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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7章 清流砥柱(17)

  醇王对他这个嫂子兼姨姐的太后是非常了解的:她既有强烈的权力欲望,又贪图享受,是一个要把人生的乐趣用尽用绝的女人。

  早在同治十二年,小皇帝刚刚亲政的时候,慈禧就授意儿子发布上谕,重建被英法联军烧毁的圆明园,以供还政后颐养天年。由于耗银将在三千万两之上,大乱甫定的朝廷实在无力支付这笔浩大的开支,当家的恭王对侄儿皇帝的这道上谕加以谏阻。年少贪玩又刚愎自用的同治帝正要借个名义大兴园工,为自己建造一个娱乐之地,遭到恭王的反对后大为恼怒,竟然下旨革去恭王的军机处领班之职,并降为郡王。儿子做得太过分了,慈禧不得不出来干涉。恭王虽保持了原来的职位,但圆明园不能重建却成了慈禧的一块心病。前些日子,醇王福晋告诉丈夫:“太后说,清漪园景致好,稍稍修整下,花不了多少银子,恭王等人大概不会反对,今后归了政,就可以住那里去养老。”

  这其实就是当年那道懿旨的再次颁布,醇王决定把这道懿旨领下来,以自己的亲自操办来与当年恭王的极力劝阻形成鲜明的对比。谁忠谁不忠,岂不一目了然!

  府里的小吏张翼带着几个人,已将清漪园查勘过多次了,重新修整的大体方案也已经拿出来,为郑重起见,醇王自己还要亲自去一下。

  这几天与张之万会晤后,醇王对执掌权柄的未来增加了信心。当张之万将堂弟近来为东乡冤案昭雪所做的事情禀报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这又是恭王的一个失误,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将对手打压一番。他决定在清漪园接见张之洞,这比在王府里召见要好得多。

  北京的仲夏,到处是青枝绿叶,花草繁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春天的风沙早已停止,风和日丽,不冷不热,是一年中的好季节。因为修复清漪园一事尚在计议之中,不便张扬,故醇王一清早便离开王府,轻车简从,尽量做到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清漪园在京城的西北郊,明代时即辟为皇家园林,名叫好山园。乾隆十五年在好山园的基础上大加扩建,改名清漪园。咸丰十年英法联军进入北京,一把大火烧了圆明园,清漪园在劫难逃,也遭到严重的毁坏。辰末巳初时分,醇王一行来到这里,在明媚的阳光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残缺破败的建筑群。

  清漪园全盛时,以昆明湖、万寿山为主体,方圆四千多亩土地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勤政殿、玉澜堂、怡春堂、长廊、养云轩、谐趣园、大报恩延寿寺、放生舫、佛香阁、昙花阁、宝云阁、听鹂馆等建筑物,眼下除万寿山顶的佛香阁以及全部用铜浇筑的宝云阁外,其余的殿阁堂廊,或全被烧毁、或部分毁坏,均不堪入目。先前碧波荡漾的昆明湖因年久失浚,早已是杂草丛生、青萍漂浮,成了野鸭子栖息的场所,连衔接南湖岛与东岸的那座四十多丈长的十七孔桥,也已斑斑驳驳、漏洞百出,只有那个为镇水兽而铸造的铜牛,至今仍然安详地卧在湖边,回首翘望人寰,似有无限依恋之情,给醇王一行带来些许安慰。

  醇王一边查勘,一边在心里寻思着:要把清漪园恢复成乾隆时期的全盛之貌,其所费银子并不会比重建圆明园少许多,眼下户部是拨不出这笔巨款的,只能分期来做。张翼提出先整治昆明湖和万寿山,规复勤政殿、谐趣园的方案是可行的,但就只做好这几件事,所费已经够大了。即使花费再多,也还有两处工程是非建不可的。

  第一处是长廊。太后喜欢遛圈子,两顿正餐后遛半个时辰的圈子,已经遛了十多年,这是雷打不动的老习惯。绵延二三里的长廊遮阳避雨,正好遛圈子,所以非重建不可,最好再延长一倍,太后必定更加满意。

  第二是要给太后修造一个戏台。太后爱看戏,尤其爱看皮黄。名伶谭鑫培、梅巧玲等人常被她召进宫去,她可以一看一两个时辰,毫不疲倦。有时看得兴起,她甚至会留他们在宫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再唱。皮黄确实好听,做工也好看,宫里的人都喜欢,巴不得谭鑫培、梅巧玲天天在宫中唱戏。宫里的戏台,受礼制所限,不能建得过大过高,太后多次流露出不满足的神态。醇王想,清漪园不受这个限制,伶人们来来去去也要随便些,应该选定一处好地方,给太后建一座又高又大的戏台,将京城里那些当红角色轮番召来给她唱戏。这不但会博得太后的欢心,更可以让她沉湎于戏文中,不再干预政事。如此,国家大事便可听命于自己,皇帝本生父便是真正的太上皇了。

