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棺材里的新生 (1)

　　月31日，早，9：20分，上海集贤路17号卢记水果店。

　　罗岩自得知女儿在调查科潜伏之后，变得越来越坐卧不宁。门外一些人正在买水果，小伙计在外面招呼，而他看了今天报纸上关于红队处决叛徒的那条消息，坐在里屋静静地想着什么。

　　忽听外面罗秋萍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橘子卖吗？”

　　罗岩赶紧走出去招呼道：“橘子没有，但有些热带水果小姐肯定爱吃，外面天冷我放在里屋了，请进来看一看。”

　　罗秋萍随罗岩走了进去，刚刚进门就着急地给罗岩说道：“今天报纸你看了没有？”

　　“看了，怎么？”

　　“调查科今天来了一个人，好像是专门找副科长向南天密谈关于报纸上受伤队员的事情的。”罗秋萍说道。

　　“是吗？”罗岩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要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受枪伤肯定不能去医院。从昨晚开始现在全城戒严，估计他是出不去的。一定是藏在某个地方了，要是被他们知道搜出来就糟了。要赶紧向组织汇报！”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来找你。”罗秋萍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咱们不抢在那人带着向南天搜捕之前汇报给组织，那个队员肯定会被他们抓走。”

　　罗秋萍说罢焦急地看了看表：“我是趁工作时间出来的，不能逗留太久。”

　　罗岩依旧没有说话，好像对罗秋萍的焦急无动于衷。

　　“爸！”罗秋萍叫道：“你怎么啦？”

　　罗岩这才反应过来：“哦！没什么。对了，那个找向南天的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听说他长得矮胖矮胖的，还戴个墨镜。”

　　罗岩说道：“好！这就够了，那你赶紧回去吧！记住，一定要小心！”

　　罗秋萍点了点头，赶紧走出了水果店。而本应马上去给组织汇报这件事的罗岩则坐在椅子上想了起来，好像在做着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点起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想了许久，忽然狠狠地吸了几口，将烟头扔在地上一脚碾灭向外面的小伙计嘱咐了两句就朝街上走去。

　　月31日，早，9：45分，上海环龙路236号楼内。

　　“什么？”向南天在办公室里看着桌子对面的赖有为说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还是这样，我今早在云山茶楼听到的。那几个人说昨晚看见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天主教堂，车里出来一个人和教堂的神父一起把另一个人扶进教堂去了。”赖有为得意地笑道。

　　向南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此刻他全身上下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朝赖有为说道：“你带我们去！”

　　赖有为却嬉皮笑脸地提醒道：“向副科长，带你们去可以，但您答应给我的报酬不会不算数吧？”

　　向南天此时心里正火烧火燎般着急，哪里有功夫跟赖有为扯这个？但他还是咬着牙抓着赖有为的衣襟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说话从来都算数，但要是你这个消息不准确……”

　　“那我负责，我负责！”赖有为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

　　月31日，早，10：15分，上海法租界天主教堂。

　　今天教堂里要来一些人，他们是来给自己的一个故去的亲人举行天主教葬礼的。

　　李隐峰的伤情逐渐趋于稳定，但依旧在昏迷，现在他这个状态是不能把他送回去的，鲁特只好守在在他身边，已经一夜没合眼了。

　　马龙神父正在外边对这个葬礼进行准备，忽见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好像刚刚跑完马拉松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神父，我，我要找鲁特！”

　　这个年轻人是张浩，马龙当然不认识他，于是说道：“对不起，这里没有一个叫鲁特的人。”

　　张浩也不知道鲁特和神父约定的暗号，只是着急地说：“我，我是鲁特的朋友，有，有重要的事找他，谢谢你了！”

　　马龙神父毕竟是参加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军人出生，还是对这个年轻人表示怀疑，于是耸了耸肩说道：“非常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鲁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于是将门推开向外看了看，见是张浩，于是赶紧上前向神父说道：“神父，他是我的朋友，可以信任！”

　　张浩见鲁特出来了，着急地说道：“组织让我来通知你，敌人已经知道你们藏在这里了，可能正赶来抓捕你们，快跟我转移吧！”

　　鲁特听罢一惊，看了看外面街对面的一些手持汉阳造的宪兵说道：“现在是大白天，而且现在全城都在戒严，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转移出去。”

　　张浩着急地说道：“那怎么办？也不能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鲁特满脑子像一团乱麻一样，丝毫没有个好主意。他看了看马龙，觉得以马龙一个神父的身份根本不可能阻挡敌人对教堂的任何一个角落进行搜查，这可怎么办呢？

