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孤城悍妇(1)

　　鸳鸯阵中腥风起

　　要成功，需要朋友，要取得巨大的成功，需要敌人。

　　客观地说，戚继光能取得光耀千秋的成就，离不开这群来自东瀛的杀人机器。

　　这群倭寇背井离乡来到天朝搞抢劫创收，成功了拿钱回去消费，不成功把命留下报废，所以他们确实残忍异常，要想保住命只能去拼命，所以他们的战斗力十分彪悍。

　　更让人头疼的是鬼子不仅能玩命，单兵素质也绝非明军能比，他们中很多是系出名门的武士和浪人。

　　翻译成江湖行话就是各个都是武林高手，一把扶桑战刀舞将开来，端得是变化从心，形同鬼魅，身与刀随，神与刃合，纵横挥霍，行若龙蛇，翩若飞鸿，随风就势，飘忽浮沉，仿如轻云蔽月，疾若暴雨倾盆。

　　这样的对手要是和明军单打独斗，基本就是英超死磕中超，上半场不灌你个八比零都不好意思说和你交过手。即便是经过戚继光魔鬼训练的义乌农民军，这要是近身搏斗，也决计难逃便宜。

　　戚继光一生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当然知道对付倭寇决不能比拼蛮力，否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手下辛苦招募这四千农家子弟，和十余万倭寇相比，那真是精卫填海了。

　　又要上阵杀敌，又要保全实力，敌人又是这样的狡诈和凶狠，有这样一条路径通往成功吗？

　　上帝公平的给了每个人每天三个8小时，第一个8小时大家都在工作，第二个8小时大家都在睡觉，人与人区别是在第三个8小时创造出来的。

　　戚继光与其他同时代将领的区别也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那段时间，他废寝忘食冥思苦想，广泛研读了以兵法为主要内容的所有畅销书，但是很可惜，都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戚继光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畅销书没有，那些晦涩生僻的下架书也许会有，那些古代先哲的传世之作没有，也许当代蹩脚秀才妄论国是的打油文章中会有答案，于是戚继光开始更加发奋地人肉搜索他的终极答案。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有一天在崩溃边缘的戚继光突然发现了这样一段文字，

　　御侮摧锋决胜强，浅开深入敌人伤。胆欲大兮心欲细，筋须舒兮臂须长。彼高我矮堪常用，敌偶低时我即扬。敌锋未见休先进，虚刺伪扎引诱诓。引彼不来须卖破，眼明手快始为良。浅深老嫩皆磕打，进退飞腾即躲藏。功夫久练方云熟，熟能生巧大名扬。

　　这是当时的兵部职方司郎中（相当于明军参谋，五品小官）唐顺之在其刚刚出版的着作《六编》中的一段话。

　　这位唐顺之，是个典型的江湖游子，生性热爱自由，厌恶羁绊的官场生活，但还是受不了所谓“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主流价值观的诱惑，最终被生活和理想逼迫着到了官场去立功立名。

　　结果到了官场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压抑个性，自己本想当个带兵打仗的将领，结果只能在京城当个可有可无的参谋，在郁闷蹉跎中读书人的酸腐开始上头，既然立德不敢想，立功没机会，只能退而求之立言，于是便把生平所学所想写成《左》、《右》、《文》、《武》、《儒》、《稗》，合称六编。据说此书上解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包，但是在北京却没什么人看，只因有一个缺点——很难看懂，还有一个原因，唐顺之的官太小。

　　虽然在京城吃不开，但唐顺之毕竟是京官，在地方还是要给些面子的，于是在他的家乡浙江很多地方官还是动用了公款买了他的书，不是为了讨好他，只是为了不得罪他，就这样，这本书也流传到了戚继光的军营。

　　1618年，开普勒完成了他的《宇宙和谐论》，他这样写道：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我…我要坦诚地嘲笑那些平庸之辈…如果你原谅我，我高兴；如果你对我愤怒，我会忍受…我写作…不管读者为今世之人抑或后世之人，既然上帝用6000年的时间来等待我，我也可以花100年去等待我的读者。

