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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54章 清查库款(8)

  刑部审讯后定案:葆庚革职,充军新疆,永不回京;王定安革职,监禁十年。按理说,刑部的量刑太轻了,但如此处置,已是对张之洞抚晋的极大支持。张之洞借着朝廷的这股春风大张旗鼓地做了两桩大事:一是彻底清查藩库,并扩大到全省十八府州及六十余县的库房账目,严惩所有犯有贪污挪用罪情的官吏。桑治平提醒他,自古以来,法不责众。山西全省官吏,程度不等地犯有贪污挪用情事的在半数以上,此令若下,这些人都会在惩处之列,整个山西官场则将瘫痪;甚或他们背地里勾结联盟,清库一事则成敷衍过场。两者都对大局不利。不如总大纲而宽小过。凡牵涉到葆庚、王定安贪污救灾款的,限三个月内主动坦白,将所贪污的银子如数缴还,并加三成罚金,照办者一概免予处分。各府州县库房在半年内清查期间,凡将所欠公款如数归还的,都不算贪污挪用。山西眼前最缺的就是银子,如此网开一面,数月之内将会有二三百万两银子入库,省内各项兴作办起来就容易多了。

  桑治平这个主意虽有以罚代法之嫌,但于实际有补。权衡利弊,张之洞还是采纳了。

  第二桩大事,便是借此整饬吏治。对于少数几个与葆庚、王定安关系密切,贪污救灾款数目较大民愤也大的徐时霖一类的官员,张之洞不待他们主动交代,便先行传讯,停职审查,报请朝廷。又劝告一批年老体弱糊涂昏庸的州县官员主动提交辞呈,以保全他们的体面。然后,又将一批确实清廉自守为官有方的各级官员,上奏太后、皇上,请予嘉奖升迁。

  如此一罢一升,果然对山西全省官场震动巨大,几十年来所形成的贪污腐败、疲沓懒散的积习,顿时为之一扫,暮气沉沉的三晋官场开始吹进一股新鲜气息。

  来到山西不到两年,便有这样的政绩,张之洞更相信自己具有人所不及的治国大才。他不满足山西一隅之地,他的眼光从来都在关注着整个中国的政局。他记得阎敬铭曾经说过,胡林翼事业的成功,一是风云际会,一是众人相帮。风云际会是天时凑泊,天时不是自己所能创造的,关键在善于把握,至于如何才能得到众人之助,则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学问了。

  这一年来,张之洞把阎敬铭赠送的两百万言的《胡文忠公遗集》,细心地通读了一遍,揣摸出这得人的学问主要在识人、荐人、用人几个环节上。曾国藩曾经这样概括胡林翼这方面的长处:识才于微末,荐贤满天下,用人以诚心。亲手宰理一省政务,实实在在办理几件大事后,张之洞从心里佩服曾、胡这种过人的贤者器宇。现在自己身为封疆大吏,具备了荐贤的资格,张之洞决定向太后、皇上上一个荐贤表,一来为朝廷举荐美才,为国尽责,二来也替自己广为联络贤俊,以通声气,且市恩于先,今后一旦担负更大的职务时,可得到他们的真心支持。

  他将自己多年来所熟知,以及虽未见面但对其人品学识才干有所闻者列了出来,这些人物包括张佩纶、陈宝琛、于荫霖、马丕瑶等,一共五十九人。张之洞认为,这张人才表已将天底下才未尽用的人物都囊括殆尽。太后若能将这些人一一擢升,摆在最能发挥其才干的位置上,则大清朝将可指日大治。

  拜发了这道荐疏后,张之洞心里有一种贡献和布施之感,情绪上很是惬意。这些天来,由于吏治得法,公务多暇,做词臣学官所养成的吟诗作文的雅兴又渐袭心头。

  正是天高气爽的仲秋,夜幕刚合,天上便早早地挂起一轮明净如洗的银盆,将融融清辉无私地洒向人间,并州古城笼罩在一片温柔飘逸的气氛中,显得端庄安详。

  灯下,张之洞正在磨墨凝思。突然,他觉得心灵中若有几点光亮在跳动,如同电之光石之火似的。过去,在夜阑更深之时,他每每有这种灵感冒出,便常常效法陆机,以一种演连珠体裁记下来。他的连珠诗或骈或散、或押韵或不押韵,不刻意追求遣词,重在达意。这种连珠诗已积累达三十余首了。今夜的灵感是由荐贤疏而引起的,对人之才干见识,蓦然间有一种新的体认,遂铺开纸,将这稍纵即逝的心灵火花记录下来:

