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狗夺狗食

　　李士群和吴世宝沆瀣一气，四处劫财。一时间，上海那些有钱的主儿都过得提心吊胆，怕哪一天被这两个恶棍绑去做了肉票。这两人做了很多杀人越货的勾当，都侥幸糊弄过去了，于是变得越发猖狂，竟然打起了杜月笙的总管万墨林的主意。

　　万墨林本名万木林，和杜月笙一样是浦东人氏，而且和杜月笙还有点儿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因此投到杜月笙门下以后就逐渐取得了杜月笙的信任，当上了杜家的大总管。这位万总管的尊容让人实在不敢恭维，四楞八瓣的脑袋上长满了秃疮疤，塌鼻梁下是一个大大的蒜头鼻子，总之让人看了心里就别扭。

　　跟杜月笙久了以后，万木林攒下了几个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就对自己的名字不满起来。因为总是有熟悉的人叫他阿木林，让人觉得还是一个小角色。所以他就请人给自己改名，才叫起了万墨林这个名号。看起来似乎有了点儿文化，其实还是那个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白丁。

　　在抗战以前，万墨林靠着在杜月笙那里攒下的钱财，又仗着杜月笙的势力，在上海开起了一家名为万昌米号的米铺，希望就此迎来自己的昌盛发达。这份生意虽然没让他大富大贵，但也确实给他带来不少家财。万家铺子里的米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而且缺斤短两，有时还会以次充好。按理说这样的绝户生意根本不会有什么主顾，但万墨林的生意却做得十分不赖。其奥妙在于，到他这里来买米的都是一些工厂和学校这样的大主顾，这些厂长、校长什么的都是杜月笙的门生。他们到万昌买米全是冲着杜月笙的面子，所以自然犯不上在这些问题上和他计较——要是万墨林在杜月笙的面前给他们说上几句坏话，他们的香就都白烧了。所以，万墨林的黑心生意照样做得兴隆昌盛。

　　万墨林除了做黑心生意在行之外，还有一个人所不及的天赋，那就是超强的数字记忆能力。那时，凡是与杜月笙打过交道的人的电话号码，他都能一个不错地记住。随便问到任何一个人的电话，他都能脱口而出，比现在的电脑查询还要方便。这真是“一招鲜，吃遍天”，杜月笙把自己交往之人的电话号码都交由万墨林来管理。因此，在那个时候，如果谁想接近杜月笙，就不得不先和万墨林搞好关系，其威风可想而知。

　　古往今来，一旦社会上有什么大的变动，先行逃命的总是那些达官显贵。因为他们还没过够这好日子，觉得自己的命太金贵了，经不起磕碰。杜月笙也不例外，上海沦陷之后他就一抬屁股跑到了香港。虽然人进了避风湾，可在上海的一大摊子事是无法带走的。因此，杜月笙就安排了两个代理人，自己在香港“遥控”指挥。

　　这两个人，一个是上海地方协会的总干事徐采丞，另一个就是万墨林。二人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工，基本上是徐“主外”，万“主内”。那时候，军统方面在上海的活动大都是通过杜月笙的关系来进行的。这些事情本来是属“外”的，应该由徐来打理。但徐天生胆小，这种事情他根本玩不转，所以这个担子就落到了万墨林的肩上。由于接触得实在太多太频繁，所以万墨林就成了军统的“编外”特务。

　　万墨林这个“编外”特务虽然和军统无组织关系，在军统内也不担任什么职务，但替军统干的活儿还真不少。交通、情报、调度特务经费，他都直接插手，有时还要掩护和配合军统特务的一些行动。所以，万墨林就成了76号在上海的一个间接“敌人”。如果万墨林只是替杜月笙打理军统事务的一个替身，李士群他们顾忌到杜月笙的势力，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何况杜月笙还曾经罩过李士群呢！问题恰恰就出在，万墨林除了是杜月笙的打工仔外，还是身价不菲的米铺老板，有的是黑心钱。

　　对于“敌人”，李士群他们可以区别对待，但对于财神和肉票，他们的眼里就只有金钱了。只要有钱，他们甚至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妙就妙在，这个财神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政治”借口，李士群他们就不会无动于衷了，暗地里打起了万墨林的主意。不过，这次他们选择的是渐入佳境的路线。

