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政委喜出望外，要请钟国疆到街上吃饭，感谢他解决了这个老大难问题，团里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这个妙法。钟国疆谦逊地说是他碰巧了。要感谢的话就感谢施工的战士们，他们的大智大勇和他的灵感撞出了火花。上街吃饭没必要。团长政委又说要为他请功。他说他的功够多了。团长政委又要给他奖励。他严肃地说：“奖励应该，但不是我，而是隧道里的官兵们。”
团长、政委越发感动，便依他所言，送他回到了培训班。但是，他们毫不迟延地将全部情况写成专题材料，报给了修仕国。
修仕国当然高兴，这是培训班的光荣，更是他实习妙策的一大收获，可得好好宣扬。可是，没等他向培训班宣传，《解放军报》却在头版头条位置登出了这个思想政治工作的奇事。
修仕国非常纳闷，《解放军报1怎么会如此捷足先登？他叫金乐奎打听。金乐奎就叫团里打问。团里问营里要情况。营长说出了原委。原来，营长的军校同学在解放军报工作，两人常联系，一个以此作为掌握边关新闻线索的渠道，一个以此及时反映边关官兵的冷暖甘苦，相得益彰。因为身临其境，眼见为实，营长对钟国疆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见他一点也不居功自傲，更加心悦诚服，激动之下，回到营里就给军报的老同学打了电话，一五一十，说了个仔细，把老同学感动得直说：“奇，妙，高！奇妙高啊！明早见报，一定见报！”
修仕国历来讲究赏罚分明，既然如此，他马上集合全体学员，把钟国疆大加夸奖一番。同时，对第一师的思想政治工作提出严厉批评，叫他们好好地严肃认真地想一想，怎么施工将近两年多了，就是没想出妙策良方，号召全体学员，也号召大疆军区所有的政委及其他政治工作者，向钟国疆学习，用心捕捉解决思想矛盾的良机妙方，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
修仕国这样做，意在奖掖积极因素，推而广之。不料想，下课后，他刚刚回到宿舍，聂崇洋就来找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一个质疑：钟国疆可能事先得到情报，他有内线，事前给他打了“信息战”，才马到成功，抢了头功。
“这，哼，嗨！哎呀！”修仕国真是可笑又可气，不知如何对答是好，“你们这明显是嫉妒！可恶！既冤枉了钟国疆，也错怪了我。我问你，钟的情报从哪里来？他的内线是谁？信息，信息战，谁给他打的呀？你说，是金乐奎，还是我？”
聂崇洋不吭声，但脸上明显带着不弄明白就是不服气的颜色。
金乐奎一旁看得明白，调和道：“修政委，你没必要生气。这事不能回锅调査。好事决不能办成坏事嘛。事实胜于雄辩。我建议，侧面摸一下情况，如果大家都不服气，学习班就来一次平等竞赛。”
修仕国无奈地笑笑，说：“也好！你安排吧。”
金乐奎并没有下去摸底，他心中更加憋气。喜振雄政委明人不说暗话，当面怀疑就是他给钟国疆当了内线，私下发了信息，因为他和钟一起在大军区机关当了四年副部长，当然偏心于他。对付这种同行之间的怀疑，不能采取调査对质的办法，那样会火上加油，把一个问题变成几个问题，叫一两个人的矛盾变成大范围的矛盾，只能不动声色地化解，这叫聪明人做完了事还不叫别人知道。所以，他当机立断，再来一次平等的比拼。
他把深思熟虑的想法报给修仕国，修同意了。于是，培训班第五项训练课目由参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变成了考核验收。
任何人都有争强好胜的一面，政委们也不例外。他们对钟国疆佩服，却也觉得自己并不差多少，如果真正在战场上角逐，一样大显英雄本色。
这符合修政委的脾气，他马上报告林祥江政委。林没有理由不同意，吩咐阴达封主任安排理论水平高的机关二级部领导带工作组到场听讲并现场打分，来个打起铁来看家伙，一级考核一级。