　　天才的着作需要天才去欣赏的，唐顺之的思想超越了很所人理解的上限，所以在很多人眼中所谓《六编》还不如手纸有价值，但戚继光也同样是个天才，他慧眼如炬，一看便将《六编》中的《武》视为天书宝典，因为其中阐述了对付倭寇的法门——“秘战”。

　　秘战者，即新名鸳鸯阵之谓也。

　　时间像一张网，你撒在哪里，收获就在哪里！

　　戚继光像一块贪婪而高效的海绵，能迅速把他所接触到的知识吸干消化并且有选择的继承和创新，他将唐顺之的理论思想与在他之前抗倭成绩最好的瓦氏狼兵的小鸳鸯阵的特点相结合，再加上自己无数个夜晚的探索研究，技术达人戚继光终于研制出一套将彻底为倭寇送终的战法——鸳鸯阵。

　　在戚继光以前，在军队中崇尚的是个人武艺，能把武器挥舞如飞的士兵是大众心目中的英雄好汉。各地的拳师、打手、盐枭以至和尚和苗人都被招聘入伍。等到他们被有组织的倭寇屡屡击溃以后，当局者才觉悟到一次战斗的成败并非完全决定于个人武艺。

　　戚继光在训练这支新军的时候，除了要求士兵娴熟技术以外，就充分注意到了小部队中各种武器的协同配合，每一个步兵班同时配置长兵器和短兵器。在接战的时候，全长12尺有余的长枪是有效的攻击武器，它的局限性则是必须和敌人保持相当的距离。如果不能刺中敌人而让他进入枪杆的距离之内，则这一武器立即等于废物。所以，戚继光对一个步兵班作了如下的配置：队长1名、火夫1名，战士10名。这10名战士有4名手操长枪作为攻击的主力。其前面又有4名士兵：右方的士兵持大型的长方五角形藤牌，左方的士兵持小型的圆形藤牌，都以藤条制成。之后则有两名士兵手执“狼筅”，即连枝带叶的大毛竹，长一文三尺左右。长枪手之后，则有两名士兵携带“镋钯”。“镋钯”为山字形，铁制，长七八尺，顶端的凹下处放置火箭，即系有爆仗的箭，点燃后可以直冲敌阵。

　　这种的配置由于左右对称而名为“鸳鸯阵”。右边持方形藤牌的士兵，其主要的任务在于保持既得的位置，稳定本队的阵脚。左边持圆形藤牌的士兵，则要匍匐前进，并在牌后掷出标枪，引诱敌兵离开有利的防御的位置。引诱如果成功，后面的两个士兵则以狼筅把敌人扫倒于地，然后让手持长枪的伙伴一跃而上把敌人刺死戳伤。最后两个手持锐把的士兵则负责保护本队的后方，警戒侧翼，必要时还可以支援前面的伙伴，构成第二线的攻击力量。

　　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一个12人的步兵班乃是一个有机的集体，预定的战术取得成功，全靠各个士兵分工合作，很少有个人突出的机会。正由于如此，主将戚继光才不惮其烦地再三申明全队人员密切配合的重要性，并以一体赏罚来作纪律上的保证。这种战术规定当然也并非一成不变，在敌情和地形许可的时候，全队可以一分为二，成为两个横队和敌人拼杀；也可以把两个镋钯手照旧配置在后面，前面8个土兵排成横列，长枪手则分列于藤牌手与狼筅手之间。

　　为了充分地保证队伍之间紧密配合，戚继光尽量让邻居亲友编排一队，这样心有灵犀的默契极易养成，而且为了战场上最大限度地保全亲友的性命，大家会更加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而且他还把义乌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招入麾下，打架领袖陈大成，矿徒首领王如龙，武举出身的吴惟忠、叶大正，都被封官，连义乌知县赵大河也被戚继光聘为监军，这是戚继光一箭双雕的妙棋：有了父母官监督和民众领袖的坐阵，看哪个敢不效死命，哪个好意思丢人现眼！

