子一缩,舌头一伸,说:“这样好安排!不敢动问,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钱要几千两?”王九妈见他说的不是玩笑话,于是又变怒为喜,带着笑说:“哪要许多,只要十两银子。其他东道杂费,不在其中。”秦重说:“原来如此,不算多。”他从袖中摸出一大锭放光细丝银子,递给王九妈,说:“这一锭十两重,足色足数,请妈妈收着。”又摸出一小锭来,也递给王九妈,说:“这一小锭,有二两重,麻烦备个小东。望妈妈成全小可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后再有孝顺。”王九妈见了这一锭大银,已经不忍释手,又恐怕他一时高兴,日后没了本钱,心中懊悔,便说:“这十两银子,你做买卖的人,积攒不容易,还要三思而行。”秦重说:“小可主意已定,不要你老人家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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