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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 作者:方南江

第17章

  苏娅刚坐下,一个脸盘像个大男孩样的秘书请她到华主任办公室去。华岩自主持工作以后就搬到单间办公,苏娅和几个秘书同在一室。苏娅问华主任?命令宣布了?大男孩一挤鼻子,说大家都超前喊,不喊的反而滞后了。

  华岩的办公室不大,东西不多,十分整洁,办公桌、台式电脑、木质扶手沙发纤尘不染。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全国分省地图和K省公路交通图,还有总队全年工作流程表。主人思考的问题跨度很大。苏娅进来华岩只点点头。昨天机关大会上他被叶总点了名,苏娅同情他,问他是否没休息好?他苦笑笑说,都说基层干部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咱是睁开眼,半夜两点;刚想睡觉,半夜鸡(机)叫,一号台找。他搓搓脸颊把苦笑抹去,给苏娅传达了近期工作:重点是迎接下月到来的总部检查组。华岩压低了声调,闪烁其词、神秘兮兮地说:“叶总、宁政委都在考核范围……还有一个副总的位子,嗯,首长都很重视。”

  他像许多干部一样,不论自己是否有升迁的可能,一听说考核干部总是很兴奋。这种事往往牵着头头脑脑们的心,而自己的心又被头头脑脑们牵着。领导心里一阵风,自己肚里一层浪。

  苏娅知道,武警部队的体制结构不像解放军,从下往上层层搭起来,像个金字塔。武警是横宽纵浅,像个斗笠,总部是个尖尖的“帽头”,下面呼啦啦展开一个大平面。总部就是什么都不干,光跑,一年也跑不过来。当然,如果你那个总队问题不少,确需帮扶,那总部也是闻声必到。总部很忙,没有工夫放空枪,这就难怪受检单位很重视了。叶总和宁政委已就军、政、后的迎检工作做了部署,要求特支迅速形成战斗力;直大的试点,总部已原则同意,这次要交出切实可行并且有超前意识的组建方案。

  华岩拿起几页表格说,机关的队列训练,我根据叶总的指示搞了个计划,你看看,没什么意见就送给直工处,就这么办。苏娅说我刚来,提不出啥意见。华岩说,我搞完了才想起来,按说这个计划该由直工处搞,这回就这样吧。苏娅说你肯定加班了,华岩摆摆手。苏娅明白,这点事大男孩秘书就能办,之所以叫她去送,是进一步明确领导关系。她一调回来就对贺东航表示,还是直接到特支帮助工作好,免得在这里给旁人造成精神压力。贺东航不同意。说在总队干几天没什么坏处,你了解一下总队,机关也了解一下你嘛。

  昨天的动员大会上,叶三昆总队长又一次强调狠抓机关,讲得具体而严厉:

  “……机关该抓抓了!要外树形象,内强素质。现在有的男干部稀里咣当,女干部一步三摇,这是不行的。下周开始,每天队列两小时。有的干部坐下不会写,站着不会做,下去不会抓,上来又不会说,子丑寅卯都讲不清楚,这是不允许的,懂不懂?下周开始,每天基本功训练两小时……”

  华岩在下面计算,每天已去掉四小时。宁政委又插话:“有的干部该知道的不知道,该记住的记不住。基本功训练要突出应知应记的内容……”

  叶三昆越说越有气:“……卫生也不像样,楼道里的痰迹多少年不擦。门诊部!你给我搞些药来,谁的痰谁去擦!”华岩心说这么些年了,吐痰现场早已破坏,找到“痰主”恐怕要查DNA。

  “……还有厕所,有的人拉屎不带冲的,提上裤子就走人,你以为是你村的茅坑!小便池里净是过滤嘴儿烟屁股。烟屁股溶解于水吗?华岩!”

  华岩正心算呢,冷不丁被喊起来。

  “溶解于水吗?”

  “……”华岩快速反应,听出这是道化学题,但没听清什么物质要溶解,头上就开始冒汗。他听后面有人讨论:“溶解……不溶解……”就回答:“溶解吗?”

  “我问你!”

  轰笑声中华岩焦头热脸地坐下,终于知道了叶总问的是烟屁股。心想我又不抽烟,怎么拿我开刀!

  “……每天一小时整卫生!”

