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钱府里人来人往，一阵鞭炮声过后，一阵阵欢笑声传遍了汉口的大街小巷。

　　钱老爷，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祝钱老爷万寿无疆……今日是钱立文六十大寿，他邀请了众多官绅前来贺寿，钱府里热闹非凡，比过大年还要热闹，钱立文神采奕奕，和每个前来给他祝寿的人搭讪，礼品摆满了大堂，一片喜庆之气。

　　川崎先于池田登门，池田这次轻车简行，只带了一个司机和一个保镖。当池田带着一份厚重的礼品来到钱府门口时，钱立文老远就迎了上来，高兴地说道：川崎先生在百忙之中前来为钱某祝寿，钱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啊。既是钱老爷六十大寿，天底下再大的事也不能跟您相提并论啊。虚荣心极强的钱立文受到如此吹捧，那张老脸上顿时如涂了蜜糖一样，拱手回敬道：川崎先生是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使者，您大驾光临，钱府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池田进得内堂看到了川崎，两人寒暄了几句，钱思成此时也过来客套了几句，却又问道：怎么没见梁兄？川崎回道：三郎他正在帮我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没能成行。其实梁剑正在跟着东胜浩二学习剑术。钱思成又说道：今日是父亲六十大寿，梁兄应该同来的，可惜不能和梁兄共饮一杯了。哈哈，钱少爷对三郎有这份心就够了，鄙人突然想起一事，不知钱少爷可否帮忙引荐。川崎先生请讲。川崎咳嗽了几声，才说道：就是您的顶头上司徐先生。徐区长。钱思成一愣，但立即说道：当然没问题，只不过徐区长公务缠身，今日未能亲自前来啊，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为您引荐。川崎原本以为徐国璋今日会亲自前来，不过他马上说道：鄙人仰慕徐先生已久，如能相交，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池田此时在旁插话道：鄙人也是久仰徐先生大名，如有机会能够结交，定然感激不尽！

　　钱思成向周围看了一眼，见客人多了起来，于是说道：二位先聊，我得替父亲去招呼一下客人了。钱少爷请自便！

　　客人到齐后，钱立文起身说道：今日能得各位赏光，钱某感激不尽，在场的各位朋友能给钱某面子，钱某只能以酒言谢。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一时间觥筹交错，他又说道：粗茶淡饭，不成敬意，现在各位可以自由用餐，钱某还给大家准备了一场精美的视听盛宴，稍后奉上。就在前台的客人们正热情洋溢地议论纷纷的时候，在幕后的李若兰正在作登台前的最后准备。李大义在身边低声说道：池田已经到了，没有带保镖，待会儿机灵点。她点了点头说道：现场有很多无辜的人，我仍然有些担心。不要紧，我会把握。李大义胸有成竹，因为他为这次刺杀行动作了非常周密的安排。

　　穿着戏服的李若兰站在台上时，心里还在打鼓，她不知道今天的刺杀行动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她在跟战友对视的眼神里看到了镇静的表情，心情也慢慢安静下来。一阵阵掌声让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李若兰看见坐在前排的池田正和川崎聊什么，还时而随着唱词频频点头，看来此人对中国的戏曲也颇喜欢，她难以想象待会儿被子弹射穿脑袋时，池田还会不会如此悠闲地哼唱。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何日里消却了这兵戈战乱，也免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一阵阵战鼓声令人心颤，实难料胜与负我坐立不安。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虽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一曲《霸王别姬》醉倒了众宾客，大伙儿纷纷吆喝叫好，掌声不断。就在此时，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从二楼窗口偷偷地伸了出来，枪口正对着池田的脑袋。杀手不是戏班子的人，但也是地下党员，当他瞄准池田时，池田正沉浸在唱词里，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画着圈，他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阎王殿门口。

　　杀手扣动了扳机，子弹刚飞出枪膛的时候，一提着茶壶的下人却正好挡在了池田前面，一声闷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个下人栽倒在地，鲜血从后脑勺上流出来，所有人才发出阵阵惊恐的叫声，然后四散逃跑。

　　二楼的杀手本来想开第二枪，但池田早已夹杂在人海中逃之夭夭。站在台上的人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中途会杀出个程咬金，但李大义很快清醒过来，迅速返回到后台，低声说道：执行第二套方案。

