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场，下场

　　他们也曾有过热血沸腾的梦，也曾吃过流离失所的苦，也曾立过扬名立万的志，但是在云谲波诡的时代里却没能把握住自己。最后，他们放弃了个人理想，放弃了民族立场，放弃了做人的底线和廉耻，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了闹剧和丑剧。

　　不断地背叛、频频地投机、凶残地杀戮、疯狂地逐利，成了他们人生的主要色调。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和罪恶，他们只有犯下更多的罪行来麻痹自己，把自己装扮成张牙舞爪的恶魔。

　　无论多么嚣张，多么显赫，都改变不了他们跳梁小丑的命运。他们只是一枚棋子、一个工具，也许他们自作聪明地利用别人对他们的利用，但他们却改变不了要去依附、要去攀爬、要去争斗的本性。任何一种没有限制地攫取，其结果都是覆灭。当他们的利用价值丧失，或者成了“害群之马”之时，马上就会被弃之如敝屣。虽然他们曾经费尽心机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又一个保护伞，请来了一道又一道护身符，但在气球被扎破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结局也只有粉身碎骨！

　　被主子鸩杀，或是交由历史审判……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不足以抵其罪恶的万分之一。下场只是收场，往往在瞬间确定。他们留给世人的不应该只是骂名，还应该有深深的启迪。

　　加入76号的大小特务，没有一个人想在这里搏个封妻荫子，图个千秋万代。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座庙都会瞬间化于无形，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在这里落脚的和尚了。但却没人不想在这里发一笔大财，他们觉得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有了76号的招牌，那些以前不敢明着干的勾当都可以公开地进行了。管它76号将来是死是活，自己先捞上一把才是真格的。当初吴世宝带领一群小地痞流氓加入76号，也正是基于这个考虑。而且，在短时间内，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跟了李士群以后，吴世宝确实没少为他流血流汗。在李士群还是一个光杆司令的时候，是吴世宝最先给他弄来了一支破枪和一辆破汽车。之后又是他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靠着抢劫给李士群打下了最早的家底，才让李士群撑到了被日本人接收。当然，从吴世宝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为李士群白作嫁衣裳，自己也捞足了好处。

　　几年下来，吴世宝已经成为上海滩显赫一时的阔佬巨富——前文我们提到了他的豪宅。但吴世宝并不满足于做个土财主，他还讲起了排场。在他的家里，仆从如云，中西厨师兼备。他出门非但要坐自备的保险汽车，而且前后都有车跟着，这样的排场在当时的上海也少有几个人能够撑得起。吴世宝终于实现了他多年以来的梦想，成为了“富贵”之人。

　　在李士群把主要精力转向“清乡”以后，吴世宝便成了76号的实际负责人。在他那“贤内助”佘爱珍的支持和帮助之下，吴世宝更是气焰熏天。由于他门徒众多、财大气粗，很快就在76号内部形成了自己的独特势力。这让他的内心再一次爆棚，甚至开始幻想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成为上海的一方霸主，将来可以名垂千古。为此，他有时候还会做一些施棉衣、药水的慈善活动，他还让人把自己那滥俗气息颇浓的名字改成了吴云甫，俨然一个有头有脸的上等人了。

　　只是好景不长，吴世宝还没横行多久，形势就起了大的变化。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无论对于日本人还是汪精卫来说，他们当初同意李士群用吴世宝这样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就是用他们来对付抗日人士和重庆的特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进占了租界，他们需要的是社会稳定；而汪精卫则更在乎自己傀儡政权的名声。主子的“需求”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吴世宝却没有及时改变“供给”的内容，依然干着杀人越货、绑票勒索等勾当，甚至还在赌、毒生意上抢日本人的吃食。这些作为，让日本人和汪精卫都有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理。

　　李士群对吴世宝的心理则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深知吴世宝给他立下过汗马功劳，拉人、敛财，哪一样都少不得他。尤其是在倒丁默邨的台的时候，吴世宝更是全力帮助，才让李士群轻轻松松地把丁默邨扫地出门。可是随着吴世宝的势力膨胀，76号中的很多特务都把吴世宝当成了实际的老大，连李士群也无法控制他们了，这一点让他十分恼火。并且，吴世宝的胡作非为让李士群在汪伪汉奸集团内部和日本人那里屡受责难，直接对他的地位造成了威胁。这些让李士群也生了将他清除出去的想法。