　　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倭寇来袭了。

　　事实上，作为烘托主角戚继光的背景墙，鬼子从来都是积极配合的，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两万余名倭寇集结完毕，向浙江进发，他们的目标是台州。着名的台州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此时的戚继光兴奋异常，作为一名军事将领，上阵杀敌才是他的本分，而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已经准备了太久，他要用自己的钢刀和铁拳，告诉所有侵略者，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友好和善，但绝非懦弱可欺，是时候举起打狗棒向所有强盗的天灵盖打去的时候了。

　　根据探马来报，倭寇第一个进犯的目标将是宁海，于是戚继光日夜兼程，准备在那里检阅自己辛苦操练的军队。

　　当戚家军赶到宁海的时候，已有上千名倭寇登陆，他们队列松散，不以为意，因为按照交战惯例，只要他们发动冲锋，明军就会跑掉一半，只要他们近身肉搏，所有的明军都会哭爹喊娘争相逃窜。

　　事情和他们设想的脚本一般无二，在倭寇刚刚发起冲锋，戚家军的阵型便自行崩溃，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了一起，抱成一团，好像待宰的羔羊。

　　倭寇像看见了猴屁股的发情野牛，立刻狂奔，去拥抱他们幻想中的胜利。

　　他们刚冲到半路，就被镋钯发射的火箭炸死一片，命大的鬼子冲到眼前，立刻百米冲刺，结果又被投射的标枪纷纷撂倒，好不容易冲到眼前，提刀一砍，被盾牌挡住，想抽刀再捅，结果丈二的狼筅伸来，将倭寇瞬间钩倒，扒皮搓澡。

　　如果你祖坟风水够好，冒足了青烟，经历前三关还没死，也不用得意太早，因为还有四支长矛等着你，你的武士刀此刻有如搅屎棍，被狼筅和盾牌挡着，只能乱搅毫无威胁，等于被砍了四肢的植物人，只能眼睁睁地看对方捅你，不被捅死，也被气死了。

　　情况大体如此，打头阵的倭寇们瞬间就被搞死大半，剩下的鬼子虽然脑袋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逃生的本能还是告诉他们不要再思考了，因为上帝已经在狞笑了，再不跑，就真的要去天堂见上帝了。

　　宁海之战就这样结束了，倭寇死伤三百余人，戚家军无一伤亡。

　　第一次出征就大获全胜，但戚继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胜利得来的太过容易了，根据情报，此次来袭的倭寇达数万之多，但宁海之敌不过千余，瞎子阿炳都知道，这不是倭寇的主力部队。

　　果不其然，大本营的探马很快来到，带来一个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消息，就在宁海激战的同时，倭寇数千主力正向新河方向急行挺进，意图偷袭新河城。

　　新河城在战略位置上虽然无关痛痒，但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戚家军的总后方，城中居住着戚家军上下四千多人的老幼家属，而且此次戚家军为了找寻倭寇决战，倾巢而出，新河城内十分空虚，根本无力自保。

　　一想到城门要被倭寇攻破，自己的老婆要为倭寇所睡，自己的孩子要被倭寇所杀，每个戚家军的士兵都脸色瞬间苍白，心跳加速的声音也显得震耳欲聋。

　　于是群情汹涌，纷纷主动请战。

　　戚继光却忽然一笑，笑得神秘，笑得鬼祟，笑得突如其来，笑得莫名其妙。但这笑容极其短暂，短暂得如同你我的初恋，开放于刹那，凋谢于无涯。没有半点上火的焦急，反倒十足的幸灾乐祸。

　　他示意部下安静，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

　　诸位放心，援军到达之前，新河城固若金汤。

　　作为一个一生从不乱放空炮的卓越将领，戚继光这次危难关头的淡定从容，也自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知道，进攻新河的倭寇命运将十分凄惨，因为新河城内，住着一个连他戚继光也不敢惹的母老虎。

