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鲁迪斯举着双手后退了两步，左脚的靴子抵住了一块坚硬的岩石。库宁格特拿着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你似乎不太走运。”看着血流披面的鲁迪斯，库宁格特说，“不过还是比波尔德好一点。希望他的命够硬，能在这样的条件下顺利弹射。”

　　“你完全可以不开火。”鲁迪斯说，头上的血流入了眼睛，他用力地眨了眨右眼，试图把血挤出去。“如果你只是想要挟持WhitePhantom的话，波尔德就绝对不会冒险向你开火。”

　　“我亲爱的王牌，你觉得在跟你们相处三个月之后，我还会相信这种鬼话吗？”库宁格特露出了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在遇到他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飞得足够好，可以毫无悬念地成为你的僚机。结果他在模拟系统中竟然只用一颗导弹就击中了我，而你之所以选中那家伙，还不是因为他是个该死的天才？”

　　大错特错。

　　“波尔德很听话，如果我在你的手里，他就绝对不会贸然动手。”鲁迪斯又说。他想知道库宁格特还会不会对波尔德下杀手，他必须确定这个。

　　库宁格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放心吧，波尔德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标。虽然出了一点小差错，好在结局还算不错。现在Shark毁了，那个小鬼大概也死了，而你与WhitePhantom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该怎么说呢？哦，道顿·鲁迪斯先生，欢迎你来到‘Shift’。”

　　从库宁格特的话里鲁迪斯判断出，他的WhitePhantom才是“Shift”这场袭击的真正目标。WhitePhantom是策兰军工的最高杰作，想得到她不难理解，但鲁迪斯不明白为什么库宁格特还要带走自己。

　　当初瑞肯库尔的女王不惜重金悬赏鲁迪斯一条命，可是显然库宁格特丝毫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即使刚才“斯芬克斯”对着WhitePhantom发射的那枚导弹也不是致命打击。鲁迪斯不明白库宁格特的用意。

　　“我们有一个很大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很多像你一样的人才能完成，只是这样。”库宁格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

　　库宁格特在等大型运输机的到来，她一边用无线通讯跟运输机的驾驶员确定着坐标，一边不时瞄着鲁迪斯，想象着明天把他带去“基地”时“博士”高兴的样子。

　　而柯纳维亚的国防安全一夜之间名誉扫地，这让她有种复仇般的快感。

　　趁着她的同党还没有赶来……

　　鲁迪斯慢慢将手伸向飞行服的上衣口袋，他对自己的出枪速度很有自信，即使在他有一只眼睛快要看不见的情况下。

　　我不能让WhitePhantom就这样落入他人之手。

　　这架战机中包含着柯纳维亚国防最高级别的军工机密，所以一旦WhitePhantom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他曾经驾驶着WhitePhantom与他的战友们为保护这个国家而战，如果未来有一天，被夺走的WhitePhantom却成了让这个国家流血的罪魁祸首，鲁迪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这样想着的金发青年趁库宁格特不注意，猛然掏出了枪——

　　“不！！！”伴随着一声枪响，库宁格特冲着鲁迪斯的方向喊出声来。

　　波尔德一脚没有踩稳，重重地摔在了半上冻的河床里。水流虽然湍急，但好在不深，站起来水面只没到膝盖。

　　他索性不再寻找可以垫脚的石头，而是直接趟上了岸。吹过山间的寒风让他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浑身湿透了的他冷得连牙齿都在打着寒颤。波尔德不住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让视线也跟着变得氤氲起来。

　　他持续用无线电联系着S—AF与他的长机，两边都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波尔德疑心是刚才弹射的时候摔坏了它。

　　他在听到鲁迪斯的声音之后就选择了弹射，但是弹射的条件极为勉强，一面冰壁拦腰截住了刚刚打开降落伞的他。这让波尔德受了伤，他记得那会儿看见WhitePhantom向奥斯特坎普雪山的东北方飞坠，他要去那里找到他。

　　波尔德不时望向雪峰之上的冰蓝色天空，试图想要在那道狭长得像是伤口一样的天空里寻找救援机的身影。他还有一把信号枪，就在腰包里，连同一小瓶清水与止痛药。他不想喝水，刚才跌进河床的时候被呛进了好几口水，现在肺部与胸腔像是着火一般刺痛着。止痛药他在弹射落地后就吃过了，不然他想腰部的伤大概也撑不住自己从半山腰爬下来。

　　他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把握，也许过了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波尔德听不到引擎的声音或者什么别的，刚才他好像隐隐听到一声枪响，也许是幻听。事实上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已经几乎听不到任何东西了——由于之前弹射后的强烈撞击，波尔德的耳朵在流血，但是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其实血已经浸透了他的黑色飞行服，右腹与腰部的血迹尤其骇人。他以为短靴里湿乎乎的是因为灌进了河床里的冻水，却不知道自己身后每一个踩出的脚印都印着血的轮廓。温热赤红的血无声地滴落在雪地里，之后慢慢地渗进去，就像是被嗜血的土地吸收了一样。

