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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西里狼》 作者:杜光辉

第28章

  十二月份,我们完成了一年的测绘任务,顺着来路返回部队,进行冬季整训。

  我们的车刚开进车场,就看见仁丹才旺跑过来。从他跑动的姿势看,他的伤好利索了。他和我们一一握手后,才发现少了雷指导员,就朝车场张望。我们知道他在找雷指导员,但又不好给他说雷指导员牺牲了。

  “杜班长,雷指导员呢?”仁丹才旺转过身子问我。

  我鼻子一阵酸涩,眼睛潮湿了。

  “王勇刚,雷指导员呢?”仁丹才旺又转身问王勇刚。

  王勇刚的眼泪掉落下来。

  “是不是,雷指导员……”仁丹才旺有了怀疑。

  “才旺兄弟,雷指导员牺牲了!”李石柱哭着对仁丹才旺说。

  “才旺,雷指导员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王勇刚呜呜咽咽地把雷指导员牺牲的经过说了一遍。

  仁丹才旺愣在那里,痴呆了一样。半天,突然跪在雪地上,双手合十,对着阴霾沉重的苍穹,对着北风呼啸的天地,对着没有一点生命色彩的严冬世界,大声吼叫:“佛爷,他们都是好人,你为什么要惩罚他们?”

  一阵北风吹过,干枯的树枝上掉下一段冰溜,天地间飘荡着几片枯叶和纸屑。有一群老鸦飞过,带来一阵聒噪。另一个车场上,早回来的部队正在队列训练,口令声、脚步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我知道,不管现在怎么宣传,雷指导员也只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个人物,终究会被人们淡忘的。但是我相信,雷指导员在我的心目中、在王勇刚的心目中、在石技术员的心目中、在仁丹才旺的心目中,在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九团四连所有战士的心目中,有着永远的地位。

  车辆整理完毕,我们扛着汽车兵打的那种行李卷,排着队回到离开了一年的营房。留守的同志已经把火墙烧得很热,宿舍里很暖和,玻璃窗户上蒙了一层水珠,回到了宿舍我们就有了回家的亲切。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肯定地说,我们这次执行任务没有被扔在外边,还是我们本人把开出的车开回来了,不是让别人开回来的。我们汽车兵诅人最恶毒的话就是:“小心你狗日的让别人替你把车开回来!”

  我们刚打开行李,团卫生队的军医和护士就进来了,让我们把身上的所有衣服全部换掉,连短裤都不许留,换下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消毒,所谓的消毒是灭虱子。

  营房中央,团卫生队用三个大石头支着一口最大号的铁锅,锅下边用蘸着废黄油、废机油的木柴烧着。水在沸腾,由于煮的衣服太多,水成了黑糊糊。一个男卫生员用桶打出了一些脏水,又给里面加了几桶净水,锅里的黑水稀释了许多。他又给锅底下添了几根劈柴,熊熊的火焰拼命地亲吻着乌黑的锅底。

  我们抱着刚换下来的衣服,排成一列纵队,等候在锅旁。

  “把衣服放在地上,你们把衣服抱在怀里,虱子又爬到刚换的衣服上,永远也消灭不完。”一个胖乎乎的军医命令我们。其实,他根本就不明白,像我们这些常年在青藏高原执行任务的汽车兵,一年中难得洗一次澡,洗衬衣的机会都很少,身上的虱子能消灭完吗?

  我们顺从地把衣服放在地上。实际上是一堆破烂,汽车兵天天开车、修车,能穿什么衣服。上边的机油、黄油、煤油、齿轮油、刹车油、汽油不必说,还这边少块衣襟,那边缺半只胳膊。在汽车部队,不是逢年过节要是穿身完整干净的衣服的,不是机关兵就是兄弟部队来看望老乡的。

  水又烧开了,排在前面的李石柱把衣服扔进去,水面上立即浮出了一层油花花。一会儿,煮死的虱子也漂浮在锅面上,虱子经过水煮以后变得又肥又大。

  “天哪!”那个负责煮虱子的女卫生员惊叫一声,捂着鼻子把脸扭到一边,一派厌恶。这些能到部队当兵的女孩子,全是高级干部家庭来的。一般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子,当兵只是她们梦里实现的事情。但是说实话,从锅里升腾出来的气味也确实难闻。那东西在锅里煮了后的气味……

  男卫生员拿着炊事班捞面条的竹笊篱,捞漂浮在锅面上的虱子,笑着对李石柱说:“伙计,差不多有二两!”