第二天下午，西朔军区政治部工作组就到了，由林祥江政委带队，宣传部长黄清远和组织部、干部部、保卫部、报社等单位的副部长、处长和干事参加，阵势不小。钟国疆意外地发现，周龙昌也来了。
黄部长先给修政委打过招呼，工作组专门参加培训班考核验收，等于对这次培训的验收，考核完就撤。修开玩笑说，想叫他留都不行。他还要参加军区的党委书记学习班呢。于是，考核验收当晚就开始了。
大家集中在大会议室里。金乐奎宣布考核开始。先请黄部长讲话，他说不讲了。又请修政委讲。修说现在不好讲，考完了他要好好地讲。金乐奎就宣布考核项目。一项，即兴演讲，不许拿稿子，大题目是怎样当好政委。二项，检查连队工作，现场发现问题，回来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三项，自身素质考试。先考硬功夫，就是基本军事技能，射击、五公里越野、体育、疾病防治和战场自救互救、计算机操作；后考软功夫，由培训班统一印出试卷，集中答题，是闭卷。范围就是三本书，《政治工作条例》《基层思想政治工作纲要》和《敏治作战概要》。四项，写作。每人一篇强边固边的感想。统一在教室，统一限定一小时，当场交卷。五项，模拟演练政治作战，检验政治作战指挥能力。
“听清楚了没有？”金乐奎大声问。
“听清楚了。”钟国疆回答的声音非常大，其他人的声音微弱。
修仕国“刷”地站起来，叫道：“大声回答，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全体学员一起回答，声音异常宏亮。
金乐奎命令道：“各排带回，正常休息。明天进人考核！解散！”
经过三天的精心准备，学员们走进了考场。为了便于监督，考场临时调整，改在了招待所四个大会议室里进行。
对政委们来说，演讲是他们的家常小菜和拿手好戏。十几个直属营教导员也是轻车熟路。
怎么样才能当好政委？他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都用五分钟时间表述了自己的观点，头头是道。黄部长带的工作组并没有找出多少破绽。聂崇洋上台来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显然志在必得。
“……我认为当好一个政委，特别是当好边防军政委，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要把战士们当成自己的小舅子来关爱！我的演讲完了，请首长和同志们批评指正！”
台下响起热烈掌声。修仕国政委黄部长都满意地微笑着。
聂得意地站起来，敬礼，一边说：“谢谢首长和同志们的关爱，给了我满分！”“等一等！”周龙昌站了起来，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说：“聂政委，你不能得满分，只能得个良好，严肃一点就是及格：
全场一下子沉寂下来。大家把眼光都扫向了周龙昌。修、金二人也惊异地扭过头来注视着他。钟国疆凑到夏科龙的耳根下，悄悄说：“周可是只金猫，逮耗子从不落空。”夏科龙说：“是耗子就该逮着。可惜现在好猫太少。”
聂政委还算沉得住气，笑道：“周副主任，你请指点！”
“那就恕我直言了。你的演讲其他的都不错。我就不重复了。但是，你有一个严重的应当说是原则性的大错误。你说，要把战士们都当成自己的小舅子来看待，这与政治工作条例、纲要、政治作战概论的原则和精神都不符，与我军的光荣传统更是背道而驰。仅仅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主观臆断的想法。你找不出任何合法的根据和理由。不是我说话刻薄，这是因为你想哗众取宠，结果忘了根本。可以断定，如果你真的这样做，绝对当不好政委，因为你要天天照顾好战士们的姐姐……”
“哈哈哈……”考场顿时被哄笑声淹没了。
周龙昌没有笑，仍然严肃地说：“夏政委，我对事不对人。如果你把这个观点真的用于工作，有水平的战士们会先问他们的姐姐妹妹，然后和姐妹们一起来敲你的门，跟你讨个说法。而不大懂或者不大认真的战士们，则要找你讨酒喝，还要找你要好处。”