  螣蛇无足飞,鼯鼠五技穷。

  士贵知道要,不在夸多通。

  赵武言语讷,曹参清静宗。

  周勃少文采,汲黯号愚忠。

  诸葛尚淡泊,魏徵称田翁。

  晁桓两智囊,均不保其躬。

  曼倩最多能,屈身滑稽中。

  刘鄂饶百计,夹河终无功。

  唯静识乃远,唯朴力乃充。

  吾闻柱下史,无名道犹龙。

  写完后,他将自己即兴创作的这首连珠诗又吟诵了两遍,自我感觉颇为得意。是的,才有大小之分,才亦有花哨与实在之别。治国之具要的是大才实才远见之才,赵武、曹参、周勃、汲黯、诸葛、魏徵,都是历史上有实在建树的治国大才。而其才之修炼,一在于心境上,不汲汲于一时之功名利禄而淡泊宁静,因此能识大识远;二在处事上,不求一时之哗众取宠,而求实实在在为社稷苍生谋求福祉,不求头顶上的五彩光环,而求脚底下的坚实基础。此即唯朴素乃长久之道理。

  张之洞想,这首连珠诗明天让杨锐他们多抄几份,分送给衙门里的幕友们。还可以赠给晋阳书院的学子们,让他们在求学期间便明白这个道理,今后不入邪径,少走弯路。

  正在浮想联翩之时,一阵清幽绵远的琴声被夜风轻轻地从窗外送了进来。张之洞知道,这是佩玉在弹琴。这一年多来,佩玉给张之洞帮了很大的忙。她关心疼爱准儿。准儿仿佛有先天的灵感,对七弦琴有着浓烈的兴趣。这让张之洞欣慰不已。

  佩玉间或也会屏息静气地弹上一曲,借以抒发胸臆,倾吐情愫,这常常是在夜色阑珊之时。为了不影响张之洞和署中的执事人员,佩玉总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把声音尽量地压低,低得只有她一人听到。此时的琴音,仿佛不是从她手指下拨出,而是从她的心灵中迸出。她的整个心境,乃至窗外的溶溶夜色茫茫寰宇,都与这心中的乐声汇合在一起。这样的时刻,她总有一种生命与造化合为一体的静谧宁馨之感。其妙处只在自我体会之中,实在难以言传笔述。有一次,她把这种感觉说给父亲听。父亲说这种感觉古人早已有之,陶渊明的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佩玉听了父亲的话很欣慰,于是更自觉地多创造出这种意境。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心境在净化、在升华。音乐,给她坎坷的年轻生命带来极大的慰藉。

  偶尔,在夜色深沉的时候,张之洞也会听到这种琴声,它渺渺袅袅、飘飘摇摇、似有似无、若断若续,仿佛是从天庭传下来的神仙之曲,又像是遥远的山谷里传出的流泉之声。他知道那是佩玉在弹琴,但政务太杂、太纷、太乱了,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心思来欣赏这曾给他以奇妙享受的琴曲。

  今夜,或许是琴声比往日响亮,或许是清秋之夜更易激起独居人的情思,或许是政务初见头绪,使得执政者的心情轻松闲逸。张之洞禀赋中的文人气质,被这琴声重重地撩拨起来。他终于不能自已,离开书案,向佩玉的房间走去。

  七、秋夜,女琴师的乐理启发了三晋执政者

  “你的琴是越弹越好了。”张之洞推开佩玉的房门,微笑着跟女琴师打招呼。

  佩玉正陶醉在自我营造的艺术世界里,突然被耳旁的这句话所惊醒。她带着三分惶恐起身弯腰:“佩玉不慎,惊动了抚台。”

  她抬起头来,果然见有一扇窗户被风吹开。她暗暗责备自己粗心,脸上不觉飞上一片红云。就这一瞬间,四十六岁的抚台蓦然觉得素衣布履的女琴师其实也妩媚动人,一股强烈的与之交谈的愿望在心里油然而生。

  “佩玉,这一年来,准儿多亏了你的呵护,我很感激你。我平日太忙,很少关照你,还望你能体谅。”

  这样一个雷厉风行铲罂禁烟、铁面无情惩办贪官污吏的抚台大人,竟也有细腻的儿女之心,能说出暖人心窝的话,佩玉一时甚是感动。

  “大人客气了,小姐清纯可爱,天资聪颖,我能有幸与她为伴,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缘分。”

  佩玉说的完全是心里话。六年前,她丧夫失子,这惨烈的打击,时时刻刻如沉重的乌云罩住她的心,她很少有欢快的情绪,几乎夜夜梦中与丈夫和姣儿在一起,望着儿子如朝日般的面孔,她心里甜得如注满了蜜糖,然而一觉醒来,屋内空空、床头空空,她不免又悲从中来,清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枕上,直到天明。

  这一年来,她天天看着准儿,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儿子,模样儿像、笑声像,连脾气性情也像。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我的儿子怎么会跟这个小姐一个样?莫非这准儿就是我夭折的儿子的投胎?莫非老天爷有意如此安排,让儿子换作女儿身回到我的身边?佩玉成天这样痴痴地想着,日子一久,准儿就变成了她的亲生似的,她把自己山高海深般的母爱全部浇注在准儿的身上。这几个月来,她居然很少再梦见自己的儿子了。她更加确信,准儿就是儿子的转世。

  听佩玉夸女儿聪颖,张之洞很高兴,问:“准儿能认多少字了?”