　　当时，上海的流氓想要做大有三个法宝——土地多、爪牙众、路子广。杜月笙等大流氓就是典型的代表。万墨林虽然只是杜月笙的一个管家，却也不甘在这方面示弱于人，大肆收罗门徒。抓住了万墨林的这个缺口，李士群他们就给万墨林来了一出“无间道”。他们找到一个暗地里已经投靠76号的万墨林的徒弟，让他不时地给万墨林一些无关紧要甚至是假的情报。万墨林对特务的门道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所以无法识破。但他却因此认为这个徒弟有孝心、门路广，值得好好调教，也就对其日益信任。

　　到了1941年的春天，李士群和吴世宝觉得，他们文火炖烂肉已经到了火候，就开始收网。一天，他们让万墨林的这个徒弟给他打电话，说有重要的情报要交给他，由于事关重大，请他亲自到金门饭店碰头。万墨林对这个徒弟没有丝毫的戒备之心，同时也觉得在上海没有什么人敢对他有不利的举动，所以就一个人高高兴兴地去赴约了。结果他还没跨进金门饭店的大门，就被吴世宝派去的特务抓住，直接带进了76号。

　　到达76号以后，万墨林就见到了吴世宝。其实他们是认识的，同在一片蓝天下，同是流氓圈里的腕儿，怎么会不相识呢。可吴世宝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情和万墨林叙旧，直接让人劈头盖脸地给万墨林上了一道“皮鞭炒肉”。一通皮鞭抽完之后，他给万墨林上了一通“政治课”：“墨林哥，你千万莫怪我不讲交情，我也是替人当差。你都做过一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请你到这里不是来喝茶听曲儿的！赶紧自己想个办法让大家都有个交代，也许兄弟还能帮你一把！到时我再请你快活，给你赔罪。要是你自己脑筋不活络的话，那兄弟我就无能为力了！得罪，得罪！”

　　万墨林自从抱上杜月笙的粗腿以后几曾受过这种待遇，不由得十分羞恼。其实他听懂了吴世宝话里的弦外之音，但想到杜月笙肯定会出手相援，又不甘在这个从前的小瘪三面前丢脸，就没接吴的话，还火药味十足地说：“世宝啊，今天在我面前抖起来了啊！在这上海滩，谁吃哪碗饭，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你是替人当差，我也是靠人吃饭。你今天这番优待，万某领情了，其他的事情还是看看形势再说吧。这天啊，它迟早会变的！你小子的尾巴也翘得太高了一些，当心哪天被一把大火烧成焦炭！”

　　吴世宝抖了威风却没有捞到实惠，也是十分不爽。他拿过皮鞭又噼里啪啦地给了万墨林几下，让人直接把万墨林送到了刑讯室。吴世宝心想：我就不信拿不下你这个看门狗。

　　杜月笙知道消息以后就赶紧找人活动。按理说，以杜月笙在上海的势力，他就是直接找李士群去摆摆龙门阵，这事也能有个究竟。但一来杜月笙人在香港，鞭长莫及；二来杜月笙觉得这事要是自己出面，有些掉了身价，如果万墨林一事让李士群回绝了，岂不是很难堪？再者，在与军统的关系上，杜月笙他们确实有把柄，否则76号也不会拿他的人开刀。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找个中间人比较好，这样可以有个缓冲，才好进退自如。

　　在杜月笙的关系网里也有不少人做汉奸，他把口袋里的人选捋了一遍，觉得还是汪曼云最合适。汪和自己的关系最近，和李士群也颇有交情。尤其是在反对丁默邨这件事上，汪曼云是李士群的死党，这一点杜月笙是知道的。他很快就差人找到了汪曼云，汪曼云自然是应承了下来。

　　汪曼云接了自己老师的指令，就赶紧去见李士群。当他和李士群说明来意后，李士群就对他说：“曼云兄，这件事情有你出面，我肯定会帮忙的。再说，老杜过去对我也有关照之处，我是不会忘记的。”听到李士群把自己摆在了杜月笙的前面，汪曼云心里十分受用。见李士群已答应帮忙，他还以为这事很快就会有眉目呢，不由得心中更加得意，看李士群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他刚想问李士群这事怎么了结，李士群的后话却跟了上来：“不过这件事情出在了当口上，还得谨慎一些。要是马上就有什么动作的话，日本人那里肯定要过问，就会坏了大事。所以，还是要先放段时间冷一冷再作计较。现在你老兄出头了，我不可能没个表示。这样，就让万墨林少受点儿苦吧，先把他解到南京。你告诉他，就不要再找人来活动了，否则一旦日本人得到消息就不好收场了。”说完也没给汪说话的机会，直接让人安排汪和万墨林见面去了。