  李石柱只是抱歉地干笑。

  “同志,你明年要是下连队了,说不定比我们养得还多。你的皮肉细嫩,更适合养虱子。”我给他开玩笑。

  那个女卫生员还是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棍子在锅里乱戳。

  “你要把衣服挑开,让开水煮上衣服。像你这样敷衍了事,衣服一团窝在锅里,水煮不到里面,里面的虱子煮不死,等于没煮。”那个胖乎乎的军医又是抱劈柴、又是加废机油,弄得满脸脏污。

  “恶心死人,就是猪身上也没有这么多虱子!”女卫生员还是那样鄙视我们。

  我们都听见了,但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和她们相比,我们还是有些自卑。

  “你说什么?”王勇刚一个蹦跳过去,指着她的鼻子吼问。

  女卫生员吓得后退一步,又立即稳住脚步,壮着胆子说:“实际情况嘛,我又没有夸大事实。”

  “日你先人,老子在前方卖命,你还嫌老子脏!要不是老子们,美帝苏修打进来先强奸你狗日的!”自雷指导员牺牲以后,王勇刚的脾气变得格外暴躁,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你——”女卫生员把搅锅棍一丢,哭着跑回去了。

  “老子不洗啦!”王勇刚抱起地上的衣服,气哼哼地回到宿舍。

  我急忙跟着跑回宿舍,劝说王勇刚:“勇刚,人家是女的,咱们是男的。咱陕西老家有句古话,龙不跟蛇斗,男不跟女斗……”我正在批评王勇刚,连长进来了,虎着脸问我:“一班长,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如实地把刚才的情况汇报了一遍,还替王勇刚解脱:“连长,自雷指导员牺牲以后,王勇刚的情绪一直不好。中间还跟直升机回来调整了一段时间。”

  “屌毛,王勇刚有什么错,那帮子少爷小姐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我去找团长。”

  十分钟后,值星排长吹响了集合哨子,我们飞快地站好队。在我们对面,团卫生队的十几个军医、卫生员在卫生队长的带领下,也稀稀拉拉地站了两排。他们毕竟不是战斗连队,仅站个队列就露馅了。

  团长来了,屁股后头跟了一大群参谋干事。在我们汽车团,团长是最大的官了。

  连长声音极壮地喊了一声“立正”,而后跑步到团长跟前,大声报告:“报告团长,二营四连连长刘泉水向你报告,本连已返回营房的两个排集合完毕,请指示。”

  “稍息!”团长虎着脸还了礼,大步走到队伍中央,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报告团长……”连长又向前跨出一步。

  “我不让你说,让现场的战士说。”

  我看王勇刚想出来,急忙用手拽了他一下,大声喊:“报告团长,我是四连一班长杜光辉,刚才是我们班在这里煮虱子……”我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大声向团长报告了一遍。

  “卫生队谁在这里?”团长把脸转向卫生队。

  “报告团长,我在……”那个胖乎乎的军医走出队列。

  “四连一班长说的是事实吗?”

  “是!”

  “卫生队长,出列!”团长震怒了。

  团长从地上捡起几件还没有来得及煮的衣服,在手里抖着走到卫生队的队列前面,面对卫生队长严厉地说:“你们看看他们穿的衣服,就可以想象他们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生活。他们愿意生虱子吗?是残酷紧张的战斗生活迫使他们身上生了虱子。我为我们团有这样的战士、这样的连队骄傲。就是这个连队,培养出了雷南起这样舍身救人的英雄。你身为卫生队长,却给我带出了一群少爷、小姐,竟敢嫌我的战士脏,骂我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士。还说我的战士骂了你们,要是我当战士那阵,非揍你们不可。十足的机关老爷作风,这么多战士回来,你就派这几个屌人支这么一口锅,让这么多战士站在这么冷的院子里,排着队煮虱子,要排到什么时候,你要让他们排到半夜?为什么不多支几口锅煮?你们纯粹是在应付他们。就是把衣服上的虱子煮死了,绒衣里的虱子怎么办,被子上的虱子怎么办,你拿出具体办法没有?”

