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胖索拉？这家伙抢在了我前头，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世界上第一个记录了自己的思想的幸运儿？！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不是死了吗？！我的手心开始冒冷汗，老实说，我确实有些魂飞魄散。该死的，胖索拉真来过这儿？

　　好吧，那行小字闪动了几秒钟就消失了，接着，我看到了一个画面：

　　我坐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啊，是的，肚子鼓鼓的，我穿了一条宽松的裙子……什么？天啊，镇定，镇定，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是胖索拉。可毫无疑问，我正在胖索拉的意识里，在她的思想里，一切都那么逼真，好像我就是她。这时候，我（胖索拉）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踢了踢我（胖索拉）……

　　这时候出现了我（胖索拉）在脑海中自言自语的声音：乔伊77，我最亲爱的小甜心乔伊77，别着急，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把你生下来。

　　画面和声音交替进行，有时候重叠，显然我（胖索拉）的思维是跳跃的，没有逻辑的，一会儿是记忆的画面，一会儿是头脑中的自言自语，一会儿是幻想，一会儿是默默地思考，跳来跳去，也没有时间参考。而我（多利）则成了这段思想的载体，感同身受。

　　这时候画面突然切换到了一片沙滩，看上去就像新界。画面中有我（胖索拉），还有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还有一个背对着我们的男人。他坐在远处，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胖索拉）和小女孩在沙滩上跑啊追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沙滩非常美，小女孩的笑声就像银铃，非常动听。我（胖索拉）对着小女孩说：“乔伊77，你更喜欢多利还是更喜欢我？”小女孩大喊着：“哈哈，多利是个胆小鬼！”接着小女孩就咯咯笑着跑开了。我（胖索拉）并没有去追她，而是慢慢地走到海边躺在了沙子里，我（胖索拉）看着蓝蓝的天空，一直那么看着，看了很长时间……

　　这时候蓝天的画面突然中断了，一片空白。接着，我（胖索拉）又开始自言自语：我会死吗？我怕死吗？如果我必须死，那谁来照顾乔伊77呢？多利行吗？哦，我必须告诉他，我必须提前跟他说，如果我分娩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他一定要让人们全力以赴救活乔伊77，我必须告诉他！哦，多利，多利，你一定要救活乔伊77！多利！唉，多利不会拒绝我的，他一定会救活乔伊77，好好照顾她，保护她，关心她，陪她玩耍。多利是个软心肠，虽然他表面看上去凶巴巴的，可只要我求他，就是赴汤蹈火，他也一定会答应我的。多利总说他不喜欢乔伊77，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面呢。他们只要一见面，就一定能一见如故！

　　接着画面又出现了。这回是在迪蒙的蜡像博物馆，与刚才不同，这个画面灰灰的，就像一部老式电影，难道这就是胖索拉的记忆？哦，没错，这是胖索拉的一段记忆，因为……因为这个画面，我也记得……那是胖索拉刚刚到蜡像博物馆的时候，我们在一个清晨初次见面。她竟然睡在我的房间里。那间屋子我住了很多年，可自从我和迪蒙彻底闹翻之后，我就不再住了。那天，我准备进去拿点儿东西，胖索拉正好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用被子蒙着脑袋，脚丫子却露在被子外面……我根本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发誓，那个画面是我所见过的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我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我们就那么僵持着……

　　是的，这段记忆不仅留在了她的思想里，也留在了我的思想里。我们都把它藏在各自头脑中一个灰黄的角落里。这个记忆属于她，也属于我。呵呵，那是我们的初遇……是的，所以，更准确地说，现在我所看到的，正是胖索拉的那段记忆：清晨的阳光是那么地柔和，那房间被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有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我（胖索拉）蜷缩在床上吓了一跳，一把用被子蒙住了头，可被子仍然偷偷地稀了条缝儿。我（胖索拉）的眼睛就从那条缝儿往外边看。嘿嘿， 我（胖索拉）看到了多利（也就是我自己），他正好被笼罩在阳光里，正傻乎乎地站在床头，似乎有些目瞪口呆……