　　为了解决吴世宝这根“鸡肋”，李士群也动过脑筋。他一方面把76号各部门的大权逐渐转移到了从重庆那边拉拢过来的特工手里，另一方面试图发起“纯化特工队伍”的运动，想将吴世宝的势力清理出去。可是此时的吴世宝已经坐大，还靠金钱铺路巴结上了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等汪伪要人，弄不好的话就会被反咬一口，让李士群迟迟不敢动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吴世宝的嗅觉实在有些迟钝，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大小主子那里都“挂了号”，依然不顾一切地敛财，甚至动起了日本人的脑筋，彻底把自己送到了绝路之上。

　　1942年初，日本人在江海关搜刮到了大批金砖，准备运往日本人开设的正金银行存放。这个消息不知怎么被吴世宝的铁杆亲信张国震知道了，张赶紧跑去告诉了他。吴世宝一听，欣喜若狂，决定把这批金砖抢过来，发一笔真正的横财，于是立即和张国震密谋起了抢劫方案。

　　日本人十分看重这批黄金，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是用铁甲车从江海关的后门秘密运走的。但张国震带领一批人手早已分头把守在了通往正金必经的四川路、汉口路转角处。看到铁甲车一开过来，他们便开车上去当头拦住，一干特务直接持枪冲了上去。铁甲车的司机一看大事不好，赶紧熄了火，拔掉钥匙逃了出去。

　　张国震他们还以为这一大批金砖马上就成自己的了，准备开车时才发现钥匙已经不在了。由于他们是在闹市区公然抢劫，捕房已经得到了消息，警笛声都响了起来。于是张国震也顾不得做他的发财梦了，赶紧逃开。等到日本宪兵队大批人马赶到时，他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批金砖连个角都没有丢，却让日本人丢了颜面。他们下定决心，无论费多大的工夫也要把这个案子破了，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嚣张，敢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对他们下手。经过一番侦查之后，日本人确定这事是由吴世宝的手下张国震干的，二话没说，直接让李士群把张国震交出来。

　　此时张国震早已听到风声躲了起来，李士群只好去找吴世宝要人。吴世宝也没办法顶住日本人和李士群的双重威胁和压力，不得不把张国震交了出来。不过他在把张交出来之前一再叮嘱他，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这样他才能在外边想办法营救，否则两人都是死路一条。张国震是满口答应，还向吴世宝拍胸脯保证，即使自己丢了命也绝不把他供出来，只希望吴世宝能尽力设法搭救。

　　张国震对吴世宝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他被日本人抓进去以后将所有酷刑都尝了个遍，愣是一口咬定这劫金案的主谋就是他，根本不提吴世宝。日本人即便料定这事肯定是有吴世宝在背后撑腰，但因为没有证据，也不好下手，就在日本人踌躇犯难的时候，汪精卫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汪精卫大约也想到这事定有吴世宝的份，为了不让日本人找到自己的头上，他就先行一步，下令免去了吴世宝的职务，说他“肆行不法、作恶多端”，要求立即将吴世宝通缉法办。这一下日本人有了借口，直接就去76号抓吴世宝去了。

　　没想到，吴世宝在宪兵队里面也安插了眼线，事先得到了通知。等日本人赶到时，吴世宝早就逃之夭夭了。日本人倒也聪明，根本不费那个气力去寻找，直接找李士群要人。李士群心知虽然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他要是不帮日本人把吴世宝找出来的话，日本人有的是办法收拾自己，所以只好答应日本人自己去想法子。

　　打发走日本人之后，李士群就让叶吉卿把佘爱珍找了过来，他对佘爱珍又吓又骗，让佘爱珍把吴世宝找出来。李士群说，要是等到日本人自己捉住吴世宝，恐怕他的命就保不住了；如果现在就把吴世宝交出来，他可以保证宪兵队不会对吴世宝用刑，也可担保吴不会丢了性命。其实佘爱珍也知道吴世宝是躲不过去的，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李士群，他们都能找到吴世宝。要是等到人被抓到了再去找李士群帮忙，那他就可以一推六二五了。同时，佘爱珍还觉得，虽然这桩劫金案弄得满城风雨，可那批黄金却没遭受一丁点儿的损失。吴世宝也是为日本人出过力的，日本人应该能念及他的那些“功劳”。于是，佘爱珍就把老公找出来交给了李士群。