  卫生队长哼哼哈哈说不出来。

  “我命令你们,三天之内彻底消灭虱子。在汽车团,消灭不了虱子的卫生队有什么用?我们那时候天天行军打仗,战斗一结束,卫生员只用一天就为我们消灭了虱子。人家找当地的老中医请教,用中药煮一大锅水,一人发一盆子洗身子。再把衣服穿在身上后,不到十分钟,身上的虱子全顺着裤筒掉出来。那个卫生员只读过一年私塾,人家都能找出办法,你们这么多高中生,又有军医、助理军医的职称,却找不出治虱子的办法……”团长的话感动得我们把胸脯使劲鼓挺,心里直感慨,这才是带兵的人?

  我们千挡万挡,又不能和她们发生身体接触,怎么也挡不住她们,只好让她们把我们那些又臭又脏的被子抱走了。

  我们这间充满男性气息的宿舍里又羼进了女性的气息,还闻到了女兵被子上散发的雪花膏味。

  “杜班长,我们这么脏,怎么能盖人家的被子?”李石柱为难地对我说。

  “杜班长,我他妈的真是混账,下午还把人家那女娃骂了一顿。”王勇刚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平心而论,我也不忍心用人家这么干净的被子盖自己满是垢甲的身子。

  熄灯好长时间了,我们还直直地坐在床上。

  “干脆,我们不盖她们的被子,就盖大衣睡。”李石柱建议。

  “不行,这样睡了要感冒。”

  “我们就这样守着火墙坐一夜。”王勇刚说。

  “也是个办法,要是连里发现怎么办?”我也赞同王勇刚的办法。

  “把灯熄了,连里就发现不了。”

  “连长要查铺查哨哩,会查出来的。”

  “查出来再说查出来的话,反正我坚决不睡,说啥也不能弄脏了人家的被子!”王勇刚态度非常坚决。

  我不让大家睡人家的被子还有个担心的理由没有说,万一哪个战士今晚把关不严,跑了马,弄到人家的被子上。人家全是没结婚的大姑娘,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部队熄灯了,营房静成一团,偶尔从不远的车场传来哨兵厉声喝问口令的声音。营房中央有卫生队支的大锅,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偶尔有一两声爆响,也极细微,不留神根本听不出来。我们就靠在床上,把大衣盖在身上,东倒西歪地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灯猛地亮了,雪亮的灯光刺得我眼痛。我用手遮住灯光,看见连长站在门口。

  “一班长,你们为什么不盖被子睡觉?”

  “这些被子全是卫生队女兵的,她们连夜为我们拆洗被子。我们身上那么脏,怎么好意思盖人家的被子。”我从床上下来,立正回答。

  战士们也全从床上下来,立正在宿舍中央。

  连长看了我们几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了。他没有下达别的命令,我们只能用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那里。

  几分钟后,卫生队的那群女兵,跟在连长后边进来了。她们见那些被子纹丝未动,又见我们穿戴整齐地站在那里,先是一愣,随之,她们的眼眶也红了,有几个还抽抽搭搭地哭了。

  “我代表我们四连一班全体战士,向你们表示感谢。但是我们不能盖你们的被子,我们有一年没有洗澡了,身上很脏……”我向前迈出一步,像向领导汇报工作样地给她们说。

  我们还看见,她们双手冻得红肿。西宁的冬夜,温度一般在零下十五度。我们觉得自己太不该了,让人家在这么冷的冬夜为我们洗被子。

  “大哥,你们不脏,是我们不对……”那个被王勇刚骂的女兵低着头说,她的手肿得非常厉害。随之,又问:“大哥,你们的被子上有一坨一坨的东西,我打了两条肥皂,用开水烫了几遍都洗不下来,那是什么东西?”

  我们的脸倏地红了。她们没有结婚,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望着她们渴望知道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步枪油。”王勇刚灵机一动说。

  “步枪油怎么搞到被子上?”

  “我们演练夜间拆装枪支,就把枪塞进被窝里练习,枪油就弄上去了。”

  “噢,枪油这么难洗,你们以后不要把枪塞到被窝里演练了,可以用布蒙上眼睛。”

  最终,我们双方都做了妥协,女兵抱走了她们的被子,我们抱回了被子里的棉花套,盖着棉花套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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