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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绑票》 作者:刘国民

第35章 销魂丧命(3)

  “坑栾家!本来想把你和姓栾的一巴掌拍了,他不在,只得拿你练练掌力了。”

  大巴掌的巴掌就悬在胖媳妇脑袋上面。胖媳妇咧嘴笑笑,掀去了盖在腰间的毛毯,大巴掌一阵眼花缭乱,半天才看清这肉墩墩的大腿,宽宽阔阔的身板,暗想趴在这上面睡一会儿,可比热炕头上自在多了。胖媳妇把大巴掌拉下来,按在奶子上揉,说:

  “拍死我也好,省得我守空房,给姓栾的当王八了……我也给他脊梁上扣个硬盖,你帮帮忙,中么?我他妈的要是个男人,就寻花问柳,得快活且快活。”她发觉大巴掌颤了,软了,却把大巴掌从怀里推出去,一扭身,给大巴掌个门扇样的脊梁,磨盘样的屁股看,说:“杀女人算啥能耐,有章程和老娘在炕上骨碌骨碌,怕我打个喷嚏把你鼓到房顶上是咋的?姓栾的说我不能生养,可他和姊妹楼的小骚货鼓捣了半年,也没鼓捣出个人芽来,他是个骡子!今晚又遇上个骡子,唉,真他妈的倒霉。”

  经胖媳妇这么一激,大巴掌火气上来了,这种狗娘们也杀得、也整得!他忙忙活活地脱了衣服,上炕就要忙活,胖媳妇反倒硬气起来了:

  “喷子、攮子、脏衣服给我远远的扔着。闭灯!”

  曲罗锅在城边上找个夫妻店,沉沉地睡了一天,醒来时要了些酒菜吃,酒菜皆是店里人吃团圆饭的残余,他吃着很不是滋味,又不好发作,怕坏了这户人过年的兴致。吃罢了饭,讨不得一杯茶喝,店里人一齐放爆竹去了。他只得忍耐着干渴,也没打声招呼就离了店,向城里走来。

  走进察哈尔街,已过了午夜,他先到胡记诊所看看,窗玻璃已被顽童砸碎,雪吹进屋里,屋里已被小偷翻过多次,凄惨之状不忍目睹。他在门前伫立了半个钟点,积足一腔干辣辣的怒火,奔栾宅去了。

  栾宅里不光没有守门的,院子里也空空荡荡。曲罗锅进宅后碰不到一个活物,狗吃了人呕出的腌魆物,也醉到窝里。他先去了关他的私牢,吊他的锁链、烤他的大锅还在,虽没有死倒,但牢里仍有股尸臭气。熬刑时的苦痛,又回到他身上,他浑身颤抖,心聚敛成一个蛋。过了一刻,痛楚过去,他恨得眼珠子通红,车转身,进了内宅。

  客厅里亮着灯,他知道挨着客厅就是栾警尉的卧房,来到窗前,侧耳细听,果然有两个人的动静,他心内一喜,栾警尉果然回来过年了!他摸到门前,翻身抵住门,缓缓用力,门吱嘎一声开了,炕上两人正然酣战,竟没听见门声。他本想打开灯,明杀明砍,让栾警尉死个痛快,他还要写“杀人者,曲罗锅也!”但他不知灯的开关在哪里,顺着墙摸索过去,也不知是碰碎了一只茶杯,还是碰掉了一只花瓶,纻的一声,惊着了女人。胖媳妇还真有两下子,脚下一个兔子蹬鹰,手上来个顺水推舟,大叫一声:“有贼!”把大巴掌向曲罗锅扔了过来。大巴掌在空中才知上了胖媳妇的当,怎奈已骨软筋酥,又是光着身子,没了锐气,只得胡乱在曲罗锅头上拍一巴掌。

  曲罗锅论功夫也仅在牡丹江四杰之下,身形奇特,头与罗锅是最抗打的地方,他没躲,梗着脖子接住了这一掌。若是平时,他能从这一掌的分量上断定这人是大巴掌,但这掌确是软弱无力,像在他头皮上搔了一下似的,他确信这是栾警尉,但胖媳妇为什么把当家的向他扔过来,他不明白,当时也无暇明白了,他一矮身形,一头撞在大巴掌心口上,凭感觉,他断定他至少断了八根肋巴骨。