　　张浩着急地看看外面，又转过头来看着鲁特和马龙。马龙心里也很着急，作为红队的朋友，他并不是怕那些特务将自己怎么样。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们抓到了李隐峰，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因为他是法国人，而这里又是法租界。但是他是决不会看着李隐峰被抓走的，因为他曾亲眼见到这些中国人为了革命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鲁特看了看四周，忽然目光落在停放在大厅十字架下的那个棺材上面，他不由地脱口而出：“有了！把他藏在这里！”

　　张浩听了也觉得这是唯一能行得通的主意了，谅敌人再怎么搜查也不会开棺检查的。可马龙听了却连忙说道：“不行，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在我们天主教里是决不可以的！”

　　张浩此时已经快急死了，他也不了解马龙，哪有空跟马龙费这个嘴皮子？在他眼里马龙这样做是想变相地致李隐峰于死地，于是他马上拔出了枪向马龙指去。可鲁特却在半空中按住了他的枪说道：“张浩同志！你这是干什么？马龙神父是咱们的朋友！快把枪放下！”

　　张浩却不想把枪放下，依旧指着马龙向鲁特强硬地说道：“他不同意我就不放！”

　　鲁特知道马龙神父是当过兵的，大凡当兵的都是遇强则强，都有一种不服输的强劲儿。越是这样拿枪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就越是不做，只有跟他好好说了。

　　“你先把枪放下！我跟神父说！”鲁特真的着急了，对张浩瞪着眼睛说道。

　　张浩很了解鲁特的脾气，他想了想也觉得这样举着枪不但毫无用处，反而是适得其反，于是将枪慢慢地放了下来。

　　“神父，我们是您的朋友，您曾经救过我两次，是不是？”鲁特见张浩已经放下枪，就转头对马龙说道。

　　“是的。”马龙点点头说道，但依旧是一副坚持原则的表情。

　　“所以我对您是非常尊敬的。但您也看见了，我们这些人为了中国的革命事业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可单从我个人来讲，我的生死对于这个事业来讲是无足轻重的，我愿意为了它而抛弃一切，甚至生命。”鲁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对于我们队伍里的其它同志，他们就好像我的兄弟一样，我们并肩作战，以生死相托，我决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被敌人抓走。”

　　马龙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鲁特。

　　“你们西方人信天主教，而我们中国人信佛教，我个人则信仰马列主义。但是不管咱们信仰什么主义什么教，难道里面不都有舍生取义这一说法吗？”鲁特真诚地说道：“你们的神为了救赎人们的灵魂而宁愿自己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而佛教里的佛祖为了让人们解脱苦难可以割肉喂鹰；我们这些信仰马列主义的共产党人为了使中国人民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更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这些不都是一样的舍生取义吗？”

　　马龙神父听完这些话，脸上原本僵硬的肌肉渐渐有了些松动，说道：“是的。”

　　“可今天有人来抓这样一个为了中国的革命事业而受伤的人，难道您作为一个天主教神父，就会让那些人把他搜出来抓走？难道就这样看着一个生命从此在你的眼前消失？我想主是不会让你们这样做的对不对？”鲁特的额头已经急得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马龙听罢仰头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鲁特继续说道：“尊敬的神父，如果你不愿意拯救他的生命，那我也只好在你和主的面前把我的生命结束了。”

　　说罢鲁特举起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马龙见状马上向前抓住他的枪说道：“不不！不要这样做！孩子，你赢了！我答应就是！”

　　鲁特这才将枪放下，冲张浩欣慰地笑了笑，三人一起将李隐峰抬出来忙活起来……

　　当大家把棺材盖上的以后，马龙对着耶稣像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主啊！原谅我吧！逝者已逝，我是在拯救一个生命……”

　　张浩怕出意外，本想留下来，可鲁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很危险，于是就让张浩先回去了。

　　张浩前脚刚出门，那些前来悼念逝者的人就来了。为了不让敌人起疑，鲁特只能混在他们中间，跟他们一起坐在大厅的长椅上。

　　马龙神父在大厅前站定，望着大家说道：“各位，现在让我们一起来为逝者悼念，愿主仁爱的光辉牵引着他……”

　　众人在悲痛的情绪中十指相交默默地跟着马龙神父悼念，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鲁特和众人向后看去，只见向南天带着一群特务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赖有为跟在他的后面。向南天向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把手一挥说道：“给我搜！”

　　后面那些特务马上四散开来准备搜查，马龙神父赶紧上前对向南天说道：“等一等！我是这里的神父，你这是干什么？”

　　“你就是这里的神父？”向南天歪着头看了看马龙说道：“很好，省的费事了，给我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