　　钱思成到底是军统的人，当听见枪响的时候，早已掩护着钱立文撤退到一个角落，然后拔枪在手，开始搜寻起凶手的藏身之处，但是从他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二楼的情况，又担心杀手会对父亲不利，只好一直站在那儿，直到几名部下冲进来。

　　谁也不知道杀手的具体目标是谁，所以所有人都是仓皇逃离。池田出门后迅速拦下了一辆人力车，人力车像一阵风似的狂奔起来，他双目间闪烁着阴冷的光，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的情景，虽然仍然不敢确定杀手的目标是否是自己，但阵阵杀气已经在胸膛里沸腾。

　　钱立文的寿宴被搅，肚子里满是怒火，待他醒悟过来时，顿时大怒起来：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钱思成在整个院子里搜寻了一阵，回头说道：爹，您息怒，我马上派人查找凶手。钱立文长叹起来，钱思成明白他的心思，又说道：爹，您放心吧，虽然戏没看成，但等抓到凶手的时候，我给您老人家请戏班子上门摆它个龙门阵。

　　李大义此时从后台出来了，见了还有些惊魂未定的钱立文说道：钱老爷，您受惊了！钱立文尴尬地摆了摆手，然后令人付了些银票，说道：你们先回吧，今日这戏看来是看不成了。李大义安慰了几句，又问钱思成道：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钱府闹事，钱少爷，找到什么线索了吗？钱思成看着二楼洞开的窗户说道：凶手非常狡猾，连弹壳都没有留下。

　　李大义暗自笑了笑，然后告辞。

　　话说池田坐在人力车上，脑子里满是在钱府里的情景，当他醒悟过来时，恍然间感觉被拉入了一条狭长的巷道，正想制止，车夫突然丢下人力车飞奔而去。池田瞪大了眼睛，暗中捏紧了拳头，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来者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帽檐低压。池田根本看不全对方的脸，但见双手抱于胸前，空空如也，心里的担心少了几分。就在这一瞬间，来者突然像闪电般跃起，赤手空拳杀了过来，池田反应也不慢，仰身倒下，然后一个后空翻，整个人从人力车里弹了出去。人力车侧翻在地，但当他站稳之时，杀手又到了近前，身形既快又稳，而且拳上生风，池田只感觉到一阵推力迎面而来，想躲闪可已来不及，只好硬接了上去，这一拳使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都要被震碎裂，再也不敢有丝毫轻敌的情绪，身形一晃，退后了三尺，冷冷地问道：你是谁？我们素不相识，到底是何人派你来杀我？但是对方并不搭理，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说话之间，人影又到了近前。

　　池田又躲过了一拳，但被踢中了胸口，顿时差点跌倒，但他连退了数步，终于稳住了身形，眼里也射出了腾腾杀气，紧接着使出了杀手锏，直取对方喉咙。

　　两人战了数回合，但谁也没占到便宜。就在此时，一阵稀疏的脚步声由远而来，还夹杂着阵阵吆喝，池田刚一愣神，脸部便挨了重重的一脚。当他反应过来时，杀手已经不见了踪影，一群黑龙会的人也恰好赶到，他顿时大发雷霆，用日本话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声，然后艰难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马上给我调查清楚，我要知道是什么人想杀我。还有，给我找到所有的人力车夫，我要让他们统统死。

　　第二套行动方案也宣告失败，这让小武非常沮丧，他本来以为今日可除掉池田，没想到池田的手下及时赶到。为了不节外生枝，李大义决定按照原计划让小武离开汉口一段时间，但小武没能完成任务，所以执意要留下来。李大义非常生气，小武只好顺从了他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汉口的人力车夫一夜之间会消失大半，几天之后，无数具尸体在江滩边被发现，此事让大武汉陷入了重重恐惧。

　　雷经天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恨不得把池田碎尸万段，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池田就是杀死这些车夫的幕后黑手，只好暂时将此事向上级汇报，等待下一步行动命令。然而，在该行动中最伤心的人当是石头，因为他就是当天行动中的人力车夫，他明白那些被杀害的人力车夫都是日本人所为，想起因为自己而导致那些无辜的人惨死，背地里默默地哭了好多回，每次看到池田在一群保镖的围绕下出现在视线中，就想冲过去为死去的那些无辜者复仇，用刀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然后再把那颗黑色的心脏挖出来，把那双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剁成碎片，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因为冲动不仅无法报仇，还可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他要保存实力，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动手。