  想到这里,醇王快乐得不自觉地哼起几句皮黄来,巡视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一会儿,怡春堂出现在他的眼前。

  怡春堂是当年乾隆与他所宠爱的臣子们诗酒文会的地方,素以清幽高雅出名。在咸丰十年那次灾祸中,它也受害不浅。

  醇王踏进怡春堂的门槛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衰落式微的景象:四周的泥筑围墙粉彩剥落,随处可见洞穴,庭院砖坪上的缝隙里杂生着各种野草;主体建筑怡春堂虽未倒塌,但檐断瓦裂之处很多,堂前的几座铜香炉、铜仙鹤也被敲得瘪肚弯腰,不成个样子;东头宽阔的土坪上原本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香卉灵茎,而今因为没有圣驾的驻跸、名士的光临,那些珍贵的花木早已枯萎腐烂,代之而起的是丛生的蔓藤芜枝野荆荒条,成了鼠蛇狐兔出没之地了。真正是“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醇王心里顿时浮起一丝末世的悲凉之感来。

  极善察言观色的张翼见主子久久地站着观望,遂建议:“王爷,您不是要给太后建一座戏台吗?我看就建在这里好了,把这片草丛除掉,地方宽敞得很。”

  这个建议不错!怡春堂本就是饮酒宴豫之地,在此处建一座戏台正相适宜。醇王点点头说:“这倒是一个好地方,可以考虑。”

  见建议被采纳,张翼很得意,又说:“王爷,这半天您也走得够多了,不如在这里歇会儿,过会儿再细细地查勘,看戏台摆在哪儿最合适。”

  一向养尊处优的醇王一年到头难得有一两次这样的劳动脚步,今天也的确是累了,便说:“你去安排吧!”

  “嗻!”

  张翼领着王命,急忙去张罗。

  清漪园虽然已成废园,但长年来仍有几十名看守人员住在这里,这些人大多数是宫中年老力衰的太监。太监因为少年时被阉割,男不男女不女的,自觉低人一等,无颜回故乡见父老乡亲,通常都是在年老后便离宫住进寺院道观里去,与和尚道士为伴,打发残生。此外,一些废而不用的行宫也是老太监们的栖身之所。当然,一些老宫女也因离家日久,无亲无友、无依无靠,便和老太监们一起住进寺观行宫里,那也是常有的事。唐人的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写的就是这个现象。

  怡春堂的房屋保存得较为完好,清漪园的看守人员中有一半人住在这里,经张翼一吆喝,老太监们很快便腾出两间正房来,赶紧收拾清爽,恭迎醇王爷大驾。

  待醇王落座,服侍主子惯了的老太监便鱼贯而入,端茶递烟、擦汗按摩,把个醇王侍弄得舒服惬意。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后,猛然想起张之洞应该久在园子里等候了。就在怡春堂召见吧!他吩咐张翼去把张之洞寻来。

  两天前,张之洞接到醇王府的口谕,要他在清漪园里等候王爷的召见。两天来,他一直在为此事兴奋着。他知道,这是老哥的推荐起了作用。醇王在朝廷上的地位,眼下虽不能与太后和恭王相比,但日后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且老哥已摸到了他的底。这次召见岂可等闲视之!

  但召见之地为何不定在王府,却要选在已经废而不用的清漪园呢?难道说,清漪园将会有大的举动?联想到几年前盛传的修复圆明园的事,张之洞对醇王这次郊外之行的目的已猜到八九分。明知醇王的召见会在辰末之后,为慎重起见,张之洞在昨天下午便抵达清漪园,今天一早便按王府的命令,在勤政殿内的一间小偏房里等候着。

  在张翼的导引下,张之洞走进了怡春堂正殿,一眼看见醇王正坐在一张陈旧的镶嵌着大理石的雕花大木椅上,便快步走上前,跪在石砖地上,一边叩首,一边禀报:“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张之洞叩见王爷。”

  “起来吧!”醇王将张之洞注视片刻后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张之洞,或许同为男人的缘故,张之洞的短身寝貌,并没有给他带来如同慈禧初见时那种不悦之感。

  张之洞起身,垂手侍立着。

  醇王命令张翼:“给张之洞备一条凳子。”

  张翼端来一张黑漆嵌螺钿梨木鼓形凳子,虽然漆面有些剥蚀,但从造型的精美和螺钿的细巧来看,当年亦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宫中用物。

  张之洞忙说:“不敢,不敢!王爷的面前,哪有微臣的座位。”

  醇王微微笑了一下,说:“此地不是内廷,也不是王府,你就坐下不妨。我之所以选在清漪园与你见面,就是要你不拘礼节,咱们随便闲谈闲谈。”

