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再能听到她的心跳，我太熟悉她的心跳了，就像春天的闷雷，可现在它消失了……哦，还有，她疾风骤雨般的笑声和小尖号般嘹亮的哭声……还有她呼吸的声音，是的，她呼吸的声音来自于一把手风琴的风箱……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切一切由她演奏出来的并且从未停止过的美妙的声响，都急速而彻底地消失了……

　　她，她，她？

　　她死了？

　　死了？

　　她死了！！！

　　我根本来不及多想，这时候，一扇小窗户打开了，我周围鲜红的水如同找到了出口，它们疯狂地冲向这扇窗，头也不回地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女人的身体。

　　而我，我被流水卷了起来，像一叶孤舟，又像一只孤独的笨小鸭，踉跄着向那个出口游去。是的没错，我突然醒悟了，就这么突然明白了我应该做的事，那就是，离开这儿！我卖力地划水，全力以赴，这才是我的使命。啊，我甚至看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光！天啊，难道这就是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女人的时刻了吗？我终于要离开她的身体了！我还以为我会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呢，我还以为我就是这个鬼地方的一部分呢，然而不不不，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我就要降生了！原来这就是降生，原来降生就是离开母亲的身体。是的，没人告诉我这一切，而我的脑袋瓜突然自己开了窍。天啊，这难道不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件吗？乌拉！胖索拉，拜拜啦！

　　我刷地乐歪了嘴，甚至跳起了海豚舞。一想到我终于要出去啦，我就兴奋得快要爆炸。这种兴奋完全掩盖了胖索拉死去所带来的那么一丁点儿的愤怒、悲伤以及莫名其妙。啊哈哈，我甚至扭起了喜庆的秧歌儿。是啊，苦日子终于到头啦！我终于不用再躲在别人的肚子里隐姓埋名啦！我终于可以正式亮相啦！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倒霉的大脑袋瓜子一下子被卡在了那扇小窗户上，一个正着。

　　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并未料到这个小窗户是那么小，或者说我并未料到我的脑袋瓜有那么大，总之脑袋瓜北半球从那儿顶了出去，其余部分则留在了屋子里。我使出浑身力气，不断地手舞足蹈，拖拉挤压，然而这毫不管用，脑袋瓜依旧是被死死地卡在那儿，进退两难。啊？怎么会这样啊？怎么办啊？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要知道，我多希望窗户外面的多利这时候能伸出一只手帮帮忙啊，毫无疑问，他一眼不漏地看到了这场情节曲折的大戏，他绝对有办法将我整个的南瓜脑袋给揪出洞口。

　　而他，该死的绿眼睛鬼，不但没有搭手帮忙，还竟然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我实在不敢相信，在这人命关天的节骨眼儿上，这家伙竟然对着我的脑袋瓜，狠狠地踢了一臭脚！

　　什么？什么！！！

　　天啊，这个无耻小人，原来他想杀死我！我的预言没错吧？！多利就是一枚炸弹，一个连环杀手！刚刚莫名其妙地杀死了胖索拉，现在又轮到我，咬别人的舌头，踢别人的脑袋？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怎么总使用这些卑鄙下流的手段？

　　哦是的，这并不难，用一只大臭脚踢碎一个脆弱的脑袋瓜，多利似乎就要成功了，这一脚可以说踢得相当漂亮，我仿佛坐火箭飞上了九天，我又整个回到了胖索拉的肚子里。水差不多已经流干了，接着开始流番茄酱，而我就像一头被搁浅的鲸。我几乎认为我就要死了，要知道，我很有可能就这么死掉，拖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头。死？天啊，我甚至还不太明白它的含义，就好像胖索拉的死，我根本还未来得及体会。

　　对于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来说，生死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没有任何婴儿会惧怕死亡。

　　没有任何婴儿会惧怕死亡！

　　当婴儿变成和多利一般大的小大人的时候，她才会发神经，错把死亡当成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没错，我敢肯定，多利此时此刻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家伙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血腥的场面！

　　那么就别着急，别着急，让他喘口气儿，让我也喘口气儿，就让一切变得非常安静，让时间静止……是的，让时间静止吧，这样，多利就能够把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仔细回想一番，把事情梳理清楚，充分地思考，充分地后悔，并理智地做出新的决定……

　　我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因为人们很难测量一段几乎静止的时间。我只知道，后来，一把金属利器就这么被一只颤抖的手拿了起来，它要完成一个任务，画一条尽量直的线，划破我所在的人肉堡垒，也就是胖索拉的圆肚子，一切就这么简单。