　　李大义从戏园子出发的时候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石头的人力车，两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石头故意装做不认识他似的问道：先生要去哪里？李大义不动声色地说道：最近风声很紧，你的处境非常危险，所以你暂时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吧，等风声过去后，我会再向上级申请调你过来。但是石头却头也不回，也不吱声。李大义从他缓慢奔跑的背影上看到了落寞和仇恨，但为了战友的安全，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在汉口，他必须为每一位同志的安危负责，所以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池田是条疯狗，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为了找到你，不惜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石头听见这些话，仇恨的火焰又在心里熊熊燃烧起来，握着车把的双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脚下也像装了风火轮一般，坐在后面的李大义感到了颠簸，他能体会到石头的心情，因为所有的地下党员都是心灵相通的，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祖国付出。

　　石头终于累了，当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的衣服。

　　李大义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来，我也不勉强，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好好活着！然后走下车，转身离开。石头自从亲眼看见父亲死在日本人的刀下，那些血淋淋的镜头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眼前，每想起一次，他复仇的心就进一步，对鬼子的恨意也就加深了一层。他回头盯着李大义慢慢消失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几乎落泪。

　　发生在钱府的刺杀事件不仅震惊了国民政府，也震惊了日本人，由于大武汉的地位使然，随后传出了许多种不同的猜测，有人说刺客的目标是钱立文，也有人说刺客的目标是池田，或者川崎，但是池田和川崎却大为光火，因为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对钱立文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事情发生在钱立文的寿宴，钱立文只得亲自上门赔罪，却招致梁剑的一顿怒骂：我父亲差点在你的寿宴上被刺杀，你怎么解释？他一点脸面都没给钱立文，钱立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他面对的是川崎，所以只能笑脸相迎，再次赔罪道：川崎先生，梁少爷，钱某这次前来就是为上次的事赔罪，川崎先生受到了惊吓，改日钱某定会设宴宴请您和池田先生……梁剑刚才发怒，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却是做戏，因为他已经知道刺客的目标便是池田，他此时又想说什么，川崎却摆了摆手道：钱老爷虽然是我们的朋友，但对于这次发生的刺杀事件，东京方面可是万分重视。因为这让我们这些生活在大武汉的日本侨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再说了，我们只是商人，并非军人，所以东京方面也非常生气，要求贵国政府交出凶手，否则……他的话没说完，但老谋深算的钱立文却已经明白话外之意，尴尬地笑了笑，接过话道：犬子已经就这事向上级做了汇报，警察局那边也打过招呼，我相信很快就会抓到凶手。

　　梁剑又在一边说道：我希望钱老爷的话不是在糊弄我们，只要一天没抓到凶手，我父亲的生命就处于危险中，要是我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钱老爷想必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吧。

　　钱立文拱了拱手，道：请川崎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梁剑看见钱立文满脸的谄媚样，心里乐呵起来，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接过来一听，忙大声喊道：父亲，池田叔叔的电话！钱立文此时也起身告辞，川崎把他送到门口，转身接过电话，过了几秒钟才带着疑惑的口吻反问道：池田君所说有无根据？梁剑不知两人在电话里聊什么，但从川崎脸上看见了重重疑云，于是竖起了耳朵，川崎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刚才钱老爷到我这儿来过，既然是这样，我马上让三郎过来。

　　梁剑听见这话，心里也充满了困惑，等川崎挂断电话，他还在沉思。

　　三郎，池田叔叔刚才来电话了，他说非常喜欢中国的戏剧，所以想认识一下那些唱戏的人，他知道你和那些唱戏的人认识，所以想让你给介绍……川崎的话还没说完，梁剑却已经瞪大了眼睛，心里咯噔咯噔地跳动起来，默默地念叨着：池田那只老狐狸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想着想着，突然脑子一亮，顿时明白了池田的用意。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你也不用多想，池田只是想把那些戏子接过去唱一唱戏而已。川崎如此说道。梁剑脑子一转，忙接过话道：父亲，那我这就过去。

　　梁剑一走出乐善堂，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若兰，顿时觉得全身轻松，但想起池田的要求，心里却又像压着千斤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