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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绑票》 作者:刘国民

第9章 江湖险恶(2)

  “你选十个马上功夫好的炮手,挑二十匹快马,奔姜家大屯。见了姜三爷,就说二少爷叫狼牙叼住了,取回条子来,我有用场。要快,歇马不歇人,年前务必返回郑家窝铺。”

  又是一天一夜的急行,马队进郑家窝棚时,鸡叫二遍了。

  郑大烟袋不善持家,郑宅没有围子和炮楼房里住炮手、马夫、下人。后院养马、饲猪,庄田里种菜菽和大烟。百十户人家多是关里逃来落脚的难民和郑家炮手。郑大烟袋的母亲和老婆与邻里交好,郑家又常接济穷困,所以人缘很好。这些山民家家习武,户户有枪,若遇兵灾匪祸,一棒锣响,郑大烟袋就能聚起千把庄丁来。所以他不筑围子、不立炮楼,也没哪个绺子敢动窝棚里的一棵草。

  郑大烟袋没有立刻进家门,他见马棚里郑武的秃耳红鬃马正嚼着干草,笼头、鞍子全元,腿立时软了。

  郑武妈打屋里迎出来,张口就问:

  “武儿他爸,武儿呢?今早这马就空跑回来了。”

  “武儿,让狼牙会给黑了……”

  武儿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得大张了口眼。郑大烟袋将她扶起搀向屋里:

  “你看你这熊色,只是听了个荒信,武儿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就先哭起来了……屋里去,别让武儿奶奶知道这事。老湣,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再哭吧。”

  进了郑大烟袋老夫妻的卧室,他打开桦树皮包给她看。原来大巴掌捎来的是郑文的一只耳朵!

  郑武妈听郑大烟袋详说事情经过,哭得昏死过去。醒转来,她强支撑起身子,先把文儿血淋淋的耳朵洗净,再和丈夫商量个应急之策。忽然她转悲为喜,大叫:

  “武儿爸,快来看!”

  郑大烟袋正计算着杜炮几时能带着条子回来,听得武儿妈唤他,抬腿要进卧房,忽然武儿奶奶也叫他:

  “武儿爸,回家咋不先看看我?嗯!”

  郑大烟袋只得进了妈的房里。

  “妈,这些日子身子可好?”

  “老病又发了,熬得过今年,怕也熬不过明年。年根下,你和武儿也别进山了,再把文儿也接家来,和我过个团圆年,咳咳,你听见没?”

  “听见了。”

  郑文闷着头翻书,胡三球在前厅独坐,蝶儿生性好动,耐不住寂寞,问文儿:

  “你说你嫂子能生个啥?”

  “孩子呗。”

  “我是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看,一准是个男孩,我们郑家,几代没有闺女了。”

  “又是个小土匪。”

  这话揭了郑文痛处,他啪地合上书,说:

  “土匪就土匪,明儿我捎信给哥,让那孩子生在山旮旯,长在山旮旯,永世别到街头上来,看人家的白眼,听人家的闲话过日子。”

  蝶儿自知失口,连忙遮掩,说:

  “看看你,说了那么多的废话,我是想和你猜一猜武嫂生男生女,好给没见面的孩子买件小衣服,算我和爸的一点心思。”

  也是文儿受蝶儿的抢白受惯了,蝶儿给他几句好听的,他旋即高兴了,说:

  “那就男孩、女孩的衣服一样买一件,兴许嫂子生一对双胞胎哩!”蝶儿自己穿戴好了,雪兔毛俄式围巾、大红缎子的棉袄,愈发光彩照人了。她又拿出郑文的料子大氅,亮皮硬壳帽,给郑文穿上,说:

  “走啦!逛买卖家,这就去买小衣服。”

  郑文有些踌躇,说:

  “二伯今儿连学堂都不许我去,咋能让咱街上去溜达。”

  “看你这色,哪长了根男人骨头!不就是回来挨顿骂吗?麻溜的,走后门,别让爸听着动静。”

  路路通与恨不平不知今夜谁就得到胡记诊所门前挂幌子,哪有心思去烟花酒巷,去学堂找一次郑文,郑文没上学。两人悻悻地回到阳春酒店,喝了一瓶红高粱烈酒,也觉得清淡如水,提不起兴致来。恨不平没话找话说:

  “你儿子八成该出牙了吧?”

  “槽牙都出齐了,我离家时,他都会喊爸了。”路路通长吁了口气说:

  “还是你老弟好,光棍一条,生没人拖累;死没人哭嚎……”“照你这么说,今晚就该我挂幌子去?”

  “扯哩!说不定今晚两头尖中了点。”

  两人话不投机,又无心打架,恨不平说咱俩出去走走,散散一身的倒霉气。路路通说也是,两人起身出门。忽见曲罗锅回来了。胡三球打诊所里迎出来,没好气地问:

  “你怎么才回来?又喝了个烂醉。你可见到文儿、蝶儿了?”

  曲罗锅也一愣。

  “没见。你咋让他出去了?”

  “屋里说!”

  见胡三球和曲罗锅进了诊所,恨不平与路路通相对一笑,恨不平说:

  “这两个小兔崽子真也是屁眼子拔火罐——嘬屎(作死)。光腚麻雀子离了窝,看他还有啥章程!”

  “出去遛遛,撞上郑家秧子能薅就薅,薅不住就让他脑瓜子走铜!省得今晚上掷骰子。”

  “两头尖要的是钱,不要命。崩了他,拿你当条子送刁翎去?”

