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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6章 清流砥柱(16)

  “醇王爷说,镇抚国家,还得靠老成。皇帝一年年长大,再过几年就要亲政了,我要为他预备几个靠得住的人。你不要推辞,服阕即进京,一言为定!我原是因为亲老而辞官的,现在老母已归道山,醇王爷既然不嫌我老,我也就再没有别的理由不出山了。”张之万乐呵呵地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大口酒。

  张之洞知道,当年若就是现在的局面,即醇王的儿子已登位的话,张之万是决不会辞官归里的。人之常情是久动思静、久静思动,说不定这些年他天天在南皮盼望着朝廷的征召。想到这里,张之洞很是兴奋,他举起酒杯,高声说:“恭喜您,老哥,到时我回南皮接您!”

  “哪里敢劳贤弟的大驾!”张之万自己更是满心欢喜。

  “老哥,我再冒昧问你一句话,醇王眼下不兼一差,也不过问国事,他究竟是怕妨碍两宫太后,还是本于此无兴趣?”

  张之洞瞪着两只发亮的大眼睛,静静地听着堂兄将要发表的意见,这可是关系朝局的大事!

  “哼!”张之万冷笑一声,说,“香涛,你是个史册烂熟于心的人,你想想看,历朝历代有哪个近支王公对国事没有兴趣?老说没兴趣,恰恰就是最有兴趣。何况自己的儿子现正做着皇帝,他醇王爷就真的能心如古井吗?你听我慢慢地跟你说。”

  张之万将杯中的剩酒喝完,张之洞忙提起酒壶给他倒满。清风轩的侍役进来,送上一碗热汤,又递给每人一条热毛巾。擦过脸和手后,张之万对侍役说不要再添汤菜了。贤良寺的侍役懂规矩,知道住这里的人都有些不能让别人晓得的机密。侍役点点头,接过毛巾,轻轻地出去,然后将房门拉紧。张之万继续他的话题:

  “咸丰四年,我从河南学政任上内召回京,为钟郡王授读。那时,钟王爷十三岁,醇王爷十四岁,兄弟俩因为是同母所生,关系亲密,互相往来频繁,因此我也得以与醇王爷亲近。我在两位王爷身边整整七年,真可谓亲眼看着两位王爷长大。不怕贤弟见笑,我与两位王爷,名义上虽是君臣之义,其实已近于骨肉之情。”

  说到这里,张之万的脸上流露出十分欣慰的神色。张之洞很能理解堂兄的这种欣慰,有如此经历,真正是人生之幸。

  清朝皇子的师傅,多出于殿试中的一甲三名,有幸被选作为皇子的师傅,乃是极大的荣耀。若是福大命好,所教的皇子登基做了皇帝,做师傅的则会有天大的荣光和崇隆的地位。即使所教的皇子没有做上皇帝,因为尊师重道的缘故,做过师傅的人也会受到皇家的尊敬,而享受到许多别人享受不到的优待;至于皇子,通常都会终身对师傅礼遇。张之洞探花出身,却没有被选为皇子的师傅,他为此而遗憾过很多年。

  “师傅做得久了,我对于两位王爷的脾性也摸透了。总的来说,两位王爷都不属于强悍一类。不仅仅是醇王爷、钟王爷,包括文宗爷、恭王爷、孚王爷在内,都没有太祖太宗那种豪迈剽悍的习气,这可能是宣宗爷敦厚仁慈的遗风所致,他们几兄弟都秉性温良仁懦,其中尤以钟王爷为甚,其次便是孚王。比起三位皇兄来,他们的政事兴趣要淡些,而醇王爷不是这样。”

  说到这里,张之万禁不住提高了嗓音。张之洞挺起身来正襟危坐,在脑子里展开一张吸墨纸,要把当年皇子师傅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吸收进来。

  “醇王爷在政事上,有一种天潢贵胄所特有的责任心。在他看来,江山是祖宗打下来的,自己不管谁管?就凭这种责任心,文宗爷龙驭上宾时,他不能容忍肃顺等人仗着顾命大臣的身份欺负两宫太后,于是和两宫太后、恭王里应外合,办成了辛酉年那桩大事。二十二岁的醇王爷带兵半夜驰奔密云抓肃顺那一节,今后搬上书场戏台,也是够惊险英勇的。香涛,我还要对你说件事。”

  张之万停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当年那段历史风云。

  “因为醇王福晋是西太后的胞妹,故而醇王夫妇与两宫太后的关系格外亲密。文宗爷病重时,恭王爷请求去热河,文宗爷不同意,但醇王爷夫妇却一直随侍在侧。肃顺等人把持朝政,别人都难以进内宫,唯有醇王福晋,肃顺不便阻挡。那段日子里,就多亏了醇王福晋的进进出出,才维持了两宫太后与京师恭王爷的联系。两宫太后由热河回銮京师之前,即命醇王爷草拟罢黜肃顺等人的诏书。西太后将诏书密藏于贴身小衣内,人皆不知。回到京师,恭王爷率留京大臣迎谒,西太后于小衣中将醇王爷草拟的诏书取出,交付恭王爷宣布肃顺等人罪状,即日拿交刑部治罪。香涛,你看醇王爷是个怕事的人吗?”

