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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绑票》 作者:刘国民

第44章 巧施调包计

  日本关东军明知牡丹江大山中藏有万千土匪,却采取了个围而不打的战略,只占了城镇,卡住交通要冲,守住铁路线,部队并不往山林里深入。他们知道这些土匪,打,他们就啸聚一处,群起反击;不打,他们便作鸟兽散;再不打,他们互相间就争咬起来。拿日本司令长官小林大佐的话说:牡丹江一带,只需要个短暂的等待,就可变成我军的后方。那一次他召集下级军官在他的官邸开军事会议,他不讲话,悠闲地看着金鱼缸,鱼缸边有个装喂金鱼的线头蛇的小盘,他用火柴杆一捅,线头蛇便抱成一个硬团,等上一分钟,线头蛇便向四处爬去。他笑着对军官们说:

  “这就是东北民间武装力量的习性,也是我制定对付他们的战略的根据。呵呵,一个小小的游戏。”

  果然如此,各股绺子消停了一个春天,夏天谢文东便趁着万大头病重,一口啃去高楞、庆阳,势力扩展到松花江南岸。九彪依仗着狼牙会,一举占了虎山、杏树,对姜三膘子形成了个反包围。秋天,各股绺子就下套子,砸响窑,预备过冬的嚼果了。牡丹江地面上也闹开了锅。

  先是黑背街上死人,一律是暗害。九彪手下的匪徒,或被乱刀砍死,或被细绳勒死,有被蛇咬死的,还有没丁点伤痕,活活被捂嘴堵死的。狼牙会匪死得尤惨,死后还把尸首从宅墙上扔进九彪院里。

  谁人有这残忍的手段?

  谁人与九彪、与狼牙匪有这般仇恨?

  九彪与一撮毛抓不到、见不着这伙强徒,只得收兵进宅,不敢出门。其结果这股祸水由黑背街流向正街。首先是杂货铺、酒馆、米号遭了灾,这次杀人还扯出了旗号,每祸害一处就留下字:“杀人者,曲罗锅也。”而后祸及平民百姓,烧柴禾垛、填死水井、杀死牲畜。不到仲秋,百姓逃得差不多了,地里的庄稼也无人收。冷风掀房草,满街走落叶,刁翎就此萧条了。

  曲罗锅臭名远扬。

  九彪那个以民养匪的策略也被破坏了,不得不派匪徒四处抢粮,竟抢到了姜三膘子的地面,被姜三膘子一顿重机枪打得屁滚尿流。

  姜三膘子也得知日本人进了牡丹江的消息,可他乃牡丹江四杰的遗老,怎能屈身与谢文东等辈商议抗日之策。他的办法只有两个——练兵、练功。他又训练了三百刀骑兵,每人配双盒子炮,身背大刀,这刀骑兵有条铁规矩:打仗一律光膀子。他的饭量又长了一倍,还练了一手“绝活”——把三把飞刀用铁链串在一起,当七节鞭使唤,三把刀环在铁链上乱串,令人防不胜防,碰到刀上便入骨三分,非死即伤。

  那天早晨他在林中耍了阵链子刀,得意之余,心中又一阵感伤。大哥没后人,二哥只有一女不知去向,四弟倒是有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再不露面,自己又他妈的只生些丫头,这牡丹江四杰用一生血汗练就的奇功——大哥的盘山术、二哥的内功、四弟的五毒功,还有他这手刀功,竟没个传人。

  他正长吁短叹,忽见大路上走来两人,一个碧眼红发,傻个子有房檐高,一看便知是个俄国人留下的杂种;一个满脸伤疤,敞着怀,露出铮铮瘦骨,大咧咧地问姜三膘子:

  “老头,这疙瘩有个叫姜三膘子的吗?”

  “有。你找他干啥?”

  “听说他能吃一头猪,长得像个猪,把他当山兽看看呗。”

  姜三膘子心头火起,见这两人绝非良善之人,那杂种两个袖口上还留着紫色的血渍,他没工夫和他们费话,抡起链子刀,就要结果这两个匪类。

  这链子刀果然非凡,郑三泡眼前哪里是三把刀,分明是千把刀、万把刀在他眼前散开了花,他未及还手,身上已四处见血。他哈哈大笑,这牡丹江老林子里果然有高手,今天可得和这胖老头好好玩玩。他撒着欢地在姜三膘子身前身后跳,连笑带叫。

  笑叫声似狼嗥、似虎啸、似熊吟,姜三膘子听了心头阵阵发憷,出手留了小心。

  郑三泡越发狂了,叫得更响,像一万个死了孩子的女人同时哭!

