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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绑票》 作者:刘国民

第10章 江湖险恶(3)

  可不是,别说打爬犁,就是站在堤上看笑话的也没有几个女人。蝶儿急得跺脚,倒是跺出个主意来,一把扯了文儿,到一间瓦房后面去。

  路路通和恨不平尾在蝶儿和文儿后面走了半个牡丹江城,两个年轻人从这个商店出来,又进了一个商店,还看了一场戏,都是在闹市区,路路通和恨不平寻不得个下手的机会,急得七窍生烟。

  见两个年轻人去了江边,路路通和恨不平心中暗喜,倘若俩年轻人上了爬犁,下了江心,他们可就得以下手抓人了。恨不平不住口地念叨:

  “你俩玩玩爬犁吧!我管你们叫爸、叫妈啦……”

  “别捡个屁嚼个没完,”路路通说,“你去租挂驴爬犁下江心等着,我在这守着这俩小兔崽子,郑文上了爬犁,我就跟着下去,在江心擒了就走,奔对岸柳条通去。”

  恨不平下江去了。

  路路通见蝶儿、文儿离了江堤,到瓦房后面去,暗想:完茄子啦,这俩人要回去。隔不一刻,远远地见郑文从房后出来,急急地上了江堤,坐上了爬犁。他一阵狂喜,水蛇腰一弓,两条长腿生风,上了江堤,租了架爬犁。郑文坐爬犁出溜下去,他也随之下去。

  郑文爬犁打得稳,笔直地滑下堤坡,冲向江心,堤上的人拍手喝彩。路路通从来没打过爬犁,心有些慌,眼睛还得瞟着郑文。下了江面,爬犁翻了,他先在空中转,后在冰面上转,好不容易两条长腿在冰面上支撑住身子,已然辨不得东南西北,听得堤上人讥笑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抓了把雪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爬犁跑出十丈远,帽子甩出五丈远。他拾起帽子在腿上摔打下去雪,扣在头上,才看见郑文扯着爬犁绳,走回堤上去。恨不平租的驴爬犁跟在郑文后面,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得路路通心花怒放。他转身背向郑文,面向江堤上的人,哈哈一阵傻笑:

  “咱也是新媳妇生孩子,头一回。笑啥?牙龇得像脚趾盖似的。”

  待郑文走到他身边,他摘了狗皮帽子连头带脸的扣在郑文头上,两条长臂把郑文搂个铁紧,往恨不平的爬犁上拖:

  “走旻,爷爷带你去个好地界玩玩!”

  郑武醒来前就挨了顿肥打。醒来后竟觉不出哪儿疼。又挨了两下,才看清是两个乘警打他,因他没买车票。他身无分文,貉壳帽子已丢,皮袄又被打破,不值几个铜板,乘警见他无油水可榨,在一个小站,一脚把他踹下车去。

  郑武并不沮丧,他约摸刚才这一觉已睡出了五百多里路,剩下的路程不多了,他沿着铁路线开步走,天亮时也到牡丹江了,只是浑身发冷,肚里无食,胃肠聚敛成个冰疙瘩。他见票房里亮着灯,走过去,想讨口热水喝。抬头一看站牌:

  绥阳!

  他在磨刀石坐反了车,离牡丹江更远了,他恨自己窝囊,照自己头上击了一掌。这一掌击得重,他蹒跚了几步,一屁股坐在站台上,向着暗夜呼喊:

  “狼牙会的……爸……你们谁来打死我吧!”

  小车站上无人,听见有人狂喊,票房里的灯也熄了。他身逢绝地,自知合该一死,只是没把口信捎到牡丹江、没接回弟弟,辜负了爸和二伯,说不定会给他们惹更大的乱子。真也是活不起也死不起。正然无所适从之际,忽见票房子那边晃悠悠走来一人,站在站台上撒尿,尿毕,那人打了个寒战,猴样地蹲在路基上。

  郑武心头一颤,暗想:今夜或许有去牡丹江的票车,我抢了这人,翻出几个钱,买票上车,明天上午就到牡丹江了。爸有规矩,郑家绺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时不犯抢。眼下我不是已经万不得已了吗?我郑武犯抢只此一回!

  他束紧了腰带,一口唾沫吐在手心搓了搓,收腹提气,脚步放轻,绕到那人身后,两手掐住脖子,拖到路基下,松了手:

  “借两个钱用用,日后你到郑家窝铺去讨!”

  那人翻了白眼,半天缓过口气来。

  “哥们……冲我要钱,就顶着在公鸡屁眼里抠蛋。钱,天黑前我还有一大把呢,在局子里坐了半宿,输个分文不剩,连炉匠挑子也押进去了。去牡丹江的票车一会就打这过,我想往车轱辘里一钻,一了百了。哥们,你活做得不利索呀,你把我弄死到这疙瘩多好,也落得个囫囵尸首……没说的,你再把我弄到铁路上去。”

  郑武摊开两手,与这输钱的小炉匠面面相对,两人竟同时一笑。

  去牡丹江的火车开来,车灯亮得扎眼。这是趟快车,绥阳小站不停,只是减了速度。

  车头过去了。

  列车过去了大半截。

  郑武几步奔过去,一弓身又一长身,手抓住门扶手,两脚离地,身子贴着车厢横飘起来,他两手用力,拉直了身子,脚蹬在踏板上。俄式客车车厢门外可蹲一个人。郑武心里打算,为躲过查票的,不进车厢,冻死也要死到牡丹江。

  车开快了,寒风似万把钢针刺人肌肤。郑武背风而坐,暗想那小炉匠此时已轧成肉酱了。

  路路通抱着郑文,已靠近恨不平的驴爬犁,眼见得大功告成!忽的,他瞟眼上遭了针砭一样的痒痛,登时左腿成了一节朽木,不听他使唤。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郑文趁机挣脱出去,他怀中反抱着件毛料子大氅。再看眼前这人,红缎小袄,白绒披肩,一根大辫子盘在头顶,辫梢系一朵红绫,突突地跳,眉如倒月、眼似深潭,一张小嘴红润,恰似刚刚舔过了花瓣。好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

  原来是蝶儿!