　　波尔德只能感到整个身体越来越疼。远比他之前弹射后撞到冰壁时更疼——当时他以为伤势没有这么严重，但是他错了。他的颅内有淤血，左眼视线中一片血红。他的右手已经很久没有抬起过了，一直都是在用左手拨开针叶林中的障碍物。波尔德下意识看了一眼右臂，之前缝合的伤口全被撕开了，他的飞行服衣袖被染得一片血红。他不知道撕开的伤口有多大，也顾不上止血。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止血了，现在的他除了机械地往前走，根本没有力气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找了一棵看起来还算粗壮的针叶树靠下来。波尔德摸索着掏出腰包里的信号枪，举起枪的时候大概是扯到了肋骨，疼得他差点痛苦地叫出声来。

　　我大概还是伤到了内脏。

　　一边纠正着之前弹射落地后初步的自我诊断，波尔德一边尽量放缓呼吸，这是他向林学的狙击手呼吸法，至少可以缓和一下疼痛。之后波尔德扣动扳机，向着天空的方向发射了两枚信号弹。

　　明亮的信号弹拖着长长的烟雾尾迹窜得很高很高，到达空中后飞散，粉红色的烟雾可以弥留一阵子。如果有过往的飞机，那么飞行员就一定可以看见。

　　迪翁，柯尼西，玛莎，总之S—AF的无论谁都好……

　　说不定少校也能看见……只要他看到，他就会知道我还活着……就会知道我马上就来帮他了。

　　又一次这样想着的波尔德咬牙撑起身体，再次开始前行。

　　……我必须快点。

　　“你看你到底做了什么！”这样喊着的库宁格特紧紧压着金发军官的胸口，但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染红了鲁迪斯的黑色飞行服与他身下的雪地。

　　年轻的飞行员不住地咳着血，就像要把自己的生命也咳净一样。

　　库宁格特的两只手都染满了鲁迪斯的血，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帮他止住血。

　　一个拿着枪的男人不以为然地从后面走上来，积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如果不是我，他刚才就要向你开枪了。”说着男人一脚把鲁迪斯手里的枪踢了出去。

　　“你可以用别的办法！”

　　男人露出慢条斯理的笑容：“我觉得你这个时候说的话应该是‘谢谢’而不是其他。”

　　“可是你击穿了他的肺！”库宁格特歇斯底里地吼着，“他在死前要痛苦好久！”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仁慈了？”男人将手中的武器递给库宁格特，“既然你不忍心，就来亲自给他一个痛快好了，当然我也非常愿意代劳。”

　　“……够了！我不想到时候跟‘博士’解释为什么没能把鲁迪斯带来是因为你这个蠢货竟然对着他开了两枪！”库宁格特暴躁地转过身，向着她的“斯芬克斯”走去，“S—AF那边一定已经开始进行搜查了，带着WhitePhantom快点离开这儿！”

　　“你说了算，‘美杜莎’。”男人用轻浮的语气说道。

　　接着男人转身在鲁迪斯身边蹲了下来，像是要享受他痛苦不堪的样子一般咧开了嘴角。

　　“你肯定没有想到吧，自己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毫无意义的方式死去。”

　　鲁迪斯紧紧用手攥着一片血污的胸口，刺骨的疼痛几乎使他引发了痉挛。视线平行的地方，他看见对方左手手背上有一只黑色的蝴蝶刺青。

　　“哦对了，你还应该记住，杀死你的人是‘绞刑师’拉格斐特。”说着，男人捡起鲁迪斯的枪，“这把枪不错，就由我收下留个纪念好了……到时候我可以跟人宣称，我就是用这把枪射杀了柯纳维亚的第一王牌。”

　　接着“绞刑师”走进已经将WhitePhantom载入的大型运输机，库宁格特的“斯芬克斯”首先起飞，之后大型运输机发动引擎继而腾空。起飞时产生的巨大气流吹飞了地上的冰雪，忍受着剧痛的鲁迪斯用尽全部力量撑起身子倚坐在了一块岩石边，好让视线能够看到两架飞机飞行的方向，接着他用颤抖的左手从飞行服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控制器。这是从成为WhitePhantom飞行员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装在他飞行服口袋中的东西。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上它。

　　就像他从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一样。

　　确定两架飞机已经完全升空，鲁迪斯将白色控制器对准已经失神的蓝色眼睛，通过虹膜认证后白色控制器中央升起一个微型操作台，启动后，绿色的电子窗口出现在了鲁迪斯的面前。

　　此时连金色的头发上也铺满了血的青年伸出手，慢慢输入一排数字，最后按下了确认键。

　　对不起了，WhitePhantom……

　　这样想着的鲁迪斯靠回岩石。

　　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死亡。

　　波尔德觉得自己听到了爆炸声。

　　但他不敢确定。他用左手揉了揉视力急剧下降的眼睛，想要看清远方的天空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能隐隐看到黑烟与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