  佩玉答:“近半年来,我每天教她认三个字,三天一温习,十天一复习,一月一考试。一个月下来,小姐把所教的字都记住了,半年里小姐已学会三百字了。”

  前学台对女儿的认字成绩很满意,又问:“我常听准儿哼着儿歌,这也是你教给她的吧?”

  “是。”佩玉答,“小姐天性于诗词悟性高,一首五言绝句,也只读两三遍,便能朗朗上口,读四五遍就记下来了。佩玉向大人恭喜,要不了十年,小姐准是压倒曹大姑(曹大姑:即东汉史学家班昭。一名姬,字惠班。史学家班彪的女儿,班固的妹妹。博学高才。班固死时,所撰《汉书》的八表及《天文志》遗稿散乱,没有完成。班昭奉命与马续共同续写完成。《汉书》初出时,读者多不通晓,她又教授马融等诵读。汉和帝时,经常出入宫廷,担任皇后和妃嫔的教师,宫中尊称其为“大家”。家读作“姑”。因其夫家姓曹,称“曹大家”或“曹大姑”)、谢道韫(谢道韫:东晋女诗人。名相谢安的侄女,王凝的妻子。年轻时聪颖,才思敏捷。一日在家,遇大雪,谢安问:“何所似也?”谢安侄儿朗声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赞赏不已。世称其有“咏絮之才”)的女才子。”

  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后说:“曹大姑、谢道韫古今能有几个?我也不指望她成为才女,只是长大了能读点诗文,怡情养性罢了。”

  稍停一会儿,又问:“准儿的琴学得怎样?”

  佩玉说:“她在琴弦音乐方面似有天赋。我还只教她个把月,便已能上手了,弹出几个音调来,还很像个样子。”

  张之洞点头说:“我原来想让她再大些才学琴,她既有兴趣,早点学也好。对准儿的弹琴,我倒是寄予大的希望,盼望她今后能像你一样弹出动听的乐章。”

  佩玉忙说:“我天性鲁钝,不能成器。这几年勉力为小姐打点基础,日后望大人再访求名师指教。小姐今后的琴艺,定会十倍百倍高出我。”

  “哦,哦。”张之洞边听边点头,说,“其实,我也不指望准儿今后的琴艺如何出色。自古以来,色艺俱绝的女子,大多坎坷磨难,反而不佳,也不过是愿她今后能借琴曲和谐家庭陶冶心境罢了。”

  张之洞这几句话触动了佩玉的心思。她突然想到,自己仿佛就是古来那些色艺俱佳而命运不好的女子,一时情绪骤然冷落下来。

  “爹!”

  准儿一觉醒来,见爹爹坐在房里,有点奇怪,她擦着眼睛,转过脸对佩玉说:“师傅,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穿着花花绿绿的袄子,头上戴着珠花,真好看!”

  准儿这句稚气十足的话,说得佩玉笑了起来。她走过去,俯着身子问:“是不是口渴了?我给你端点水来。”

  “我想喝点水。”准儿说着从被窝里爬起,佩玉忙给她披上衣服。准儿对父亲说,“爹,师傅说过年后就教我弹大曲子,还说大曲子如果弹得好,天上的凤凰都会飞下来听。爹,凤凰真的会飞下来听我弹琴吗?”

  张之洞听了女儿的话,心里十分欢喜,说:“会的。只要你把琴弹得非常非常好,凤凰就会来听。”

  佩玉端过一杯温水来,准儿喝了一口,不再喝了。她瞪起乌黑的大眼睛问佩玉:“师傅,你的琴弹得好,凤凰飞下来听过吗?下次凤凰飞下来时,你喊我看,好吗?”

  佩玉笑着说:“师傅的琴弹得还不好,凤凰还从没有飞下来听过。以后准儿的琴弹得会更好,那时就会有凤凰来听了。”

  “真的吗?”准儿将信将疑。

  “真的。”佩玉坚定地回答。

  “睡吧!”张之洞过来摸着女儿的头,充满慈爱地说,“睡吧,明天早早醒来,跟着师傅好好地学,说不定哪天凤凰就飞下来听你弹琴了。”

  准儿脱衣重新睡下,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红袄珠花,凤凰来仪。准儿天真无邪的童稚心愿驱散了佩玉心头瞬时飘过的阴影,心情又恢复了抚琴时的平静。

  “佩玉,你几岁学的琴,谁教的?”准儿对琴所表现出来的热情,进一步激发张之洞今夜与女塾师谈话的情绪。

  “我也是小姐这么大年纪开始学琴的,师傅就是我的父亲。”

  “哦,你这是家学了。”张之洞微微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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