  姜三膘子听不下去了,倏地收了刀,甩出链子去,勒住郑三泡,往怀里拽,“我让你叫!”郑三泡随着链子躺进他怀里,眨眼间从腰间解下皮带,向后打去,皮带在两人头顶上弯了,皮带卡子啪的一声击在姜三膘子背上。姜三膘子虽皮糙肉厚,也被打得皮开肉裂,两手震得酸麻,松了链子刀。他缓过这口气,怀中空了,郑三泡已爬在树梢上,向他喊:

  “老胖头,今儿玩得过瘾了,改日再会姜三膘子吧。你转告他我去奶头山找许大马棒会枪去了,我叫郑三泡,大烟泡的泡。”

  姜三膘子悄悄地拔出第四把绝命刀。

  那杂种的碧眼更管用,早已看出了姜三膘子的手脚,双手一摇郑三泡爬的那棵树,郑三泡就力飞到另一棵树上,然后他咔嚓一声推倒大树,向姜三膘子轰然砸过来,碎枝桠、散松针爆起,迷了姜三膘子的眼,他再睁开眼,两个强徒不见了。这时他才感到伤疼,回手摸伤口,不禁伤感,自己确实是老了,不是这个叫郑三泡的对手,那梭镖样的皮带卡子是平着拍的,若是立着扎进去,他就没命了。

  他披上衣服,盖住伤口回姜家大屯去,背后传来马蹄声——

  许大马棒单人独骑来了。

  许大马棒越发洋棒了,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男人长足了味的岁数,头发更长了,一甩一甩的,好不潇洒。姜三膘子看着来气,一抖链子刀,嗖嗖几下,削去了许大马棒几绺头发。许大马棒不躲闪,依旧不卑不亢,说:

  “三师叔,报您件事,二师叔的蝶儿有下落了。她就是姊妹楼的蝴蝶迷。”

  姜三膘子又惊又喜,又不信这是真的,一时竟愣了。

  “三师叔,我还把这事当个喜事告诉你,看来是给你添麻烦了。要这样,就算我没说。”

  说毕,许大马棒上马要走。

  “王八犊子!你给我回来。我三膘子就是为着还欠二哥、四弟的情才活着。你快点给我说说细情。”

  原来,万大头认定蝴蝶迷就是蝶儿,在病榻上又呼姣姣,又喊外孙女。病势稍轻,他放下和谢文东的仗不打,买通牡丹江警察署、商会,向姊妹楼要人,又打发吴大舌头带三百马队到牡丹江北郊的沿江屯扎下,准备接蝴蝶迷。姜三膘子听罢许大马棒的话,揉着大肚羓说:

  “照说蝶儿与万大头骨血相关,万大头真心接了蝶儿去,也错待不了她,蝶儿的富贵也够她消受的了。我再砍下半个姜家大屯换了钱财送给她,也算对得起二哥了。”

  “可那蝶儿宁死不去万家。”

  “怎么着?”

  “三师叔还记得春天谢文东下帖子请你去姊妹楼议事么?你没去,万大头去了,他喝醉了酒,先把蝶儿身子破了,才知道蝶儿原是他外孙女。所以他羞得回去待了一夏天,这会儿才厚着脸来接蝶儿,蝶儿能去么?”

  姜三膘子恨得直拍大肚羓:

  “万大头!老牲口。蝶儿万万不可落他手里去。这么着,你先去我大屯里取三十根条子,交到姊妹楼,稳住蝶儿,我明儿就带三百刀马队下牡丹江,到沿江屯会吴大舌头,让他滚!抢也要把蝶儿抢到姜家大屯。”

  两人向姜家大屯走去。姜三膘子问:

  “你听说过江湖上有个郑三泡吗?”

  “高来高去、手狠心黑、笑脸杀人。怎么你见过他?”

  “没有。”

  沿江屯。

  屯外是好大一片麦地,麦已割毕,平展展的地面正好开仗。姜三膘子的三百刀马队一字排开,马队前放了张桌子,坐着姜三膘子,桌上一个大盆,已经空了,只剩些油腻,盆里的肉只给姜三膘子填了个半饱。他已发打发人下贴子、报山头,约吴大舌头带兵来见。

  万家马队从庄里呼啸而出,在姜家刀马队对面也一字排开。万家马队好气派、好装备,一律着军服,三百人中有十人抱着轻机关枪。吴大舌头不穿军服,布衣布裤,一副破落户的穷酸相。他下马来,冲副官一点手,副官喊:“下马,出枪。”万家马队人下了马,马也卧下,就在人旁边。轻机枪支在地上。吴大舌头不到桌边来,倒背着手看姜三膘子。

  这么训练有素的马队,姜三膘子头一次见过,但他也不甘示弱,向刀马队喊:“光膀子。”三百个马斗篷同时落下,三百个健壮的裸体像三百面盾牌,三百把大刀寒光闪闪,六百把盒子炮举起来。