  五小时了。华岩忍气吞声地复算一遍,他要做计划。心里狠狠骂,平时干啥去了,这会儿拿个主持工作的老副团提溜来提溜去,管烟屁股的是直工处!

  吃早饭的时候,叶总在餐桌上就强调:“今天的队列训练,领导干部要带头,一级做给一级看。”

  为了方便工作,师以上干部都在小食堂就餐,叶总在这里讲了他的决定就等于宣布了。今天也是中心组的学习日,党委“一班人”要集中学习。中心组的学习过去叫做“雷打不动”,请假必须政委批。叶总提出领导干部要出队列,就意味着要从学习日里挖走两小时。贺东航拿眼请示宁政委,宁政委咽下一截油条才说:“算做调整吧,时间顺延。”他喊来炊事班长,交代咸菜不要光搞些腌制的东西,光咸没营养,要多调拌一些新鲜蔬菜。叶总又提出,把今天中心组的集中读书改成自学算了,宁政委表示不合适,说这个时候自学还不“自流”,都去忙迎检了?叶总冲贺东航点点筷子,说真要忙迎检也不是坏事。宁政委对政治部焦主任说,中心组学习也是这次检查的重要内容,你们把资料都准备齐。焦主任赶紧把没营养的咸菜拨拉到一边,应了一声“好”。叶总吞掉半个鸡蛋,夹了一大筷子腌黄瓜使劲嚼。

  中心组的学习情况每次都要向总部专题报告。自学开始是分散的,宁政委几次“私访”,发现有些人名为自学实为办公,就改为集中。开始还有人常出去接电话,现场打手机。宁政委忍无可忍,把书本一拍:“都给我坐下。你们口口声声说学习重要,我看不如你打手机重要,要联系晚上在哪里吃饭嘛!请哪些人参加嘛!你们别笑,正经工作除了抢险、处突,有几个打手机的?从今往后,凡集中学习一律关闭手机,不准接电话,从我和三昆同志做起!”从此集体学习就很严肃,除了谁的肚子不好零星咕噜几声外,再没有与学习无关的动静……

  交班会上,叶总又临时决定,上午的机关队列训练,驻省城单位的团以上干部都参加,立即通知,30分钟赶到。因总队和支队党委中心组的学习是上下联动的,贺东航就请示政委,是否让支队的中心组学习也顺延两小时?宁政委笑笑,说不要搞得太紧张了,连续几个小时出队列,效果不一定好,就9点开始吧。叶总一挥手:“快去准备!”贺东航知道,首长们各自分管的工作,那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工作,还是一块“领地”,一分权威,事先不商量就安排别人分管的工作,就叫“越俎代庖”,难听点就叫“手伸长了”,对方是不能容忍的。这就要靠机关协调。作战值班员请示贺东航按什么时间通知?贺东航把他拉到一边火辣辣地说,平时怎么给你们讲的?两个主官都在场的时候,如果意见不一致,下级不准当面请示按谁的意见办。按谁的意见办?军事工作按总队长意见办,政治工作按政治委员意见办。这是条令规定,懂吗?通知各单位,30分钟必须赶到!

  叶总、宁政委站在操场北头。他们都是按规定着装,腰板挺得很直。叶总的脸有点阴,对鱼贯而来的支队主官们很冷淡。宁政委很祥和,对向他致敬的人笑眯眯的,连点头带还礼。他敬礼大的套路符合条令,右臂右手往上走,只在手掌贴近眉尖时变为自选动作,并拢的五指弯成一把勺,把勺底朝着你。这会他把“勺子”不停地举起来,扣下去,不时同人扯谈几句:“迎检工作安排很紧吧?不要光靠临阵磨枪,要注意有张有弛,弦太紧了要断的,不要搞乱了正常秩序。要防止忙中出错,乱中出问题……”他的话音不高,但很清晰,叶总和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叶总的脸色仍不太好看。宁丛龙的话句句说给他听。他对老搭档这一点历来不满:有什么意见不直接给你说,给别人说,让你旁听。你如果说中午吃大包子吧!他会冲另一个人说,面片好喝,中午弄两碗。看着那把“勺子”上下运行,他心里就来气:50多岁的人了,连个礼都不会敬,还说什么弦要断了,可笑!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敬礼的“效果”。贺东航注意过,两位将军的脸色不少情况下会有点对比,一个如果发点阴,另一个就可能比较晴朗。脸色差不多的时候也有。受到总部的重点表扬,或是争取到省里的重点扶持,两张脸一块儿灿烂;部队出了大事故,俩脸一块阴天。坐在主席台上念稿子,只要不脱稿讲话,俩人都没什么表情,一个人念完了另一个人念。

  叶总看看表,喊了一声直工处长,命令开始训练。直工处长立正喊道:面向我,成并列纵队,集合!

