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抱歉，我知道你认为我们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但‘Shift’对于每一个刚刚加入的新成员都是这个样子，不过比起我，你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好得多了。”对墨菲的挖苦毫不在意，“玩家”笑眯眯地继续说，“毕竟当时可没有一个像‘玩家’这样忠诚的朋友，会把‘普罗米修斯’节目表演的VIP席留给我啊……”

　　说着“玩家”对着自己旁边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墨菲在面具后面眨了眨黑色的眼睛，之后在“玩家”的身旁坐了下来。

　　“很漂亮吧？这里的风景。”

　　“这得取决于参照物。”

　　当墨菲还是个飞行员的时候，他一直觉得满是高楼大厦的佛明伦州是个异常乏味的地方。弗戈森诺所处的位置又太过荒凉，所以从不认为这样的城市有什么俯瞰的价值。他最喜欢尤尔科纳特，因为它充盈着自然的生机与宁静。他喜欢在假期里开着私人飞机，以低空飞行的方式掠过郁郁葱葱的树林与尤尔科纳特湖，飞过那些高矮不等、从空中看就像是玩具积木一样的红色屋顶。灌满视野的绿色，辽阔得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

　　刚离开军队的那阵子墨菲经常还能梦见那些场景，但这一年来他已渐渐学会不再做梦。

　　这时“玩家”打了一个响指，让室内的声控系统播放起一首曲子，之后启动了桌子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请你不要介意，我只想为自己的工作环境增加一点气氛。”见墨菲稍稍歪着戴着面具的头，似乎在侧耳倾听的样子，“玩家”解释说，“希望你喜欢它的旋律。”

　　“Quandocoelimovendisuntetterra.Dumvenerisjudicaresaeculumperignem.”

　　“玩家”话音刚落，墨菲就轻轻将第一句歌词背了出来。

　　“我曾经很喜欢他们的歌。”迎着“玩家”有些惊讶的表情，黑发青年耸耸肩膀。

　　“看吧，我就说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接着悬浮在“玩家”四周的电子窗中，开始快速滚动国防部的内部数据。即使它们已被层层加密，但根本难不住身为黑客的“玩家”。

　　见状墨菲微微一笑：“此情此景还真是合适啊……那句歌词。”

　　“是啊，再合适不过了。”说着“玩家”把S—AF第三阶段军演的安排文件页拉到墨菲面前，墨镜之下一双淡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当天地同时被撼动，审判这个世界的是火刑。”

　　“紧握手中的剑吧~或许你再无法回归故乡~不要将怜悯施舍给那些伤害你的人~死亡之母就是你的新娘~跟随她的歌声把圣殿前往~当天地同时被撼动~审判这个世界的是火刑~~”

　　“迪翁闭嘴！”无线电里“公羊”的驾驶员荣格打断了一直在公共频道中反复哼唱这段旋律的罪魁祸首，“你唱得一点都不好听！”

　　清早波尔德在停机坪上散步时还以为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然而过了中午就看不到太阳了，天空阴沉却没有风，气象雷达显示傍晚的时候佛明伦州将迎来一场急雨，不过倒是不会有雷电，所以对飞行影响不大。军事行动的时间是下午2点，向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起飞的时候，波尔德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飞行员，倒像是电影里遭遇海难、划着一叶孤舟在海中搏击风浪的船手。

　　“明明是你不懂欣赏！”无线电里迪翁抗议道，“我记得鲁迪斯超喜欢这首歌的！”

　　“你记错了，喜欢这首的人是……”

　　“啊~想起来了，你喜欢的是另外一首……咳咳！”不等对方说完，迪翁又开始唱了起来，“希望你不要恐惧~我也同样~拿来我的剑吧~你知道我就要走了~”

　　“……柯尼西中尉，”鲁迪斯无奈对着无线电那边的绝对沉默主义开了口，“不管用什么办法，求你让他闭上嘴吧，晚上我请你喝酒。”