考场又被一阵哄笑声塞满了。聂政委满面通红，低首不语，两腿抖动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下不了台了。
黄部长朝周龙昌瞟了一眼，似有不悦之意。周龙昌置若罔闻。金乐奎同修耳语几句，起身走到周龙昌身后，低首凑到他耳根下悄然道：“你讲评的很好。请别太辣了。毕竟是政委。”
周龙昌头也不抬，回敬他一句：“明白了。错了不影响保健，辣了，可是伤身体。”接着笑道：“聂政委同志，我不懂部队，仅供参考。不影响你的成绩。请你归位。”金乐奎一怔，红着脸走到黄部长跟前，同他耳语。黄便起身过来，刚要同周说话，林祥江政委说话了：“周副主任，你讲的好啊！事关部队舆论导向，必须言归正传。回头，我要专门讲讲这个问题。”金乐奎一愣，黄部长也愣了。坐下不语。
演讲越来越热烈。兴许是这样的场合平常难得，也许因为关系到成绩名声，所有学员更加认真，趁机发表自己的见解。但是，明显变得小心谨慎了，没有谁再随心所欲，别出心裁地一味求新。钟国疆这回不急不燥，直到倒数第二名了，才走上讲台。
钟讲了一个信字。他从烽塔边防实际说起。前几年信息不通。没有电话，没有公路，信件报纸什么的，要由人徒步送达，往往时过境迁。做好政治工作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使他深深感到，当好政委，要做的事情固然很多很多。但是，信字是首当其冲。这个信字，好比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属于物质，硬件。一面属于精神，软件。打贏信息化战争，必须彻头彻尾地解决信字问题。这应当成为各级政委一把利剑，天天悬挂在自己的头顶。怎么才能挂到头顶呢？一个有效的办法，就是按照军委总部和两级军区党委机关的一系列要求，切切实实地抓好信息化建设。林政委和修政委还有黄部长都带头鼓掌。全场掌声热烈，
夏科龙最后一个上场。他从医院为基层为边关服务讲了自己如何当好政委的体会。语言精练，朴素大方，情真意切，鞭劈人理，也博得了首长和同志们的热烈掌声。
因为是最后一人，工作组没有谁主动为他讲评。林政委不满地问：“黄部长，怎么没人点评啦？要一视同仁嘛。这也是思想政治工作哦。”
黄部长扭头看看两边的工作组成员，没有谁迎接他的目光。他便自己上阵。没说几句，林祥江不耐烦地说：“黄部长，你休息一会，请周龙昌来评吧。”
黄脸红脖子粗，羞恼地坐下去了。周龙昌起身点评，夏的演讲切合实际，是自己的心血结晶。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例证稍有不当之处。份量不足。
所有人的头颅都刷地转了过来，朝他发出疑惑的眼光。
周笑了，镇定地说：“夏政委，不说不知道，一说你千万别吓一跳。请问，你到边防几次啊？”
“这……”夏一时语塞。想想干脆打开窗子说亮话，“周副主任，你真是火眼金睛啦，连这个都看出来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实没深人边防服务过，都是间接经验。间接经验也可以转化为真理嘛。”‘
“没错。但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作为政委，发动群众是首要的，不能跳独角舞嘛。”
“说的好。但是，做群众的带头人，还是当个尾巴，这可是个大原则问题。”
夏科龙的语气一下子软弱无力：“政委带队下边防，总院似乎没有这样的先例。”“非也，非也！”周龙昌风趣地说，“大疆军区总医院院史记载的非常清楚，自1955年8月成立以来，院长、政委、副院长、副政委等领导，都带队去过边防，做出了一系列服务工作。”
夏科龙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后脑勺，笑笑说：“噢，我忘了，你是西朔军区的司马迁。谢谢指教。”
林政委带头，其他人跟着，考场又被掌声淹没。