  胡三球面沉似水,呵斥曲罗锅:

  “你几次喝酒误事,辜负了我一片苦心。要是你在城里呆不惯,眼下的事了结了,我打发你到郑家马队,吃刀枪饭去。”

  曲罗锅也满脸的不快,说:

  “好狗还不守二门呢,二爷你撵我出去,我饿死在壕沟里也不另奔山头。”他见胡三球再不言语,自知言重了的样子,就又转了脸,嘿嘿一笑说:“这栾警尉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曲罗锅说了栾警尉如何倒腾枪支贪了马希山的钱;如何又勾结狼牙会;还有他和杨三愣今晚的打算。

  胡三球一听,吃惊不小。第一惊是路路通、恨不平两人并非一般泼皮无赖,意是狼牙会匪。那么昨天他们闹诊所就并非一般的讹诈,定然有来头。从文化人给的条子上看,这狼牙会是冲郑文来的。莫非郑大烟袋冲撞了狼牙会?那他也该打发人送个信来啊……这第二惊是狼牙会动作如此之快,竟与这姓栾的结成一党。

  他亲自泡了壶茶,给曲罗锅喝,让他醒酒,然后仔仔细细地对他说:

  “文儿、蝶儿出去穿戴得很整齐,不像是被抓走的样子,想必是闲得难耐,出门去逛。有蝶儿在身边,文儿也无大事。待会儿他俩回来,我看守他们一夜,明儿一早,你带了文儿坐火车去郑家窝铺,告诉四爷,狼牙啃到我家里来了。等这事平息了,你再带文儿回来。咱散了庄丁、卖了窝棚,人只有你我,枪只有一颗,牡丹江左近又没有咱可以拉得动的绺子,可不敢和姓栾的硬碰硬。不是房檐矮,那是咱个高哇……再者说,咱既已金盆洗手,你又去说姓栾的,这不是你我又卷入江湖了么?还有这杨三愣,当年是奸了亲嫂子,被撵出家门,才落入江湖的,你怎么可以和这种人为伍,合谋做事?”

  曲罗锅听胡三球说得在理、说得中肯,禁不住脸上一赤一白的,说:

  “可不是咋的,杨三愣说话的工夫摸了我十几块银元。二爷,这回,你咋说我咋做。”

  “你后屋来。”两人进了胡三球的卧室,胡三球伸手从那“难得糊涂”的字画后面撕下一张兑票来,“你再跑趟银号取些钱来,今晚到姊妹楼,给姓栾的端去个大盘子。暗中把话递过去,他倒腾喷子昧了钱的事,要是有人捅到马希山那儿去,只要他不和狼牙会一起算计我,有多大窟窿我给他堵上!曲小弟,我若是有个闪失,蝶儿就托付给你了。这字画后面,裱着我所有的兑票,你和蝶儿照量着用吧。”

  听这话,曲罗锅真想大哭一场,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是看久了江湖上凶险歹毒之事,堵塞了泪腺,流不出泪来,他咽下满口酸涩,应了一声,拿了兑票就要出门。胡三球喊住他:

  “无论事办得怎样,早些给我个回信。我说,你把惹祸的家伙给我扔下。”

  曲罗锅把喷子,攮子搁在桌上。

  桌上,路路通按下的那一排银元,依旧镶嵌在上面。

  牡丹江何谓牡丹江无史可考。

  不过这牡丹江确也是美不可言。自镜泊湖源出,过兰岗、走温春,贴着牡丹江城缓缓北去。这江过了柴河,水势骤然凶猛,硬是在威虎山开了条沟,然后水头撞在锅盔山上,陡地打了个弯,依山势向下,把一座高山劈为两峰,从此这山便得名奶头山。

  牡丹江从柴河到高楞汇入松花江,遥遥千里之途,尽是险山恶岭,千古老林,它竟能安然穿过,令人叹为观止。

  牡丹江夏日之美,自不必说,一江碧水滋养两岸草绿花红,浅水边白鹤成群,江面上叼鱼郎上下穿梭。最美的要属冬季。北方的河冬天就为路,三尺坚冰之上,可跑爬犁,可走大车。一场大雪过后,冰上盖雪,一条大江宛若长长一条缎带,飘飘北去。

  牡丹江城此时更美,无论尖顶的俄式小楼,还是砖房草舍,一律盖了雪,红墙白顶,分外清新爽目。城边那一带江岸,成了游戏的场所。江面上有毛驴拉的爬犁,花上一个铜板,便可以兜风赏雪。江堤上泼了水,结了冰,便可以打爬犁,爬犁就着堤坡出溜下去,在江面上可以滑出二里远。爬犁箭打的一样飞出去,好不惊险,稍不小心,从爬犁上侧歪下去,滚成个雪球,帽子、围巾散落在雪里,引得江岸上人大笑不止。

  蝶儿与文儿在街上逛了半晌,买了两套小衣服,仍不想回家,来到江堤边,看着人们打爬犁,跟着笑。蝶儿对文儿说:

  “你也去玩一把。”

  “不行不行。”

  “怕摔?”

  “也怕人笑。”

  “唉!白瞎你个男子汉大豆腐了。”

  蝶儿见别人玩得快意,心痒难熬,把包袱往文儿怀里一塞:

  “我去打一把,摔个雪球给他们笑去。”

  文儿一把扯住她后衣襟:

  “蝶儿姐,别这么疯疯张张的,你看打爬犁的哪有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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