　　新城悍妇莫能当

　　我印象中的韩愈一直是位端严夫子，谦虚谨慎，一脑门子德高望重，读《答吕医山人书》才知道他也有豪放不羁之时，“若世无孔子，（老夫）不当在弟子之列。”牛得很，除了孔子，谁都没资格教他。这文章很有意思，有恶搞，有调戏，也有自矜自夸。另据我所知，“稍安勿躁”这个词最早就是出现在此文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好像戚继光一样，表面看起来，不惧天地，不敬畏自然，士兵面前，他是战神，鬼子面前，他是钟馗，但就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天才，依然有让他头痛伤风的克星。

　　戚继光的老婆便是他的克星，她系出名门，父亲做到过总兵之位（相当于军区司令），所以面对世袭四品的戚继光自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心理优越。

　　而且两人相遇之时，正是戚继光一生最为落寞的时候，父亲早亡，身无分文，连来就职的登州将士也无人听他号令，那时的戚继光，孤单的一塌糊涂。

　　每逢午夜，孤枕难眠，戚继光常常幽然感伤：

　　天下熙熙，世情戚戚。此身飘零，何处可依。

　　而此时富家女官二代王氏恰当地与戚继光不期而遇，她自幼娇生惯养，但却心存壮志，一般的歪瓜裂枣纨绔子弟根本不入法眼，只因和孙尚香有着一样的宏伟夙愿——非天下英雄吾不侍之。

　　她理解黑夜的寂寞，更读懂了戚继光的忧伤，最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在挫折中的不屈不挠和豁达奋进，让她确信，这就是自己一直找寻的如意郎君和伟岸英雄。

　　于是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寂寞孤独，戚继光的内心自然地泛起情感的涟漪，从而坠入情网。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万古长风，一朝风月。

　　此一瞬已是永恒

　　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那是戚继光最为甜美的初恋时光。

　　但甜美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短暂，王氏虽然没有出身皇家，但眼界依然高不胜寒，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还是让她觉得自己强似公主，因此自己的夫君理所应当是个王子，问题是戚继光当时的身份地位和王子的距离就像我的思想境界和孔子的距离一样，于是望夫成龙的王氏开始对戚继光进行了地狱般的升级再教育，

　　你生来就不是豪门，没有王子公主的命就别学只有王子公主才能得的病，人家有时间、金钱去仰望天空、去抑郁彷徨；你没有，你必须奋斗，你背负着家庭、生活的重担！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埋怨、牢骚上，没有人对不起你；别和泡沫剧里男女主角比，人家天生漂亮机遇超凡…你只有内心强大坦然面对才能壮大！

　　如果光是说说也就算了，女人一结婚，最大的变化就是唠叨，毕竟结了婚的女人，魅力下跌的速度超过中国股市，唠叨两句并不为过。

　　但王氏明显不是一般女人，此女有严重的强迫症，立志要让戚继光变成自己仰望之人，问题是能够让她仰望的不是王侯将相就是古今豪杰，戚继光虽然日后光耀青史，但英雄的成长还是要时间的温火慢熬，这是自然规律。

　　但王氏明显是个不按自然规律办事的猛女，为了完成戚继光成长的大跃进，此女不但河东狮吼，还经常对戚继光拳脚相加，她生于行伍之家，对武功痴迷不论门派拿来就练，所以不论是庙堂上的花拳绣腿还是江湖派的吞铁球碎大石，都练得像模像样，所以一动手可苦了戚继光了。

　　戚继光不是打不过她，好男不斗泼妇，只是不能打她，问题是你不打她，她可真打你呀。每逢戚继光做事不如她意，一股恨铁不成钢的三味真火便直冲脑海，然后一阵拳打脚踢，板砖板凳，除了戚继光的命根子王氏不舍得打之外，戚继光的每寸肌肤都是他老婆的行凶现场。

　　就这样，在无数次的训斥责骂和死缠烂打中，戚继光开始变得笃定强大，百毒不侵，一代名将的苗子自此发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