  大巴掌受了致命伤,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双掌齐发!谁料想胖媳妇从后面搂住他,一贴膏药一样粘得他不得施展,曲罗锅一转身躲过这一掌,再一转身攮子已出手,由下至上给大巴掌开了膛,心肝五脏鼓了出来,大巴掌轰然倒地。他又扑上去,大叫一声:“姓栾的,你害人害到头了!”攮子在大巴掌脖子上划了一圈,咔嚓一声折断了脖腔骨,提头在手。

  胖媳妇先前以为进来解救她的是栾宅的人,听曲罗锅的话,她觉得不对劲,嗷嗷大叫来人。曲罗锅薅住她头发,向下一按,一手卡住她脖子,不一刻,这恶婆娘就断了气脉。

  曲罗锅把毯子撕下一块,包了大巴掌脑袋,又用毯子角蘸了些血,想写那“杀人者,曲罗锅也”。经刚才那一场打斗,已把这些字忘了,敲了半天大脑壳,才写了个“曲”字,屋里暗,也看不清这曲字写得像不像样。

  出了门,曲罗锅并没有出宅,他杀性未尽。他奔灯光而去,见一问偏房里有五个人推骨牌,赌得来劲,四个人推牌,一个人侍候局,端茶倒水。这几人要么就是街头作恶的警察,要么就是巴蒿砬子来的土匪。他拔出喷子,等街头有人放鞭炮的工夫,他连发几弹,打发了这五个人。

  杀人必定要放火!可栾宅里没有发火物,他只好把马棚的马草点燃,才出了宅门。火势不大,没有把毗连的房子烧着,但也够过瘾的了。穿过察哈尔街,再过一条街,有两条路,一条去杨三愣家,一条去姊妹楼。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姊妹楼。

  到了姊妹楼,他没走门,怕惊动了别人,给洋面袋子添麻烦,他一纵身上了房顶,跳进院来,推开了洋面袋子的房门。洋面袋子没睡,披着棉袄,下身盖着被,痴呆呆地坐着,面容憔悴。曲罗锅问:

  “咋啦?秀秀你病了?”

  洋面袋子摇摇头,说:

  “你怎么闹了一身血?”

  “我把栾警尉给宰了!你的仇,我的仇都报了。”他把包袱往地上一顿,“我把他脑袋给带来了,你看看不?”

  “不看,不看……”

  洋面袋子手捂着脸,泪水就从指缝里流出来。

  曲罗锅纳闷,这女人也真够可以,给他杀了仇人,她反倒哭。他站了片刻,觉得这趟姊妹楼来得没意思,就说了句“我曲罗锅说话算数,只要有三寸气在,就赎你从良”!然后离了姊妹楼。

  到杨三愣家,东方发白,闹了一夜的牡丹江累乏了,沉沉睡去,偶尔传来的爆竹声也沉闷,像老人的干咳。

  进了杨家,曲罗锅心里凉了。杨三愣不在,杨三愣小媳妇和孩子死得太惨了。

  小媳妇头扎在水缸里浸死了,下半身露在缸外。炕沿上,吃奶的孩子脑袋打得稀碎,脑浆子崩了一地。

  墙上留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巴掌印。

  炉台上,放了两盘子煮熟的饺子,曲罗锅猜测,说不定其中一盘是给他预备的。

  他把小媳妇从水缸里拖出来,与她孩子放在一处,坐在门槛上,痴呆呆的。这一定是大巴掌干的。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他不清楚,但他断定大巴掌是来杀杨三愣的,是要亮出字号来,引他去交盘子赎票。但这大巴掌现在何处?

