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艾琳把自己关进二楼的卧室里，拿出剪刀和一张很大的红纸，随着她手里的剪刀不停地旋转前进，碎纸屑像一场红色的雪，纷纷扬扬地从她手里飘落下来。一朵造型繁复的纸杜鹃剪成时，正午的阳光刚好照到艾琳的床头上。张嫂敲响房门喊她下楼吃饭，艾琳答应一声“马上就来”，举着那朵巨大的杜鹃花走到窗口边，贴在了窗玻璃上。艾琳知道，二宝很快就会看到这朵花，这是她和二宝的联系方式，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汇报时，她就在窗户上贴一朵杜鹃花。

　　昨天晚上在床上，小泽吾已经亲口说出了那批货物其实是日军没有来得及运走的军火，现在就藏匿在锦屏山脚下。艾琳和小泽吾约定，三天后在天地庙的庙会上见面，一起去找贺司令。

　　二宝和他的黄包车傍晚就出现在了艾琳的住所门外。艾琳在万福茶楼门口下车时，把写着行动计划的纸条塞进了二宝的手心里。二宝调转车头后，艾琳没有立刻走进茶楼，看着二宝拉车的身影消失在南城的人流里后，才默默叹息一声走了进去。

　　艾琳坐在包间里悠闲地吃完茶点，这才又坐上黄包车去了守缺园军统情报站。她给何奎和吴鹏分别提供了同样的信息，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小泽吾将会出现在天地庙的庙会上。

　　三天后逢十，是天地庙的大庙会，早晨天还蒙蒙亮时，庙会街上就已经开始人头攒动了。艾琳是八点一刻赶到的，那时候庙会上已经人山人海，天地庙里的钟声悠扬地传出来，一股浓烈的香火味从庙墙里飘出来，缭绕在人们的头顶上。她和小泽吾约定见面的时间是八点三刻，她知道何奎和吴鹏都会提前做好准备，于是有意给他们提供了错误的时间。小泽吾是准时出现的，在他出现之前，艾琳已经看到了混在人群里的几个军统特务。小泽吾走过来时，艾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快跑。她指点小泽吾钻进几十米外的那条胡同里，又叮嘱他遇到岔路一律左转弯。小泽吾匆忙挤进人群，艾琳又看见何奎和吴鹏带着人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过来。

　　小泽吾钻进胡同时也看到了人丛里那些向他追过来的军统特务，喊声和脚步声随后追了上来。他知道事情败露了，今天恐怕很难再脱身，接着他发现艾琳指点自己跑进的是一片贫民窟似的建筑群，密如蛛网般的胡同横七竖八地织成了一座复杂的迷宫，这样的地方逃脱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小泽吾按照艾琳的指点碰到路口就向左转，身后的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一条胡同走完时，他看见自己已经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街上，追踪的喊声和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了。正当他心里充满欣喜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时，有两个人从街边的树后闪出来，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迅速把他推进了一辆停在街边的黑色汽车里。小泽吾刚想挣扎喊叫，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人回手一拳打在他下巴上，小泽吾脑袋一晕，就失去了知觉。

　　出手打昏小泽吾的人就是杜二宝，他按照艾琳的计划已经在街边等候了好一阵儿。二宝和另外一位地下工作者掏出绳子将小泽吾捆上，在他嘴里塞进一块破布，然后二宝挥挥手说：“走吧，咱们现在该去取军火了。”

　　杜二宝他们的汽车一溜烟地开走时，军统的何奎和吴鹏等人还在迷宫般的胡同里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兜圈子，他们都没能寻觅到小泽吾逃跑的踪迹，两个人最后冤家路窄在一条胡同里碰到了一处。何奎扫一眼吴鹏冷冷地哼一声说：“吴副站长，你的手伸得好长啊！”

　　吴鹏的脸沉得像一块铁板，针锋相对地说：“寻找这批军火是上面给南城情报站的任务，我主动出击，恐怕不算错误吧？”

　　两个人言来语往，各不相让，最后都扬言要去找处长告对方的状。艾琳跑过来时，他们还像两只斗架的公鸡似的抻长脖子吵个不休，太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到胡同的墙壁上，看上去异常滑稽。艾琳一跺脚抱怨说：“何站长、吴站长，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在这里争来斗去，小泽吾虽然跑了，但他已经说出了那批军火隐藏的地点，党国利益为重，我们还是立刻赶过去吧！”

　　何奎和吴鹏分别带领手下跳上几辆吉普车，马达发动起来，车轮卷起一股尘土向城西开过去。艾琳坐的汽车开上横跨在黑水河上的智善桥时，坐在前面的何奎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艾琳眼睛问：“吴鹏是怎么知道这次行动的？”

　　艾琳早想过何奎会问起这件事，她在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回答，但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故意愣了愣，似乎仔细思索了一番后才说：“我也想不清楚，会不会是我行事不密，在哪个环节泄露了消息？”

　　何奎没有说话，抬起手捻着自己的小胡子，又看了艾琳好一会儿，才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黑水河上的冰已经完全裂开，大块的冰排从浮桥下流过去，互相撞击着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军统的几辆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开出南城西门，驶近锦屏山脚下。艾琳指点着司机转弯时，吴鹏乘坐的汽车突然从后面超过去，抢在了他们前面。艾琳听到何奎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气急败坏地吩咐司机加速追上去。两辆吉普车各不相让，在山边的公路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最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同时停在了一个山洞前面。几个人跳下车冲进山洞里，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军火已经无影无踪了。

　　一个特工在山洞口发现两道清晰的车轮痕迹，显然是刚刚留下的。另一个特工从山洞的侧壁上揭下一张纸，何奎把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军火笑纳，后会有期。”落款是：中共南城地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