　　那边继续还在唱。

　　“……我愿意请你喝一周的酒。”鲁迪斯沉痛地更正道。

　　无线电里迪翁的歌声立刻停止了，不知柯尼西用的是什么办法。

　　迪翁唱的是一首鲁迪斯还在念军校的时候就很喜欢的歌，原曲描述了一场发生在远古神话中的史诗战争。而那个时候将这张CD推荐给他的黑发朋友，还会对流血浪漫主义的骑士精神心存神圣向往。

　　“我说，你们是不是太悠闲了？”终于邓肯开了腔，“需要再提醒一下我们正要去做什么吗？”

　　一天前——

　　第三阶段的对战直到8月27日才轮到“雷鸟”担当主角，前面的6天军演是配合“shadow”与“Wassermann”作战，之后“雷鸟”将与海军合作共同完成第三阶段军演中的重头戏——海上登陆战。

　　海上登陆战正式开始的时间是8月28日上午，在27日，国防部临时交给了“雷鸟”一个特别的预热节目——基地轰炸——乍看起来这与第二阶段的空地对战没什么差别，其差别在于演习难度：这个任务的内容是“雷鸟”要在规定时间内将7名人质从藏匿于斯多朗山脉中的“敌军基地”里安全救出并完成轰炸摧毁。期间不仅会有密集的地面炮火打击，“雷鸟”还要注意防御附近的海上军力。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要被两面夹击对吗……”8月26日傍晚，当获悉第二天的任务内容后，将双手背在身后，以绝对标准的站姿面对大屏幕中的国防部长，托比亚斯·邓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没错，另外明天的行动里，‘雷鸟’联队只能出击一个空中中队与一个地面特殊小队。”西装革履的国防部长继续补充道，这次他并没有直接出席佛明伦州的军事演习，而是通过远程终端与最高作战指挥室保持联系。“火湖之战”后他跟柯纳维亚的现任总统一起上台，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虽然因为不住压缩军事开支而没少被诟病“与其说屁股底下是国防部长的椅子，倒不如说是财政部长的位置来得贴切”，但这五年来，柯国财政的赤字情况确实得到了些许缓解。

　　“当然这个临时中队你可以自由挑选合适的飞行员，”国防部长继续说，“以确保顺利完成任务为大前提。”

　　“……是！”邓肯回以军礼。

　　“啊呀啊呀，真是不得了的作战难度。看来今晚就要提前派出侦察机了吧？”关闭大屏幕之后，不顾在场的约瑟珐将军，达沃尼少将兀自苦笑道，“而且‘雷鸟’一个中队不过区区8架飞机的编制，考虑到作战的特殊性，你又不可能完全编成作战中队吧……”

　　邓肯锁紧了眉头，国防部确实给他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不过第三阶段的作战任务就是这样，紧张，严峻，刁钻。之前“Wassermann”与“shadow”的飞行员们私下也是对任务抱怨连连，谁也不轻松。

　　这样想着的邓肯沉吟了一下：“我要两台直升机参与地面行动与转移，‘公羊’也是必须的，毕竟S—AF找不出第二台那么好的侦察机了，另外五台战斗机是WhitePhantom，Fiddler，灯塔……”

　　就像是知道邓肯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样，达沃尼少将露出了笑容：“还有Shark与Warlock，对吧？”

　　邓肯点点头：“就是这样。”

　　接着他转向一旁的约瑟珐将军：“司令官阁下还有什么指示吗？”

　　“说真的，连我也没有想到‘雷鸟’能恢复得这样迅速。”坐在桌子后面的约瑟珐将军摆弄着黑色的手杖，“现在‘雷鸟’整个联队的编制尚不足从前的2\/3，但你们竟能在军演中做出这样的成绩，真的让人非常振奋，想必国防部也可以放心了。”

　　“不胜惶恐。”