　　金属亲吻着人类的肉体，就好像锋利亲吻着软弱，秩序亲吻着无序，没有什么能阻挡溃败伤口的前进……

　　而慢慢地，天亮了！

　　胖索拉的肚皮变成了一扇敞开的大门，刚刚刷了一层红色的油漆，我被人从这扇门里给揪了出去！

　　一时间，空气、阳光、灰尘、红色的油漆，急切地亲吻着我的全身，我的全身！我开始疯狂地呼吸，呼吸，呼吸。天啊！我是如何学会呼吸的？我哪儿知道，可这就是我与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接触。我的天，这是多么全新的感受！与水中的世界如此不同！哦，我并没有打喷嚏，也没有没完没了地哭，我首先要干的事，是擦亮我的眼睛。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你们的世界！

　　老实说我根本来不及去观察这个世界。我正被剧烈的兴奋笼罩着，这导致我完全找不着北。不过没关系，不着急，对于一个世界的观察绝对不能草率行事，有的是时间。

　　总之，就这样我们来到了这个故事的最开始：婴儿并没有死。

　　好的，是不是太啰唆了？知道了知道了！婴儿并没有死，她没有死！并且我就是那倒霉婴儿，并且，我终于在此正式亮相。亮相，好极了！那么，下面是否应该由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呢？

　　呵呵，我是乔伊77。对，没错，别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就叫“乔伊77”，这是我的名字，是胖索拉给我起的。她以前很喜欢对着我说话，每次她想要跟我说话了，都会轻轻拍打自己的圆肚皮，总共7下。对我而言那可是一堵坚韧的墙，所以每次我都会卖力地用臭脚丫给她踢回去，也是7下，哈哈，这就是我们的暗号！接着，胖索拉的倾诉就会从下面这句话开始：“乔伊77，哦，我亲爱的小甜心乔伊77”，总是这么几个字，她每次都这么开始，从不偷懒，然后她才会唧唧喳喳地说其它的话。这就是我名字的来历。

　　说了我的名字的来历，应该再说说我的来历。这还得说到多利。你们可别以为多利是个风流倜傥的大人，其实他不过是个小屁孩儿，只有14岁，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呢？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后来被警察送进了曼德曼疯人院。她患有强烈的臆症和歇斯底里症，她恨世界上所有的人。而多利的父亲就是大恶棍迪蒙，不用再多说了，这破老头儿就是人肉博物馆的馆主，他是一位天才的蜡像艺术家，可他更是一个天生的恶棍！对于自己的家庭背景，多利颇有微词但也无能为力，哪个倒霉蛋又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呢？这本来是芝麻小事，可多利却最喜欢把芝麻当成大西瓜。他经常喋喋不休地纠缠家族关系，对于自己的来历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这还不算，他还总是分析我的来历，一口咬定我就是胖索拉和迪蒙的私生女。呵呵，这样一来我和他就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正是这一点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因为他很喜欢胖索拉，而同时，他非常憎恨自己的父亲迪蒙，他做梦也想着怎么让胖索拉和迪蒙一刀两断，这样他就能按照密谋的计划带着胖索拉远走高飞。可上帝创造了我，哈哈，我！是我搅乱了多利带着胖索拉私奔的鬼主意。总之最后，我成了替罪羊，一个十恶不赦的怪胎。我的身上同时流着天使与魔鬼的血液，并且象征着一个美梦的破灭。哈哈，这让多利坐立不安。要知道他不过才14岁，又怎么能够缕清楚事情真正的关系？才14岁，这很重要，这几乎是有关多利最重要的一个信息了，一个14岁的半大不小的家伙！

　　当然，这些家族密史可都是我在胖索拉的肚子里偷听到的，多利天天在胖索拉的肚子外面说这些事，没完没了，当然其中关于他们私奔的计划，显然是很刺激又很糟糕的。

　　总之，此时此刻，我正在胖索拉的肚子外面会见当事人。

　　那好，还是描述一下此时此刻的情形吧：

　　大名鼎鼎的多利，就在我的鼻子尖的正前方，与我所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哦，他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噩梦！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个破鸡窝，两只眼睛疲惫得好像两位快断气的穿着绿色运动服的长跑运动员，而他的嘴上，手上，衣服上，全是番茄酱。哦不！不不！不是番茄酱也不是红油漆，是鲜血！胖索拉的血！

　　要是换作别人早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了，而我小小年纪之所以泰然处之，完全是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是乔伊77，独一无二的乔伊77！总之，从今以后，别拿我跟别人比较。

　　好吧，哈哈，多利，我甚至并不那么恨他，虽然他咬断了胖索拉的舌头让她一命归西，还试图顺道收了我的小命，虽然我知道他是个危险的讨厌鬼，但真的，我并不恨他，甚至连厌恶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自打见到他，我怒气全消。

　　也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太像一个噩梦了，总之，我宣布，我非常喜欢他！

　　“嗨！多利，我是乔伊77。”

　　我终于忍不住羞答答地对着他打了声招呼，这可是我对这个世界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