  直工处长个子高,队前一站像高射炮。但他紧张,夹得很紧的两条腿微微发抖。他跑到叶总面前报告,由于腿长,不小心就跑近了,叶总从他大嘴里呼出的热气判断,他早餐食用了腌制咸菜——糖醋蒜,听了报告既不指示,也不还礼。直工处长更慌了,隐约觉得自己少报了什么……忽然记起没报职务姓名,就赶紧补上。叶总这才指示,先练习脱帽、复帽,然后练敬礼和礼毕。直工处长转身传达首长的指示,心里就埋怨现行的条令太繁琐,你明明知道我姓甚名谁什么官儿,还瞪着眼要我自报家门,这不是形式主义是什么?该改革的东西太多了。

  司政后带开组织训练,支队来的人在操场北头列队观摩。宁政委和副总、副政委们正要转转看看,叶总又指示常委单独操练,由贺东航组织。

  自从有了大檐帽,警营里又多了一块“磨石”:脱帽和戴帽。这么多人在一起,一声“脱帽”,各脱各的不行,这就要统一。原先的口令是“脱帽”!“戴帽”!但直工处长喊“脱帽”还可以,喊“戴帽”就常常喊成“戴帽儿”。在中国,“戴帽儿”这个词常有特殊含义,喊起来不严肃。而不要“儿”,只喊“戴帽”听着也别扭,跟那个很像海龟的“玳瑁”一个音。叶总经过反复琢磨,决定改为“复帽”,直工处长就很难念成“复帽儿”。

  常委们也在戴帽、复帽,分解的、连贯的,很像那么回事。贺东航注意到,叶总、宁政委每一动都是一丝不苟,虽有点夸张,但配上他们的年龄、体魄和警衔,仍给人以振作感。

  司令部的队列是苏娅在喊口令。按惯例应由直工处长喊,但因为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叶总弄了个大红脸,他心里窝火,就让华岩喊。华岩觉得刚主持工作,不便再给人一种“事务篓子”的形象,而且喊口令不是他的强项,也不愿喊,就提名苏娅。苏娅当然推辞。华岩的口气坚决了,已经不是在商量,似乎已把喊口令的能力作为考核干部的内容。苏娅把大檐帽正了正,说试试吧。她往队前一站,立时像换了个人似的,双目如星,胸如半月,那口令激越清亮。不仅司令部的人长了精神,连政治部、后勤部的干部们也偏头侧目。心里赞叹:看模样像个跳舞的,遛一遛原来是当过兵的,细打听才知是正规军出来的。苏娅初喊还有点怯,被大家看得倒沉稳了。心想看吧,两年战士、班长,两年通信排长不是白当的,别以为交通兵就知道修路、挣钱、吃饭!她甚至还想纠正几个干部的动作,后想初来乍到不知深浅,还是悠着点吧。

  贺东航看着高兴,苏娅不愧是他的老战友!但看看其他的干部就不顺眼了。

  比如那个营养过剩的机要参谋,人粗得像个发烟罐,动作总比别人慢半拍,还笑人家戴“傻帽”。叶总过来要了他的帽子,问他能把帽子各部分的名称说出来吗?机要参谋吭哧半天,只知道帽檐叫帽檐。叶总告诉他和大家,这叫“帽瓦”,这叫“帽墙”,这不叫“帽盖”叫“帽顶”。他平缓地说:“你是1982年入伍的,第二年考上了电子工程学院,称得上软件专家。你是个军人,你从事的是军事机要工作,今天训的就是军人意识……”叶总历来不越级批评,他说那叫瞎批,批就批主管的。汽车翻沟里了,你批汽车吗?

  接下来的“敬礼”、“礼毕”,就比刚才严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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