  张之万不再说下去了。他拿起银勺舀了一勺已经变冷的汤,低下头,慢慢地喝着。

  醇王带兵捉肃顺的事,张之洞早就听说过,至于抓肃顺的密诏也为醇王所拟,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如此说来,醇王为大清朝今日局面的形成是立下大功勋的,怪不得慈禧太后要将皇位交给他的儿子,其中还有一份酬谢之意在内!

  “老哥,恭王、醇王在辛酉年都立了大功,穆宗宾天后,两宫太后将皇位交给醇王之子而不给恭王之子,恭王府是如何想的呢?”

  张之万抬起头来望着堂弟,缓缓地说:“贤弟,这就是我今天特意叫你来贤良寺,兄弟俩在清风轩单独吃饭谈话的原因。老哥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张之洞的神情不觉为之一振,敛容屏息,倾听堂兄的下文。

  “恭王爷比醇王爷大七岁,无论是阅历还是才干都在醇王爷之上,故两宫太后多倚重恭王。因为恭王处事有己见,到后来便与西太后有过几次争执,彼此渐生不睦。穆宗宾天后,不传位于恭王之子而传位于醇王之子,这中间原因很多,而恭王圣眷减退是一个重要原因。对此,恭王府当然不会平静。从这几天与醇王爷和钟王爷的谈话中,我有个感觉,西太后迟早会下这个决心,将恭王的权柄移交给醇王。醇王之所以要我出山,是在为自己准备靠得住的帮手。贤弟,”张之万举起酒杯来,说,“喝下这口酒吧,老哥有几句腹心话要对你说。”张之洞忙举起杯子,与堂兄重重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肃然聆听。

  “老哥我自道光二十七年通籍,到同治十一年辞官回里,在官场上混了二十五年,从翰林院修撰做到闽浙总督,仕途还算顺遂。以我本人的为官经历和冷眼对旁人的观察,我以为做官是有诀窍的,这诀窍就在于要寻找一个有力的牢固的靠山。若这个靠山在他尚未成为十分有力和牢固的时候,你便与他有着非一般的关系,一旦他的地位稳固确定之后,你在仕途上便会一帆风顺,左右逢源。官做到这个地步,便可谓做到家了。”

  如同佛手摩顶一般,张之万这几句话给张之洞以巨大的启迪:以探花之出身,入仕近二十年了,无论是政绩还是著述,都要超过一般人,然而至今尚只是一个正五品衔的右庶子,迁升缓慢的原因,或许正是没有一个有力而牢固的靠山。

  “有的靠山的得来是天缘凑泊。譬如说大家都做皇子的师傅,偏杜受田命好,他的学生文宗爷登基继了位,他马上就晋升协揆。这就是天缘凑泊。那年我辞官时,没有想到有醇王爷的儿子做皇上的一天。现在我已归田六七年了,醇王爷还记得我,看来老哥我也无意之中得到天缘凑泊。有的靠山则要自己去靠上。贤弟,种种迹象表明,醇王爷不久就是一座真正可以依靠的大靠山,你要看到这一点。”

  张之洞的情绪激动起来。堂兄的这句话,给他今后的仕途指出了一条充满阳光的大道。他起身,双手举着酒杯,说:“之洞深谢老哥的指拨。只是至今与醇邸缘悭一面,还请老哥相机引见才好。”

  “行,你坐下吧,我们一起喝了这口酒。”

  待张之洞坐下后,张之万恳切地说:“我已是日薄西山的人了,即使再次出山也做不了多大的事业,张氏家族未来的希望是在贤弟你的身上,我有责任为你引见,只是,”张之万捻须沉思着,“借一个什么名义来引见呢?”

  “老哥,我前两天为四川东乡县的冤案拟了三道奏折,是否可以先送给醇王看看,借此为引见?”

  张之洞说罢,将随身带来的青布包打开,取出一叠厚厚的奏章来,平平整整地放到酒桌上,然后把东乡的案子对堂兄简要地叙说了一遍。

  “好,好。”张之万连连点头,“这三道奏折的确是个很好的引见物。你放到这儿,我今夜细细地看一遍。后天三庆班会到醇王府唱堂会,醇王爷要我去凑凑热闹。我会把这叠奏折带上呈给王爷,请他先过目,然后再相机提出你的意愿来。”

  “就这样吧,一切拜托老哥啦!”