　　汪曼云见到万墨林，顾不得听他抱怨吴世宝的不够交情和76号刑罚的严酷，直接问他有没有交代出杜月笙的什么事情。当他知道万墨林没有把杜月笙牵扯出去，尤其是没有把杜月笙让他杀张啸林的事给抖搂出去，也就放了心。他劝慰了一番之后就告诉万墨林，李士群打算把他解到南京，还说自己会设法在南京那边照顾他，让万墨林安心等待自己营救。

　　安顿好万墨林之后，汪曼云就去找李士群道别，等汪曼云道完谢，李士群说：“曼云兄，这件事情真是急不得。现在人刚刚抓进来，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呢，稍微疏忽一下就会惹出麻烦。再说了，万墨林在老杜家里混了这么多年，又开着米号，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钱。我手下的兄弟们都说，以他的身价怎么也值个四十万。即使不能任由他们开口，打个对折还有二十万呢！要想堵住这么多人的嘴，总得有个实际的办法吧！”

　　李士群的这番话无疑是开出了价码，但汪曼云只是一个中间人，不好应承也不好拒绝，只好胡乱应着，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等汪曼云告别的时候，李士群问了他回南京的时间，还让他经常过来谈谈，又是一副知交的样子。一会儿只认银子不认人，一会儿又称兄道弟攀交情，这种反复无常的把戏是李士群这些人最为拿手的。这么大的转折，他脸皮都不红一下。

　　告别了李士群，汪曼云心里明白这事只能靠钱来摆平，这事就得杜月笙来定夺了，他只能打打前站。汪曼云又找时间给叶吉卿和佘爱珍送了礼，只图她们吹吹枕边风，让万墨林少吃点儿苦头。

　　等到汪曼云回南京的时候才发现恰巧与万墨林同车，是不是李士群有意这么安排就不得而知了。负责押送万墨林的是76号的几个特务和一个常驻76号的日本便衣宪兵，汪曼云都认识，就和他们客套了几句，请大家对万墨林多加照顾。寒暄完毕，汪正准备坐下，那个日本宪兵问了他一句话：“是你的老朋友啊？”汪曼云不明就里，就答了一句：“对啊，我们过去是在一起的。”日本宪兵看着汪曼云，又神秘地笑了笑，说：“我的统统地明白的啊！”汪曼云觉得这话里好像有点儿什么含义，可又不确定，赔了个笑脸也就过去了。

　　到了南京，汪曼云又赶紧去走周佛海的门路。当然，在周佛海面前，汪曼云隐瞒了万墨林替军统做事这一环节。所以周佛海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答应替万墨林出头，其实周佛海主要是想给杜月笙一个面子，以便为自己留条后路。

　　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烧了一遍香之后，汪曼云赶紧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杜月笙方面的人，这才知道他们也在走别人的路子，但结果都是一样，开价二十万！

　　李士群他们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情无论谁来说项，没有二十万就别想放人。他们觉得，这么撑上一段时间，这事就是罐子里头捉王八——十拿九稳了。可让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煮熟的鸭子就要端上来的时候却飞了。

　　原来，这事终究是让日本人知道了，而且听说76号收了二十万之后马上就要放了万墨林。于是日本人二话不说，直接派人把万墨林从南京又提解到了上海宪兵队本部。周佛海、李士群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后来，万墨林还是被日本人给放了，但究竟是如何出来的就没有人知道了，据说代价肯定不止二十万。这一趟上海南京往返游的费用可真够贵的，也许是万墨林黑心钱挣得太多的缘故吧！

　　说穿了，李士群他们也好，日本人也罢，都是为了万墨林手中的钱财。狭路相逢勇者胜，两恶相争强者生。76号的胳膊拧不过大腿，折腾了一遭连点儿辛苦费都没捞着，也只能自认晦气。倒是这场狗夺狗粮的闹剧在当时成了一大笑谈，让人们有了消遣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