  姜三膘子见吴大舌头不敢过来,也脱了衣服,还解开裤带撒了泡尿,意思是让吴大舌头看看,我没带武器。吴大舌头也把盒子炮交给副官,解开衣服,敞了敞怀又系上,意思是他也没带武器。然后他溜溜达达地来到桌前,冲姜三膘子一抱拳:

  “姜三爷,你在江湖里扑腾了一辈子,咋也不懂个规矩,也没给俺吴某留个座位。”

  “你个没睁眼的兔崽子,也配在我面前坐。”

  “那晚辈只得自行方便了。”吴大舌头嘎吱吱掰下块桌面板来,徐徐用力,按进地里半尺,留在地面上一尺半,再掰下一块来,又按进地里,掰下第三块来横担在上面,为自己搭了个板凳。两边的人马一齐喝彩!他坐在板凳上,说:

  “久闻姜三爷大名……”

  “挺大个舌头,你就别白乎了!说正格的,我招呼你来,就是让你带着马队滚。我二哥的闺女我带走。听我的话,免得打枪响炮的吓着我侄女。不听我的,我就揪下你舌头来下酒,我这人专爱吃口条。”

  “我舌头大,你胃口大,咱各自克制些为好,我舌头再大,也不够您塞牙缝的。你接蝶小姐,这不妥吧,您为何横里杀来一枪,不让我万大爷骨肉团聚?”

  “骨肉团聚?怕是要骨血倒流吧!你是知道万大头这老骚刨卵子(老雄猪)是怎么和侄女相识的。这是你我两家的丑事,还张扬吗?”

  吴大舌头的大舌头从嘴里出来,舔了一圈嘴唇才说:

  “不管怎样,这马队我不能拉走,我得听万爷的指令行事。”

  “不滚也得滚!是马队对马队,还是你我单打,是文、是武任你挑!”

  “喷子一响,这六百多口子都得玩完,他们也都是爹揍妈养的,何苦让他们流血。依我看咱爷们先比试比试吧。”

  “好小子,有尿!你先来,大不欺小。”

  姜三膘子背过身去,让吴大舌头先打三拳。吴大舌头起身,第一拳打过去,轻似雪落清泉;第二拳打过去,重似巨石下山!姜三膘子纹丝不动。吴大舌头一抖手,袖口里抖出小攮子,照姜三膘子后心捅过去。刀离姜三膘子后心一寸,姜三膘子一闪身,夹肢窝把吴大舌头的手和小攮子夹住,然后他就夹着个瘦小的吴大舌头在两家马队间拖来拖去,吴大头挣不脱,姜家马队爆起狂笑声。姜三膘子说:

  “带着马队滚!要不我整死你。”

  “死不死是我的事,滚不滚是他们的事。姜三爷,你请便吧。”

  两个人、两家马队就这么对峙了一刻钟,姜三膘子朗声大笑,指着不远处的马路说:

  “大伙都来看!”

  大路上,一挂敞篷弹簧马车,拉着一位娇艳美人。后边一人骑着青鬃马,头发锃亮,俨然一个新郎官。一车一骑缓缓向山里去了。

  万家马队只得滚了。

  马车上坐的是洋面袋子。她从曲罗锅那里早已知道蝶儿的事,也知道这蝴蝶迷就是胡蝶儿。但蝴蝶迷不愿提起旧事,她也不好说破。所以许大马棒教她怎样做胡蝶儿,她很快就学会了。许大马棒让她做的另一些事,她也记在心里。到了姜家大屯,许大马棒就回奶头山了,她一个人孤单单的,洗漱更衣后,她坐炕沿上想——

  曲罗锅这工夫八成在刁翎玩命呢。

  姜三膘子容光焕发地进来。拍拍洋面袋子的肩膀,又拍拍脸蛋,说:

  “大侄女好俊气,我他妈的养了二十多丫头,没一个像人样的。”

  然后他拉着洋面袋子的手,到了前厅。前厅里,各路炮头,贴身使唤人,各个小老婆站了一圈。他坐下,让洋面袋子立在他身边,说:

  “这是我二哥三球王的亲闺女,现在是我的亲闺女。蝶儿,这大屯里,你看啥好吃吃啥,看谁不顺眼打谁。把你养得像小猪崽一样,也算对得住我死去的二哥了……你没爹,就我给你做主,找个相当的男人嫁过去,我大屯里的一半财产做陪嫁。我活着就这么着,我死了也得这么着!你们都听见没有?”

  大伙说:“听见了!”

  “大声点!”

  “听见了!”

  然后开席,众人们,特别是小老婆们,左夸洋面袋子脸蛋俏,右夸洋面袋子身条好,把洋面袋子灌得迷迷糊糊的。迷迷糊糊中她听人唠扯,说有个罗锅在刁翎杀红眼了,把死人脑瓜子扔进乌滋浑河里,把河都堵死了。她不由得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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