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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35章 投石问路(3)

  卫荣光说到这儿稍停了一下。张之洞趁机又把椅子向前移了一步,他知道这种阅历得到的知识远比书斋里读来的学问要可贵得多,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对于一个从政的官员来说,面对一件大事,在动手做之前,先要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能做的话,则一做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能做的话,则干脆不做。半途而废,比起不做来,后果要更严重得多!”

  这的确是经验之言。张之洞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教训,但冷眼旁观政坛,他也见过有人就栽倒在这点上。今夜,由这个浮沉官场三十年的老前辈口中说出,其分量自然更重。

  张之洞十分诚恳地说:“卫大人,您这话真正是金玉良言,我将终生铭记于心。”

  “山西藩库的账目,三十年未清,我刚来太原时也很觉奇怪,也有过清一清的想法,但后来终于未动手,就是鉴于刚才讲的这个原因。不怕老弟见笑,我身体不强健,耐不了繁剧,年岁大了,胆气也越来越薄弱,深恐引起更大的麻烦,故敷敷衍衍地这样过来了。老弟愿意来做这件事,我是非常赞同的,只是我再次提醒你,此事一旦动手,就一定要硬着头皮顶下去,今后会有很多预料不到的啰唆事出来,你都先要有个准备。”

  “卫大人,你放心。”张之洞离开椅子站起来,挺直在卫荣光的面前,“我张之洞才干或许不大,但从来胆量大、骨头硬,不怕妖风鬼火。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办事,哪怕革职丢官也不在乎,即便把命垫在这里,我也在所不惜。”

  这番话,使得禀赋懦弱的卫荣光大为激动,过去他多次读过张之洞那些风骨凛凛的奏疏,总想那不过是些豪言壮语而已,离实实在在的行动还差得远哩!现在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表里如一、言行一致的真名士,一个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的国家干臣。他不由得从心里生发出敬佩之情来,也跟着站起,拍着张之洞的肩膀说:“贤弟,你有这样的准备,那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站在你的面前,我自觉惭愧,我没有为山西做点有益的事,我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今夜我愿意为贤弟竭诚帮一点忙。”

  张之洞忙握着卫荣光的手说:“卫大人,请坐下,坐下说。”

  两人一同坐下后,卫荣光颇为动情地说:“贤弟被擢升为晋抚,真正是太后、皇上的英明。自古说一道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贤弟欲干此大事业,没有人帮衬是不行的。山西官场尽管庸员多,能员少,但以我的十个月经历,也发现几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以至诚公心给你推荐几个,算是我这个前任对你所做的唯一帮助。”

  张之洞听了这句话,心里太高兴了。山西弊病如此多,固然是他忧愁的事,而更忧愁的是初来乍到,他对山西官吏的贤庸智愚不清楚,县令以下的人几乎还没有见过面,且不去说,就是见过面的府道两司,也还谈不上有个什么评价。有的人面善心却不一定善,有的人能言并不一定能干,有的人又恰好相反。从来识人辨人是最棘手的事,也是最高深的学问。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的是识人辨人要有一段长时间的观察,但各种事情都需要立即着手办,不允许有一个长时间让你去从容做一番识辨功夫。这时若有人将自己长时间所积累的人才袋抖给你,这是一个多么及时的馈赠!张之洞这段时间来,已从多处知道卫荣光大体上还算一个正派人,没有结党营私等方面的传闻。今夜的长谈,也使张之洞对他有一个较好的印象。应该说,他推荐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张之洞满脸笑容地说:“卫大人,你给我的这个帮助真正是雪中之炭。你慢慢说,我记一下。”

  张之洞说罢,坐到案桌边,握笔铺纸,准备记录。

  卫荣光沉思良久,然后慢慢地说:“臬司方濬益,才能平平,但品行尚可。学政王可庄,人正直,学问好,山西士子多有赞誉者,但他从不愿过问地方事情。关于山西兴文办学等事,可以放心让他去做。地方上的事情,王可庄也可备咨询。大同府同知马丕瑶,此人廉惠刚明,办事能干。去年在永济县令任上,革除差钱数万缗,早两年在临晋县任上,办理灾情最为妥善。汾阳县令方龙光,仁厚爱民,为政有方。朔州知州姚宽澄操守廉洁,政事勤明。交城县知县锡良,为官廉洁。万泉县知县朱光绶廉洁慈祥。太原县知县薛元钊廉朴诚实。这六位都是可以相信的人。”

  张之洞手不停笔地把卫荣光的话全部记录下来,心里想:过段时间亲自到这几个县去走走看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尽早奏明朝廷,将他们破格提拔上来,委以重任。眼下清理藩库,正需要人手,也可以从中调两三个到太原来经办此事。张之洞正在默想时,只见卫荣光重重拍了一下脑门,大声地说:“我真是糊涂了,有一个极重要的人物忘记说了!”

