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在权力圈中出人头地完全没有兴趣的人来讲，临危受命从来都不能算是好运吧。”鲁迪斯淡然一笑，“中校，希望你不会认为我下面要说的话太过狂妄。”

　　“如果连你说的话都要被认为是狂妄，那么那个人一定不知道真正的狂妄应该是欧尼斯特·迪翁试图用一庄园上好的红酒做贿赂，好让你能与‘雷鸟’联队签订卖身契吧。”说着，邓肯也笑了。

　　“原来他那么想我留在这里么……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啊。”

　　盯着鲁迪斯年轻的脸，“雷鸟”联队的指挥官说：“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兄弟。”

　　鲁迪斯抬起右手，以一个极为不正规的姿势向邓肯比了一个军礼，但是语调却同邓肯一样真诚：“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能够同时出现在一隅战场中，那么我希望重生的‘荒火’与‘雷鸟’能够成为一支最强的联合战力，共同守卫柯纳维亚的天空。”

　　如果说有些人能够预知命运，道顿·鲁迪斯一定不会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他不喜欢过多地考虑未来，虽然这么说大概会让很多并不了解他的人——比如那些在他死后为他立传的作家们失望，但除去飞行，鲁迪斯实际上是个特别简单到乃至无趣的人，在这点上他与波尔德确实有那么一点相像，而他当初就读弗戈森诺的理由比波尔德的经历甚至还要来得“随便”。即使两个人的出生环境完全不同，成长经历更是各异，但是鲁迪斯也好，波尔德也罢，充斥在这两个人脑袋中的大部分内容真的只有飞行。

　　可是最近，有关“未来”的事情鲁迪斯想得越来越多，自从霍斯特领空一战之后，重组“荒火”的念头愈发强烈，它就像一块燃烧的炭，在鲁迪斯的胸中越烧越热。在他的成长经历中，从来没机会去嫉妒过什么人。可是在S—AF服役的这短短的两个月来，“雷鸟”的人与事都让鲁迪斯感到嫉妒。他总是难以控制地想起“荒火”的一切与在复米莱的岁月，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支付一切代价回到过去，只为再见一次那无边的天际与燎原的荒火，他还想再体会一次血液下如烈焰燃烧般的共鸣，即使被人说成是个嗜血的好战份子也不会反驳。

　　飞行是他的生命，而“荒火”让鲁迪斯真切地感到自己仍在活着。

　　“如果将来在重组上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军服搭在手臂上的邓肯打算离开了，对上鲁迪斯蔚蓝色的眼睛，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挖角‘雷鸟’的飞行员除外。”

　　“放心吧，我怎么也不会对兄弟联队下手的。”因为鲁迪斯打算带走的人，目前还不能算是“雷鸟”的在编成员，这是一个小小的可恶的语言陷阱。

　　“那么我衷心期待‘雷鸟’与‘荒火’能够并肩作战的那一天。”邓肯挺直背脊，对面前的金发飞官伸出了手，“为了逝去的人们，以及失去的蓝天。”

　　“为了逝去之人，以及失去的天。”鲁迪斯友好地握住了邓肯的手。

　　“……对了，军演结束，我打算再去见一次那家伙。”鲁迪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就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虽然我还不清楚什么时候与如何去见。”

　　邓肯反应得很快，点点头：“如果我是你或许也会这样做。毕竟墨菲曾经是你的朋友，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本该还是我们其中的一员。”

　　“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真的加入了恐怖组织之前，他就还是我们中的一员。”

　　“但愿吧。”邓肯扬了扬手，“一会儿我还有会议要出席，回头见。”

　　“回见。”鲁迪斯不忙着离开，叼着香烟转身在旁边的一个木箱子上坐了下来。刚才他明明没有喝什么酒，这个时候却略有些醉意。

　　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有什么事要做了，他想自己会逃掉晚上的军官聚会与跟库埃塔·策兰的见面，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脱下军服，一个人去夜里佛明伦州的街头走一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一家适合带女孩子来吃的冰淇淋店。他不想总是做一个失信的人，只不过飞行之外，鲁迪斯的行动力就像骨折的蜗牛一样缓慢。

　　想起一个月前在州图书馆借的书还没还，鲁迪斯想不如晚上一起拿去还了吧，省得离开的时候忘记就不好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军演结束之后的事情，孩童时代每次远行前夜他都会兴奋得睡不着觉，而现在的这份期待与忐忑，似乎与之有点相像。