　　找到吴世宝以后，李士群就带着自己的翻译夏仲鸣，亲自将吴送到了日本宪兵队，并请宪兵队本部的特高课长林少佐对吴世宝予以照顾，不要用刑。林少佐则答应了李士群的请求。不久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吴大队长就这样成了日本人的阶下囚。其实吴世宝虽然罪恶滔天，但比起日本侵略者和汪伪集团，不过是冰山之一角。如今把他拿下，除了因为他敢在老虎身上薅毛之外，还有就是要找出一个替罪羊——在这个问题上，吴世宝不幸中了大奖。

　　在把吴世宝送进监狱之后，李士群就把马啸天从南京叫到了上海，让他带人以伪政治警卫总署的名义抄吴世宝的家。马啸天心里觉得这事做得有欠“厚道”，不过既然是命令又不得不执行，就带着几个特务和日本宪兵到了吴家。这次抄家也让马啸天一行人开了眼界，他们抄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其中一批大大小小的钻石更是让他们惊叹不已。佘爱珍还以为这只是暂时查封，比较配合，还招待了这些人一顿丰盛的大餐，临走时给每人都送了一份厚礼，让那些特务和宪兵好不快活。李士群听说以后，觉得佘爱珍这一手干得不错，自己也给宪兵队的头头们送了厚礼——说是替吴世宝斡旋，其实是让日本人不要把自己牵涉在内。

　　由于李士群和佘爱珍的贿赂，吴世宝进去以后并没有遭受严刑，甚至还能收到佘爱珍给他送来的一些东西，这在宪兵队里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这个信号让吴世宝觉得自己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个时间问题，于是一直在傻老婆等汉子似的盼着李士群把自己救出去。而张国震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受不了宪兵队里的酷刑，就全部供认了自己抢劫黄金的事情，但还是一个字也没有提吴世宝。也许是他记住了吴世宝的话，还在等着吴世宝救自己出去呢——这个好梦一直做到了他被枪毙的那一刻。

　　张国震一死，吴世宝觉得自己彻底没了威胁，就更加热切地期盼李士群的援救了，但他哪里知道，此时李士群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副算盘。李士群打心眼里想借日本人之手除掉这个已经尾大不掉的下属。在一次闲聊中，他还和汪曼云透露了这个想法，并把吴世宝的种种不是向汪曼云倾诉了一番。汪曼云觉得他这个借刀杀人的想法有些欠妥，认为应该先设法把吴世宝救出来，然后再由自己决定如何处置，这样就不会寒了他手下那些人的心。

　　李士群觉得汪曼云支的招很有道理，随后就和日本方面进行了秘密沟通。至于他们如何商定的这件事情，那就无人知晓了。

　　不久以后，吴世宝被释放了。出狱之前，看守他的日本宪兵送来了一份有汤有饭的“告别餐”。吴世宝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出狱了，十分高兴，可这份冷汤饭却让他提不起食欲，就打算拒绝接受。可送饭的人说这是上头的安排，让他出去以后记住不要再胡作非为，不吃的话就不让他出去。吴世宝觉得这个说法也合乎情理，就忍着不快把这些东西吃了个精光，还有点儿向日本人表明出去后一定“好好做人”的决心。然后他就高高兴兴地被送回了76号，心里还想：有钱能使鬼推磨，日本人也不例外。

　　吴世宝回到76号以后，李士群先“教育”了他一番：“云甫，你这次的事情弄大了，让我很难堪。为了救你出来，我在日本人那里费了好大的力气。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这些年为76号立了很多大功，我是不会忘记的。就是拼死，我也要把你救出来，但事情还没算完，日本人虽然同意把你放出来，但要‘判刑’三年，其实就是找个地方让你老老实实地待上一段时间。我想过了，你就去你自己在苏州那处房子里待上一段时间吧，多少给日本人一个交代，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还有，前一段为了做个样子，我让马啸天暂时查封了你的一些财物，这次一起发还！”

　　吴世宝听李士群这么一说，明白了所谓的服刑是什么含义，也知道自己的钱财没什么损失，觉得确实很优待了。他对李说了一大堆感恩戴德和誓死效忠之类的肉麻话，还当场磕了几个响头。

　　李士群亲自带吴世宝去了苏州，把一切安顿好之后当晚返回了上海，好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只是没过两天，吴世宝身亡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据说他突然上吐下泻、浑身抽搐，没一会儿就丢了性命，吴世宝落得如此死法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李士群在这里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就没有人能知其究竟了。横行了两三年之后，吴世宝的富贵路终于幻化为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