  “哪一个?”张之洞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朝卫荣光走过来。

  “阎丹初阎敬铭老先生!”卫荣光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是的,阎丹老!”张之洞兴奋地说,“我们山西还真的隐居着一位国之瑰宝哩!”

  “阎老先生寓居山西十多年,光绪三年又奉旨视察山西赈务,对山西情况十分明了。过段时间有空了,你可以去晋南拜访拜访他。”

  “他还在解州书院主讲吗?”

  “还在那里。”

  “身体怎么样?”

  “上个月,解州知府来太原,闲聊中说起过他。据知府说虽有点小毛病,但不碍事,身体还算健朗。”卫荣光说到这里,起身说,“天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早早安歇!”

  张之洞紧握卫荣光的手说:“卫大人,谢谢您今夜的来访。后天,我亲自送您出城。”

  送走卫荣光后,张之洞独自面对着灯火,长久地思索着。

  三、张之洞决定做出一两件醒目的大事来

  接连几天,张之洞在处理完日常政务后,就和桑治平一起商谈如何治理山西的问题。有时半夜醒来,他也会为此而再也不能安眠。他深深地体会到,比起当年做洗马、学政来,巡抚身上的担子要重十倍百倍以上。

  经过近一个月的察访、询问,尤其在与卫荣光的恳谈后,山西的情况,张之洞已是胸中有数了。卫荣光那夜归纳的贫困、捐摊、罂粟、藩库的几大弊病确实很严重。还有一个大问题,卫荣光没有说到,张之洞是强烈感受到了,那就是山西官场的腐败:贪污普遍、受贿成风、公事懈怠、唯务钻营。好的官吏,除开卫荣光所开列的外,张之洞也听说还有几个,但在整个官场中,这些人只占少数。正如卫荣光所说的,山西已是一个烂泥坑。究竟怎么办呢?张之洞苦恼着、焦虑着。

  他想,首先应该把这些情况如实向太后、皇上禀报,要取得朝廷的谅解和支持。

  罂粟要铲除,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几十年来,对鸦片的禁弛,朝廷反反复复的,一会儿禁,一会儿弛,现在又居然公开征税。既已征税,岂不意味着合法!若是有人据此抗拒铲除罂粟呢?这是一场牵涉着许多人利益的大事,必须要请得圣旨,才能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在全省各地全面铺开。

  捐摊这件事更应该详细奏明,因为这实际上是户部的失职而强加给山西的额外负担。岂有百年前核的价,一直沿用,不做丝毫调整的?山西几乎不产绢绸了,为什么还要山西出这份贡品?山西是贫省,岂能以十两银子的高价来代替一匹绢绸,这不是勒索吗?张之洞真不明白,这是户部的那些老爷糊涂、不负责任,还是朝廷无钱,有意将负担转嫁各省?十两银子代一匹绢绸,究竟是户部做出的决定,还是负责绢贡的官员想出来的主意,以贪污中饱?三十多年前,曾国藩曾说过京官颟顸[颟顸(mānhān):糊涂而马虎]、外官贪劣的话。张之洞想,现在的情形应该合起来概括:京官颟顸又贪劣,外官贪劣又颟顸。今后无论是加补铁捐的报销,还是免去绢绸的进贡,都必须得到户部的同意。此折必须尽快拟。

  清理库款,此事尤其要上报。张之洞曾多次从久任地方大员的堂兄和姐夫那儿得到过做官的真传:为官一任,必须要做一两件醒目的大事。琐琐碎碎的小事,做得再多,付出的辛劳再大,到头来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年终朝廷考绩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自己都不好意思上报,而值得报的事又没有,结果朝廷的考核只能是平平而已,擢升无望。只有集中力量做它一两件大事出来,把它做得有声有色,做得熠熠生辉,什么时候说起来都脸上有光,甚至在你离任多少年后,当地的百姓还记得起、数得出。这种政绩最为重要,是擢升的最好凭据。张之洞将这种为官真传牢记于心,深信这是十分有用的秘诀。张之万和鹿传霖仕途顺遂、官运亨通,无疑得力于这个真传的巧妙运用。年过不惑有着十多年仕途经历的新巡抚知道,在禁罂粟和罢捐摊这两件大事上,要做出满意的成效来,将是十分不容易的。当年以道光爷那样的英明和威势,以林则徐那样的刚强和睿智,鸦片都没有禁得下来,到后来引起了土药的全国泛滥,可见这种东西对世俗人的吸引之大。现在山西少说也有数十万人在种,有上百万人在吸,要想根除,谈何容易,只不过尽其力而为之罢了。至于罢捐摊,朝廷支不支持还不知道。唯一可办的大事,看来便只有这个清理库款了。一个省的藩库,三十年未清查,说起来骇人听闻,查之于典册,怕可能也无先例。自己动手来做这件事,已是引人注目了,清理到最后,总会有一个结果出来,这个结果到底与实际情况吻合多少,谁会来核查呢?只要出以公心,不挟私欲,督促属下认真去办,就上可告慰朝廷,下可安抚百姓了。