  张之洞从来没有直接与醇王打过交道,过去常听人说醇王为人比较随和,不像恭王那样威棱,看来传说不误。张之洞是个心高胆大的人,心里深处并不对权贵人物包括天潢贵胄在内,有什么特别的敬畏。科场上的辉煌成就,使得他从来就自视甚高。尽管职位不高,但在大人物的面前,他向来没有自卑之感,今天在这位皇上本生父的面前也一样。他道了一声谢,便大大方方地坐在奕的旁边。

  奕对张之洞这种不卑不亢的神态颇为满意。虽是初次见面,但对于张之洞其人,奕还是颇为了解的。这不仅由于张之洞作为清流党中的骨干,早已名播朝野的缘故,更因为在去年吴可读尸谏事件中,张之洞挺身而出,维护了醇王府的利益。在奕看来,吴可读遗折的要害在于立即为穆宗立嗣;而此时立嗣,只有立恭王的孙子溥倬,皇位最终将落到恭王府。多亏了张之洞的两道奏疏,既合经典,又顺情理;既循家法,又宜将来,真正是深思熟虑、精详严谨、无懈可击、一锤定音,将一场无端而起的轩然大波治得风平浪静。醇王怎能不感激张之洞?

  出于这种心情,奕的话语极为客气:“张之洞,把你从城里请到郊外来相见,你不会觉得辛苦吧?”

  今上的父亲召见一个臣子,莫说只是从城里走到郊外,即使是从京师奔到天涯海角,做臣子的也是理所当然,不能有丝毫的怨意呀!醇王竟然以这种口气做开场白,真让张之洞既感意外,又受宠若惊。他忙恭敬地答道:“王爷太客气了,王爷可以亲临清漪园巡视,微臣何敢言辛苦二字!”

  奕随意地笑了一下,问:“什么时候来的,等久了吧!”

  “昨天下午到的。微臣做了十多年的京官,却没有来过清漪园。这次正好借此机会瞻仰瞻仰,亲身感受一下当年高宗、仁宗的雄风伟绩。”

  奕心里想:果然不愧为探花出身的名流,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他点点头说:“这一座名园,当年是何等壮丽非凡。可恨那些洋鬼子,把它和圆明园一道给毁了。你说说,这清漪园该不该修复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醇王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修复清漪园!关于修复园林这桩事,张之洞对它的前前后后是十分清楚的。

  作为一个儒臣,作为一个清流党,张之洞向来不赞成朝廷大兴土木,何况当此内忧外患国帑窘迫之际,修复大型园林以供一二人之游乐,更为他所反对。故而对于过去阻止重修圆明园的一切言论,他都是赞赏的,然而今日面对着醇王的垂询,张之洞却犹豫了片刻。

  慈禧太后把皇位送给了醇王府,醇王府自然要回报这份恩德。拿什么来回报呢?世俗间的一切,对于贵为太后的中年妇人而言,似乎都算不了什么。不如修复一座花园行宫,让她在这里怡情养性,安度天年。从这个角度来看,醇王要重蹈园工旧路,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远期的目标是希望醇王能秉掌国政,以便年迈的老哥东山再起,进入权力中枢;近期的目标是要利用醇王和恭王之间的矛盾,为东乡之事翻案平冤。这些都需要与醇王建立起一种过去所欠缺的密切关系。

  想到此,张之洞毫不含糊地回答:“清漪园山水环抱、清静幽雅,的确是个休憩的好处所,洋人纵火烧毁,真是丧尽天良。祖先亲手创建的名园,后人自当修复。只是目前国库不裕,不能全盘动工,宜选择耗费较少的几处工程先期施工,以后再慢慢地一处一处地复原。比如这座怡春堂,就大致完好,想来恢复旧貌所费不多,可以先动手。”

  奕正是要借此探测一下张之洞,估计这个清流党骨干多半会加以委婉的劝阻,却不料他爽快地予以赞同,心里想:看来张之洞的确不是书呆子,是个明白人。便说:“张之洞,你说的跟我所想的一个样,清漪园是要规复,但要慢慢来。你这些年来给太后和皇帝上的折子我都看过。你的折子篇篇都写得有理有据,是真正的奏章,不像有的人,做了几十年的官,还不得奏议要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朝廷拿了这样的折子也不能办事。去年关于崇厚误国的折子,满朝文武上得不少,最有力量的当数你的那几篇,我看后激赏不已,建议太后召见你,当面听听你的想法。”

  张之洞听了这话很觉舒服。作为一个品级不高的官员,张之洞不太清楚内廷看折子的程序。他一直以为现在也是过去传下来的老套子,由外奏事处转内奏事处,再送给太后裁夺,却不知还有醇王插进来这个过程。他感激醇王一直在读他的折子:“蒙王爷错爱,微臣今后唯有加倍努力才可报答。”

  奕含笑点头说:“南皮张府祖上积德殷厚,连出子青先生的状元和你这个探花。听说你小时在贵州长大,贵州偏远贫瘠,良师难得,你的学问文章得之于谁的传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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