　　鲁迪斯吸了一口烟，告诉自己，还有最后一个月。

　　佛明伦州这次的联合军演有部分是对外开放的，比如每天长达一个小时的空中飞行表演。前来观摩飞行表演的除了经过严格过滤的平民与记者以外，就是一些做军工生意的商人，试图以此作为推销或者洽谈的场所。

　　此时此刻，一身白色西装打扮的诺阿·墨菲就坐在露天搭台内，以家族代表人的身份，一边看着两架涂装成鲜红色的“信天翁”双翼战斗机进行着筋斗表演，一边品尝着来自艾利哈弗庄园的红酒，据说这也是由策兰军工赞助提供的。

　　感慨着策兰集团在柯纳维亚的地位简直就是军工业的帝王，而其他军工企业不过是伏在巨人的脚下求得一点残羹冷炙而已，墨菲忍不住觉得讽刺。

　　正想着，耳机里传来了通话请求的提示音。

　　“好久不见啊，”通话终端那边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年轻女声，“‘男爵’。”

　　墨菲垂下黑色的眼睛露出了好看的笑容：“‘美杜莎’。”

　　“之前第一次出席‘Shift’的会议，好玩吗？”“美杜莎”笑问，在“Shift”之中，她是墨菲第一个接触到的高层人员，但是却不曾见过面，自然也不知道对方身份。

　　“不好玩，被狠狠欺负了呢。”

　　“是吗？这怎么跟我所获得的情报结论正相反，‘皇帝’对你的评价可是相当高啊。”

　　“如果他真的认为我是个可以重用的人，那么就不该让我像现在这样傻傻地坐在军演现场，对着天空猜想‘普罗米修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计划，是不是‘Shift’派一队战机突然空降，为和平的S—AF带来神明的火种。”墨菲用指尖捏着红酒的杯沿，看着头顶“魔术师”表演队发射的彩色喷雾，觉得就像是上帝的画笔一般。

　　上次会议之后，大概是通过“皇帝”许可，“玩家”主动与“男爵”建构了双向联系通道，从“玩家”那里墨菲得知了一些事情，不过一想到这些情报肯定都处于“Shift”的全部监视下，并且已由他人过滤了，黑发的年轻人就忍不住感到泄气。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能越早证明自己越好。

　　“‘男爵’，你有非得要报的仇吗？”“美杜莎”突然问道。

　　“在这样一个年代里，又有谁的身上没有一点血债呢？”墨菲对着天空眯起眼睛，“不过复仇就像在银行滚利息，时间越长，滋味就越甘美。”

　　“那么如果想要在柯纳维亚的这场军演中找点乐子，你会怎么做呢？”又是提问。

　　“我会找个视线最好的贵宾区，一边喝酒一边观赏。”墨菲回答，“毕竟这个时候试图跟集中了柯国国防力量里最精锐的部分硬碰硬，不亚于以卵击石。”

　　“我努力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这么悠闲地做个旁观者哦。”“美杜莎”在那边笑得非常开心，“而且谁说要硬碰硬了？”

　　说完这句，“美杜莎”结束了通话。

　　“墨菲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对不起，我可以打扰您一点时间吗？”这时对面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这是我们公司最新开发的机体，我想懂行的您一定会有兴趣。虽然目前它还处于研发期，但是相信不久的将来……”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做生意的。”墨菲皱起眉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接着他换了一个坐姿，对兀自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毫不客气地说，“所以可以请你马上离开吗？”

　　做商业推销的人当然是不会立刻回答“好的，先生。”而是选择继续纠缠。

　　“WhitePhantom的操作系统之所以一直处于高度保密，不过是因为对于飞行员的要求太高，再加上飞行材料的稀罕而无法量产，这是策兰开发的致命硬伤。但是我们研发的新一代战机却能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说着，男人把手中的概念图纸在墨菲的面前一摊，“现在是结束策兰军工一家独大的时候了，作为墨菲家族的继承人，我相信您心里也一定有着重振家族企业的愿望……”

　　听到这里墨菲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

　　“失陪了。”

　　“如果不是为了做生意，您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看着墨菲站起身，商人忍不住问道。他不相信面前这名曾经是一位空军飞行员的年轻人，真的只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墨菲系上西服的扣子，把墨镜重新戴好后露出了笑容。

　　“……等一个或许是即将永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