  蝶儿想打爬犁溜冰,女孩儿又不好抛头露脸,想出个歪点子,在瓦房后与郑文换了衣服,女扮男装,玩个痛快。不料竟被路路通抱住。她见路路通口出秽语,一脸淫荡,不是拐骗妇女的贩子,就是街头闹窑子、砸馆子的无赖。所以先点穴,木了他的腿,不待他醒过梦来,拳脚齐发,把他打倒在地。

  路路通起来一次,就被打倒一次。蝶儿有意戏弄他,拳打得花哨,路路通每次倒地的姿势都与上次不同,摔出十几个花样来。

  堤上的人见一个姑娘把个无赖打得滴溜溜转,一边喝彩,一边下江底来看。路路通若是在地上,不至于被个小姑娘打得个人模狗样,连个拔喷子的功夫都没有。他在冰上站不稳,蝶儿偏偏又打他的下三路,他几番折腾,也站不起来,就来了个就地十八滚,坐起来,拔出喷子!

  看热闹的人见这无赖要动枪,一片哗叫,风散了,也不见了蝶儿踪影。恨不平扯起路路通上了爬犁,说:

  “大个子,别在这耍猴戏了,回去等着掷骰子吧。”

  蝶儿上了堤,见文儿坐在堤上,连唤几声他也站不起来。原来他见蝶儿上了爬犁,心里就打鼓,见她与路路通打斗,吓得他一屁股坐下站不起来,坐久了,暖了地下的冰,棉裤冻在堤上了。蝶儿见他穿了自己的花袄,好一个俊俏的新嫁娘!她扯起他来,忍不住咯咯地笑,

  “咋?吓尿裤子啦。”

  两人手牵手回家,到察哈尔街才松开。两人从后门进了诊所,在后屋换了衣服,蝶儿刚要下灶间做饭,忽听前屋胡三球一声断喝:

  “蝶儿,前屋来!”

  蝶儿答应一声,冲文儿一吐舌头:

  “今儿,怕要挨手板。”

  胡三球听后屋的动静,知两个孩子平安回来,悬着的心落下来,怒火升起,见蝶儿进屋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更加按捺不住,操起竹板。蝶儿伸过手来,连挨了十几下,却还笑。胡三球不由得手上下力,竹板啪啪响,暗责自己宠坏了这孩子,竟如此顽皮。又是十几下,蝶儿才咧咧嘴,要哭的样子。文儿从后屋跑出来,拉住二伯的手说:

  “打我吧……是我央求蝶儿姐出去玩的。”

  “滚进去!待会再打你。”

  文儿在后屋听胡三球审问蝶儿,蝶儿说出去买小衣服,打爬犁,隐去了与路路通厮打一节。之后的声音渐弱,文儿听不甚清。许久,蝶儿进后屋,没正眼看文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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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文站在胡三球跟前,伸出手准备挨板子。胡三球却语气温和地说:

  “坐下吧。和蝶儿出去胡闹的事,权且记下一笔帐,来日再算。前几天我和你爸在磨刀石分手时,你爸说让你回郑家窝铺过年去。我叫蝶儿替你打点行李,明儿一早你就和你曲叔叔上路。”

  “二伯,今儿我有错,你只管打就是了,撵我走可不行。你养了我十八年,待我比亲爸还亲,其实我不过是空姓了个郑字。吃你、喝你,临年下我走了,扔下你和蝶儿姐受冷清……再说过几天学堂就放假了,为啥急着走?”

  胡三球怕吓着文儿,没讲实情,眼前的懊糟事,也瞒着蝶儿一半。

  “我想你爸让你回去,自有他的道理。大概是你奶奶年事已高,今年想居家团团。再则你嫂子不日临盆,你也好看看新人。听话,明儿早晨走,年三十正好赶上吃年饭。不出正月,我就打发人去接你回来。”

  郑文不敢顶嘴,点头答应了,向后屋去,险些落下泪来。

  “文儿……”胡三球低声唤叫。

  “二伯有话说?”郑文止步。

  “等你过了年回来再说吧。”

  睡到半夜,蝶儿听得门响,点了灯,见是文儿抱了个枕头进来。

  “蝶儿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有狼追我,我就跑,跑得好累……明儿我就走了,今儿咱俩一炕睡,你头冲外,我头冲里。”

  “不行。往后不许你随便进我屋里,不许和我动手动脚。”

  “为啥?”

  “因为……”蝶儿欲言又止,“因为你是个雄兔子。”

  两人哧哧笑起来。

  前屋里,胡三球坐在椅子上,人像是睡了,可手中托的球还转。他等待曲罗锅回来。

  天气奇寒,星月也冻凝在空中,不见移动。遥遥地,火车鸣叫声传来,寒牛悲夜般地、一声迭一声地叫得人心碎。大地冻得哆嗦,不时绽开一条条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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