  想来想去倒有些感谢大巴掌了,是他代替他做了这些活,要是他杀这娘俩,却不知该怎样下手。

  曲罗锅就这么坐到天光大亮。忽听得门响,杨三愣侧侧歪歪地走进来,见了他,杨三愣掏出喷子,却没有举起来的力量,喷子掉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进来,见妻儿惨死,手捂胸口,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曲罗锅卷了棵旱烟吸着,等杨三愣醒来。一棵烟吸完,杨三愣才缓过一口气,先抽抽搭搭地哭上一两声,对曲罗锅说:

  “姊妹楼那一脚,是我踹的。图的是钱。可现在,钱对我没用了……这祸,是我引到家的。昨早上我去黑大巴掌,反倒叫他给拍了。肺、肝拍坏了,大夫说我没大活头了。可大巴掌也不该下手这么毒,吃奶的孩子也不留下……”

  “你们俩,是两个鸡巴熬汤——一个味,”曲罗锅说,“你为啥去黑大巴掌?”

  “也是为着胡家的钱。大巴掌是来找你报字号,让你端盘子赎票的。临死我告诉你句实话,你去阳春酒店吧,大巴掌兴许这会儿正等你呢。”

  说毕,杨三愣又不省人事。曲罗锅本想补他一攮子,但见他手里攥着孩子的一只脚,鼻子里冒着血泡,有出气,没进气了,就收了攮子,让他慢慢死去吧。他脱了血渍斑斑的棉袄,在杨三愣的柜里找了套干净衣服换上,出了门,从怀里摸出几块现大洋放到门口,站在当街大叫:

  “这家遭祸了,哪位邻居张罗着给他们埋了!”

  连喊了几嗓子,连个狗大个人也没出来,他只得转身走。出了街口,见两个人搀着一个喝醉了的警察走过来,他连忙过去说:

  “那户人家遭抢了,老总过去看看吧。”

  “你他妈的喝醉了吧!”

  阳春酒店。

  察哈尔街上所有的酒馆都关门过年,独此一处开门。曲罗锅进去的时候,屋里没有酒客,只有个半死不活的伙计。曲罗锅挑了个干净点的桌子坐下。伙计凑过来,说:

  “曲老大,到山下,捋着藤,必是要摸瓜。”

  “滚你妈了巴子的,你和我盘黑话还不够辈分。你先给我切盘牛肉,暖一壶酒端上来,再让大巴掌出来说话。”

  伙计端上酒菜,坐在一旁苦着脸看曲罗锅吃喝,说:

  “八爷他不能说话了。他昨晚死在栾宅了,掌柜的正在坟前刨坑埋他。八爷临走时给掌柜搁下话了,你等掌柜回来再说吧。”

  曲罗锅的酒喝不下去了,大巴掌死在栾宅,这活是谁做的?论功夫、论胆量,能敌过大巴掌的人也为数不多。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离了阳春酒店,急匆匆奔坟地去了。

  坟地上,钱掌柜和一个伙计轮流用洋镐刨坑,坑边立起两座新坟,皆无墓碑。旁边一挂平板车上放着一口白皮棺材。掌柜见曲罗锅来,停下手中洋镐,一抱拳:

  “曲老大,久违了。”

  “钱掌柜啥时学得这么客气?听说大巴掌作祸作到头了,我还要找他报那一掌之仇哩!”

  “唉,曲老大,这仇就免了吧,你要吐不出这口怨气,我们哥俩功夫差,可也能陪你过两招,不过八爷撂下的话可得告诉你。八爷前天黑下回来,回来就让我备两口棺材,葬了三球王和两头尖。”钱掌柜指指两座新坟,“昨晚上八爷出去,临走时对我说,他要是回不来,就让我到栾宅、杨家去收尸。你要是来阳春酒店,他让我告诉你去磨刀石敲山酒楼,找胖掌柜靠码头,端盘子赎秧子。今早我就听说栾宅出事了,死了五六十口子人。八爷死得最惨,光着身子,没了脑袋,好歹这么葬了吧。”

  曲罗锅脑袋轰地涨得老大,大巴掌果然死在我手下!可他怎么上了栾警尉老婆的炕?栾警尉啊栾警尉,大巴掌替你死一回,替不了二回,早晚我要你的命!他把包袱放下,对胖掌柜说:

  “等我走了你再打开这包袱。”

  然后他拿过洋镐刨下几块冻土坷垃来,堆在胡三球坟上,想哭两嗓子没哭出来,转身奔火车站去了。

  日出三竿时,他已上了去磨刀石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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