　　突然间我难过极了，或许是胖索拉意识中所记录的忧伤正在慢慢地笼罩着我，统治着我，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实地体会过别人的感受。她的感受如此地逼真，如此地强势，而我，我只有在她的思想的夹缝里才能短暂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这些夹缝里、空隙里，我就像一条可怜虫，慢慢地爬行着。

　　我无法再继续下去，我想立刻终止这台所谓的思想记录仪。可我就像个植物人，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任由胖索拉的思想就像血液一样原封不动地灌输给我。那些幻想也好，回忆也罢，那些个场景，想念，愿望和祈祷，那些属于她一个人的窃窃私语……

　　我甚至体会到了胖索拉这段思想里所记录下来的她当时的所有情绪，除了忧伤之外，也有恐惧、紧张和短暂的快乐。但是充斥在她整个意识当中的，是她对乔伊77的疯狂的爱，是的，毫无疑问，还有对我的牵挂！她信任我，她真的很信任我！她希望我能接受乔伊77，照顾她，保护她，爱她！

　　是的，统统这一切都流进了我的身体，原封不动……

　　是的，我体会到了一个母亲的全部心思，这就像品尝一枚巨大的酸酸的樱桃。

　　哦，胖索拉……

　　我并不知道胖索拉是什么时候记录了这段思想，是的，我不知道，可它是那么地鲜活！

　　只有上帝一个人知道我在此时此刻是多么地想念胖索拉。

　　是的，此时此刻，我离她那么近。

　　我甚至就是另外一个她，

　　就躲在她内心的最深处。

　　是的，我参观了她甜蜜的心房。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不停地流出来。

　　我离开了思考园，我走在路上……

　　新界真的很美，但我无心欣赏……

　　也许，正是因为它太美了，才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就好比当一个倒霉鬼掉进一个童话里，他绝对不会去碰那些童话里的情节，他只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

　　人不应该活在梦里。

　　绝对不应该。

　　这或许是我和乔伊77最大的分歧。是的，我们同舟共济，一起度过了生命中最奇怪的一段时光，可最后，我们仍然解决不了这个分歧，它成为我们之间一条真正的鸿沟。

　　我离开了思考园，可我仍然在思考。

　　我绞尽脑汁地一直思考着同一个问题，我要找到一个答案，一个我并不知道属于什么问题的答案，我只知道，这个答案要么是胖索拉，要么是乔伊77。

　　我发誓，我很少这样，这样婆婆妈妈，这样优柔寡断，这根本不是我的风格！

　　也许，也许我应该回海边去看看乔伊77，没准儿她会醒来。

　　醒来？

　　哦，不不不！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乔伊77只要一醒来，我就别想走了。我肯定走不了，一个脚趾头都走不了！毫无疑问，她会嘚嘚嘚嘚嘚嘚嘚，用一次山洪暴发般气势恢宏的演讲来说服我，改变我的主意，或者她也极有可能杜撰出别的什么故事，或者制造出什么事故，节外生枝，总之让我目瞪口呆，头昏脑涨，接着我就会跪地求饶，捧着她的臭脚说：“好好好，胡萝卜须，那我就留下来吧！”接着，接着还用说吗，我就会留下来，在新界游山玩水，好不快活。这种生活就像毒品，一旦沾上，便再难脱身！然后呢？然后我就会把倒霉的胖索拉和地球忘到九霄云外。

　　毫无疑问，毫无疑问，这是个糟糕的主意！

　　只要乔伊77在这个节骨眼儿醒来，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挠我，把我捆起来，倒吊到椰子树上去，或者扔进一个×××破盒子里，我就再也别想走了！

　　这家伙绝对有这个本事！

　　那么我现在就得走，趁她还没醒！

　　哦，是的！我必须走！

　　难道我没说吗？

　　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改变了方向，朝着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