　　约瑟珐用青玉色的眼睛打量着昔日上司的脸，自从她在“火湖之战”结束后离开“雷鸟”，与邓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她记忆中的邓肯仍旧活在五年前，骄傲、轻狂，骨头里流淌着的不是血而是火。约瑟珐还记得邓肯曾经因为气不过敌机挑衅、专门撤走僚机亲自将它打下来，结果被当时的“雷鸟”指挥官处罚地勤三周的“轶事”。当时她跟切特怎么帮着求情也没用，最后指挥官大怒，“谁要是再敢为邓肯说话，我就再多加罚他一个月！”

　　如果约瑟珐是刚刚认识面前这位总是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指挥官，她一定会觉得这是别人的故事。

　　“那么在登陆战开始之前，‘雷鸟’联队其余的飞行员有什么任务吗？”邓肯又问道。

　　约瑟珐疑惑地看了邓肯一眼，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她这才想起来文件是国防部刚刚下发的，邓肯的阅读权限还不够级别。

　　于是她唤醒手中的数据板，将一份国防部文件的电子页面旋转到邓肯的面前：“28日的登陆战中‘雷鸟’的作用比较重要，那时候大概会要你们全员出击。所以在那之前，除了你刚刚选定的小组成员以外，剩下的联队飞官将与有关人员逐批迁移到‘Panchasatvaran’基地。”（注：Panchasatvaran，潘查萨特瓦雷，古波斯神话中的神鱼，是水中的庇护者。）

　　“什么？”邓肯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这次军演的作战基地难道不一直是S—AF吗？”

　　约瑟珐做了一个叫他自己看文件的手势。

　　“既然接下来要配合海军的军演，主力空军还是迁移到海军基地比较方便……对，是‘配合海军’，呵呵，这是那个老吸血鬼的原话。”

　　约瑟珐口中说的“老吸血鬼”指的是柯纳维亚的海军司令官，约瑟珐还在“雷鸟”服役时就习惯这么称呼他，也从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纠正。

　　“但是S—AF的相关设备怎么办？”

　　邓肯对临时变动的军事命令感到十分不满，S—AF为这次联合军演做了许多准备，之前国防部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想要更换基地的意思，这实在太突兀了。

　　“海军与空军的飞机连用的燃料都不一样，空中加油的方式也不同。这在补给上真的没问题吗？而且像WhitePhantom那种特殊机，她的所有维护历来都必须由策兰军工的W.P.S小组专职负责……”

　　“中校，你是和平的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忘记瞬息万变的战场原本是什么样了吧？”约瑟珐将军不悦地抬起眼睛，“难道在战场上敌人还要等你重建了基地，配备齐全了才肯打过来？临时调换基地的决定就是国防部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一切问题都请你们自行解决，这有什么问题吗？”

　　邓肯沉吟了一下，压下心中一万个疑虑，之后并紧脚跟立正敬礼：“没有！”

　　接着邓肯先离开了。今晚对于他来说又将是一个通宵制订作战计划的不眠之夜。

　　“怎么了，克莉斯？”注意到约瑟珐看向邓肯背影的目光，达沃尼少将开口道，“……哦抱歉，应该是阁下。”

　　约瑟珐摇了摇头，达沃尼少将跟老约瑟珐是朋友。对于她来说，经常来家里做客的达沃尼少将永远是一名和蔼的长辈。

　　“那家伙果然变了很多吧。”达沃尼少将知道约瑟珐在想什么，“说实话，我也快想不起来他五年前的样子了。”

　　“他的座机竟然用了‘Warlock’这个名字啊……”好半天，约瑟珐喃喃出声道。

　　达沃尼少将慢慢摘下军帽，用左手扶了扶发量稀疏的头顶。

　　“……他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了吧。”

　　“距离接近第一处目标还有3分钟！WhitePhantom，Shark做好准备。”侦察机“公羊”的驾驶员荣格在无线电里报告道，昨天夜里他就已经作为侦察员飞过一圈了，“第二处目标预计在30KM之外，灯塔，Fiddler做好准备！我跟Warlock作为机动支援，Youcopy？”

　　“Copy！”