  张之万随手将摆在桌上的奏折翻了一下,心里想起一桩事。

  “香涛,这几年你上的几十道折子,老哥我都仔细地看了,确实道道都不同凡响。但有一句话,老哥我不能不对你说,望你长记心中。”

  张之洞挺直腰杆,一副凛然受教的模样:“之洞不敏,正要请老哥多多指教。”

  “贤弟自幼熟读史册,当知‘为政不得罪巨室’这句话。此话看来颇似乡愿(乡愿:愿,忠厚。乡愿,指乡里中伪善欺世的人。语出《论语·阳货》:“乡愿,德之贼也。”意谓貌似忠厚善良的好好先生,实则同流合污、混淆是非者。孔子认为这种人似德非德,反而乱德,所以指责他们是道德的败坏者),实乃真正的要言妙道。近年来你虽厕身清流,但颇为谨慎,不像张佩纶、邓承修等人专与大吏作难,今后切望保持下去,奏折中总以多议国计民生,少劾豪门巨室为宜。贤弟生性忠直,又身为言官,老哥怕你今后在声名隆盛之时忘乎所以,以至于未获大用而被宵小中伤,造成终生遗憾。若到那时再悔,则悔之晚矣。正因为期之甚高,爱之甚切,故言之亦甚直率,望贤弟能体谅老哥的一番苦心。”

  这是真正的手足情谊的良药忠言,张之洞哪会不能体谅?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老哥金石之教,之洞将终生铭记,切实遵循。”

  吃完饭后,张之万躺下午睡,张之洞则邀请桑治平在贤良寺后院散步。二人虽初次见面,却彼此都有故友相逢之感。他们毫无拘束地闲聊着。学问文章、政事民情,无所不谈,很是投缘。张之洞看出桑治平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是个隐逸于江湖中的俊才。桑治平感觉到张之洞热血奔涌,心地坦诚,是一个官场中少见的棱角鲜明实心做事的能吏。

  张之洞握着桑治平的手,诚恳地说:“京师官场士林之中,难觅先生这等人才,若不嫌弃,忙过东乡案子后,我去古北口看你,再次向你请教。”

  桑治平颇受感动:“桑某乃一布衣,浪迹江湖,落拓半生,前蒙青帅垂悯,今又受庶子错爱,真是三生有幸。庶子若肯光临寒舍,当洒扫花径,恭迎大驾。”

  晚上,张氏兄弟和桑治平一起,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餐晚饭。夜里,张之万读奏折,张之洞又和桑治平说了半宿的话。到第二天上午分手时,张之洞已把桑治平看成很契合的老朋友了。

  九、为借东乡之案做文章,醇王在清漪园召见张之洞

  张之万送来的关于东乡冤案的三道奏折,醇王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了。现在,他又将这三道书法秀劲内容沉甸的奏折在手里随意抚弄着。这位四十岁的王爷,长得与其英年早逝的四兄和执掌国柄的六兄很相像:一样的小脸尖下巴,一样的单薄身材。这些都来自道光帝的遗传。与方面大耳、膀阔腰圆的乾隆、嘉庆相比,道光和他的这几个儿子似乎不是真龙天子的后代。

  醇王是个复杂的人物。

  作为道光帝的七皇子,父皇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十岁,上面有三个已成年的兄长,当然不可能有继位之想。随着年岁的增大,眼看着四兄独尊天下,六兄权势显赫,同是先皇血脉的他,怎会不眼热?工于心计的懿贵妃在生了皇子之后,获得咸丰帝的特别宠爱,为了增加自己在皇族中的力量,她把亲妹妹嫁给了醇王。从此醇王成了她的心腹。在辛酉年那场政变中,醇王夫妇立下特殊的功劳,醇王也由郡王晋升为亲王。但处理国家日常事务的权柄,则落在比他大七岁的恭王手里。

  恭王奕器局开朗、聪明能干,且能重用汉人,受到朝野中外的拥护。醇王对这位兄长既佩服又嫉妒。他的这种心态,与对恭王既利用又防范的慈禧很是接近,叔嫂两人基于同一情绪,又结成了新的联盟。因为要对恭王别树一帜,醇王在对外事务中便采取一种虚骄强硬的态度。在同治九年天津教案的处理过程中,恭王和醇王两人的态度便截然不同。

  同治帝死后,新皇帝不出于恭王府而出于醇王府,恭王当然不服气。但是面对着醇王晕厥在地,力辞不受,过后又坚辞开缺所有差使的一连串动作,恭王也不好意思再争,只得把气咽进肚子里,打叠精神,继续做他的军机处领班大臣。

  哪怕是一职不兼,而今的醇王已不再是同治年间的醇王了,满朝文武视“潜邸”为神明,“潜邸”之主自然也深知自己的神圣身份。对于恭王,他不再像先前那样谦恭了,他要尽早把大权从恭王手里夺过来。

  然而,事实上醇王只是一个性格脆弱才具平庸的人,既没有安邦治国领袖群伦的真才实学,又缺少玩弄大阴谋大诡计杀伐专断敢作敢为的奸雄胆魄。他清楚地知道,在通往最高权力的道路上,恭王固然是一个大障碍,但真正不能掀倒的大山却是慈禧太后。无论是地位、实力,还是机巧手腕,他都远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那个女人,既是奸雄,又是英雄,即使现在身为皇帝本生父,在她的面前,须眉丈夫醇王也永远只有臣服的份。

  因此,在攀登权位顶峰的过程中,醇王同时并举地采取两个措施:一是巴结讨好慈禧;二是伺机攻击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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