晚饭开始了，根据林政委指示，加了菜。周龙昌跑到钟国疆的饭桌上来了。同各位政委闹酒。没喝几口，黄部长来叫他，说是林政委点名叫他，有事交待。周不知真假，极不情愿地跟着黄来到了包间。
林政委笑呵呵地叫周坐下。修政委吩咐给周倒了一杯白酒，认真地说：“周大黑子，我当副主任的时候，就发现你是个大才子。你的点评真是别具匠心。来，我敬你一杯。”
周龙昌连说不敢，站起身来喝干了，便给林政委敬酒，林少不了又夸他一番。突然话锋一转，说：“我有一个想法，看大家赞不赞同？听了一天演讲，我觉得手心痒痒了。明天开始，咱们工作组所有成员都参加考核。大家有没有胆量啊？”
这也太突然了！大家都愣了个透。周龙昌转得快，叫一声“好！”端起一杯酒来，兴奋地说：“英明决策！坚决拥护。我给首长敬一杯。首长不喝！我干了。”
大家这才齐声叫道：“坚决拥护！”一起端起酒杯，统统站起来，给林政委敬酒。林政委一时高兴，也端起满满一杯，起身与大家同干。
气氛煽动起来了，大家都放怀喝酒。你来我往，非常欢畅。修仕国知道周善于模仿大人物讲话，给林耳语之后，请大家安静，他要请周大黑子学学大人物讲话。
周龙昌也不客气，喝了一杯酒，清清嗓子，起身双手叉腰，学着毛泽东的腔调说话：“同志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但是，民以食为天，饭还是要吃的！”
大家鼓掌的鼓掌，笑的笑，一起凑热闹。
周又把一只手放到后腰上，学周恩来说话：“同志们，革命形势正在发生变化，朝着我们胜利的方向发展嘛！毛主席号召我们，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啊！”
酒桌上又是一阵热闹。周更加兴奋，吮吮嘴，咳嗽几声，再绺一下头发，扎出食指，学邓小平讲话：“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点都不能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一百年不动摇！裁军一百万……稳定压倒一切！”
包间里更热闹了。林政委兴味盎然，叫道：“老周，别光当正面演员，得演个反角才完美。大家鼓掌！”
随着一阵掌声，周龙昌双手叉腰，挺起肚子，咳嗽两声，学蒋介石说话：“娘西皮！糊涂透了！两万人马到了毛泽东的手里，后患无穷，后患无穷！”
模仿的真是惟妙惟肖，掌声更为热烈。修仕国灵机一动，叫道：“我们要听诗歌，请首长给我们来一首好不好啊？”
好一~大家异口同声。林祥江连忙摆手，谦虚地说：“不敢，不敢啦！班门弄斧，岂不贻笑大方？”
修说：“首长，抛玉引玉，也是考核喽，何乐不为？”
林正在兴头上，说声：“也好！”起身接着说：“老周，各位，我就献丑了。以培训班为题，五言绝句一首。”
“苍穹满天星，大地遍地青。政委善委任，边兵爱兵民。”
大家鼓掌。修、金、周三人都大喝彩：“好诗，好诗啊！”
修鼓动林再来一首。他笑道：“戏要大家唱嘛。说好了抛砖引玉的。周龙昌，该你啦。”
周说他已表演了模仿秀，演了四出了，该请修政委出演更精彩的啦。于是，大家鼓掌，叫修也来一首诗。修也不推托，起身说道：“本人没林政委那两下子，换个样式，唱首歌吧！”
边疆的泉水清又清，边境的人民一家人……
大家一起伴随。歌声响亮，传出包间，传人大饭厅。学员们随即跟唱。响亮的歌声，又传出招待所，传上夜空，传得很远很远。
次日上午，考核现场解决问题的本领。首长们和学员们一起，坐上大轿车，来到了昆仑军通信营第一连。
金乐奎宣布，上午在连队自行调査研究，下午回招待所写小调査报告，晚饭前交出作业，就是政委们各为连队做一件事，修政委戏称这叫老和尚穿袍子一露一手。于是，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做饭的做饭，缝纫的缝纫，补鞋的补鞋，谈心的谈心，对弈的对弈，演讲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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