　　“好，散开！记住，一定给我确保行动时间！谁超过一秒钟就不要回来了！”与“公羊”搭档的邓肯下了命令。

　　“Roger！”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战机两两分开，作为WhitePhantom的僚机，Shark跟随在WhitePhantom的左下方，两架战机首先脱离了“雷鸟”的队形，向着第一处目标飞去。

　　风送来荒野的气息，混杂着烟油与灰尘的味道。直升机的螺旋桨与空气发出巨大的击打声，全副武装的兰德·林面无表情地坐在舱门口，头盔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通过固定的全息瞄准镜对着地面进行猛烈的火力覆盖，机枪口喷射出的火焰就像希腊火一样带着毁灭性的嚣张气势。（注：由液态易燃物制造出来的燃料，主要用于古代海战）这名沉默的银发狙击手早在来“雷鸟”之前就小有名气，军演期间邓肯把他提到主要作战位置，希望他能够在直升机的地面打击中发挥作用。

　　这次空地任务中全部采取实弹作战，所有的地空打击则由S—AF的中枢控制室进行远程操控。纵使有着密集的追踪打击，对于久经沙场的“雷鸟”飞行员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用邓肯的话来说就是“‘雷鸟’的飞官，至今还没有任何一名是死于演习的！”就像牢牢盯住猎物的金雕，一旦这位空中霸主扬起双翼，那么就一定势在必得。

　　负责掩护地面小队空降的“Shark”是一名忠诚的护卫，用干扰解除了一次地空打击之后，对弹药极度吝惜的波尔德难得连发两枚空地导弹摧毁了地面的拦截\/攻击系统，爆炸的冲击波就像巨浪一般泛滥开来。

　　“嘿，小鬼！谁叫你这么多管闲事的！”无线电里传来雷恩的笑骂声。

　　坐在狭小驾驶舱的波尔德耸了耸肩膀。

　　雷恩是林所在的直升机驾驶员，他在S—AF跟荣格一样隶属于协作联队“寒鸦”。雷恩曾经在条件极为苛刻的Y型山谷里驾驶着直升机进行过营救，有着精湛的技术。波尔德曾经想着如果自己要学直升机的驾驶，那么雷恩应该是一位非常值得偷师的人。

　　波尔德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直升机机门处的林，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抱着武器，倒不如说是武器在拥着他。即使是在紧张的对战中，林的表情也跟他第一次出现在波尔德的面前时没有什么区别。虽说不像柯尼西那种绝对不在无线电里说话的怪人，林在无线电里说话的次数也很有限，多数时候不过是一句“目标已清除。”

　　就像是提前录制好的、之后反复播放的系统音频一样。

　　特殊地面小队迅速完成了搜救工作，另外一架由WhitePhantom保护的直升机立刻放下了绳索。波尔德看了一眼时间，一切都在计划中。待全部人员完成登机后，今天之内首次开火的WhitePhantom连发三枚空地导弹，干脆利索地让目标地化作一片火海。

　　波尔德陡然拉高“Shark”，与WhitePhantom在空中进行了汇合。

　　“虽然早就知道空军厉害，但我现在还是想感慨一下，空军真是太厉害了……”看着地面上的火焰燃成一片光幕，就像从地狱底层窜出的业火般，少年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说，“空地打击完全是压倒性的嘛……”

　　“……”

　　“……呃，我说错了什么吗，少校？”见鲁迪斯没回话，波尔德问道。

　　“其实我在组织语言。”

　　听到对方用的是充满笑意的声音回答，波尔德觉得自己可以料到鲁迪斯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作为你的长官，我认为现在应该板起面孔告诉你作战不能轻敌，地面打击绝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但是作为你的战友……嗯，空军何止是太厉害，空军根本就是超级了不起。”

　　黑发少年咧开了嘴。

　　接着“Shark”和WhitePhantom很快与另外的“雷鸟”成员汇合，完成所有地面轰炸任务后，六台飞机编成一个固定的阵型向2200公里之外的“Panchasatvaran”基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