  真是山西历届前任留给我的一笔最好的仕宦资产,就看我来如何接收了!张之洞不觉兴奋起来,多少日子来的焦虑不安为之一扫。

  他安排原在卫荣光手下办文案的三个幕僚,一人草拟一个题目。至于阎敬铭,他决定由自己来给太后亲拟一道密折。张之洞有一种预感,他觉得阎敬铭很快便会在中国政坛上飞黄腾达起来。离开京师那天上午陛辞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慈禧以清脆好听的声音跟张之洞像聊天似的说话,张之洞则以诚惶诚恐的心情、紧张却又得体的语言回答着。慈禧说了一堆诸如“时事艰难,留心政务,若有所见,随时奏明”等套话后,突然问:“阎敬铭这个人,你去年在折子里荐举过他,你平时跟他有联系吗?”

  张之洞答:“臣没有见过阎敬铭,也跟他从未有过联系,只是听许多人说阎敬铭善于理财。”

  慈禧又说:“阎敬铭这些年据说一直在山西解州书院,你去山西后,要仔细打听一下此人。朝廷连下过几次诏书,命他进京办事,他都以年老多病为由推辞了。你细细去问问,看他究竟身体如何。”

  “是。”张之洞答道,“臣到山西后一定去察访此人。”

  “阎敬铭能干,先帝在日就称赞过。同治初期那几年,他在山东巡抚和工部侍郎任上也做得很好,为何突然就辞官不做了呢?你见到阎敬铭,问问他,若过去有些什么不痛快的事,十多年了,丢掉算了,朝廷还等他共度艰难哩!”

  “是。”张之洞恭恭敬敬地说,“我一定将太后这番心意转告给他。”

  “张之洞,你现在是山西巡抚,阎敬铭在山西,能不能劝说他回到朝廷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之洞忙叩头:“臣一定尽力劝说阎敬铭回朝廷为国家办事。”

  回到家里,张之洞仔细琢磨着慈禧太后的话,深感慈禧对阎敬铭的眷顾之深、期望之切,这些年来似乎没有人能比得上。阎敬铭过去以侍郎致仕,今年已六十五岁了,若复出,官衔应在侍郎之上。官宦世家出身的张之洞深知结纳朝中大员的重要性。这次若由自己出面来说服阎敬铭复出,自然就与阎敬铭结下一层非一般的关系。何况张之洞和阎敬铭之间还有一层渊源,那就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恩人胡林翼。

  张之洞隐隐记得,胡林翼在去世前曾有一封信给他,要他到武昌抚署来历练一下,信中盛赞阎敬铭。张之洞忙把过去的旧信札找来,果然寻到了这封信,遂有意将这封信带来山西。于是他亲笔写了一封信,连同这封信一起交给桑治平,请桑到解州去一趟,代他先去看望一下阎敬铭,转达殷勤问候之意。

  桑治平离开太原后,三个幕僚将奏稿送上来。张之洞一一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三份奏稿都没有将他的意图说清楚,其中一份连文句都不通顺。他气得掷回去,命他们重新拟稿。第二天,三份稿子又送上来了。张之洞看后,还是没有一份满意的。他声色俱厉地将三个自以为是的幕僚教训了一顿,叫他们统统卷起铺盖走路。他叹了一口气,心里说道:“这卫荣光怎么用的这样一批草包!必须聘几个心地明白又文笔流畅的人来办文案。”张之洞第一个想起杨锐。他提起笔来,给杨锐写了一封信。眼下这三个重要的折子,只好自己动手了。

  就在张之洞亲自草拟这几份关系山西千家万户利益的奏折的日子里,太原城藩司衙门后院,有几个人也在心神不安地忙碌着。

  四、王定安贡献三条锦囊妙计

  卫荣光离太原前一天,特为到藩司衙门与葆庚话别。谈话之间,卫荣光说起张之洞有清理藩库的念头。葆庚听了心里暗吃一惊,送走卫荣光后,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呆地坐了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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