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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91章 试办洋务(8)

  张之洞对蔡锡勇说:“辨才识才一事就交给你了,你就充当这次广东洋务乡试的主考。我还给你请一个副主考。”说到这里,张之洞停了一下,“就是我刚才说的桑治平。他是我的老朋友,等会儿,我带你去认识认识他。他久阅人事,历练丰富,给你当助手。若是既有洋务之才,又懂中国学问,品行又好的全才之才,本督将亲自接见委以重任,破格提拔,为粤省士人树立新的楷模。”

  几天后,盖有“两广总督关防”紫花大印的招贤榜在广东省九府四厅六十余县的城乡关隘、道口码头、集市墟场、驿站客栈到处张贴。老百姓只是在茶馆书肆里、戏园舞台上知道古时曾有过招贤榜,却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这类东西。现在,由粤省最高衙门所颁发的招贤纳才之告示,不就白纸黑字地贴在眼前吗?而且招的是洋才,真正是又稀罕又有趣。工商农人看稀奇,乡绅读书人在感叹。贤才尚未招纳,实业尚未启动,招贤榜就已引起了千千万万人的议论纷纷。当然,主事者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道招贤榜还引出了世间一段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

  一两个月来,设在督署旁边的招贤馆,成了广州城里最为热闹的场所。它不仅引来四面八方跋山涉水前来投考的人,也吸引来更多看稀奇的游手好闲的市民。

  前来应招者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会几句洋话的,有对西洋数理之学略知一二的,也有在香港澳门洋人办的工厂里做过工的。这些人通过蔡锡勇的当面测试,都一律登记上册,告诉他们听候通知。当然也有些油滑劣佞之徒,试图来此浑水摸鱼。这种人,桑治平只要略问一二句,把戏便被戳穿,在围观市民的哄笑之中鼠窜。

  这段时期里,也真的招来了十二三名当年随容闳去美国求学的幼童,这些人中年岁大的早已过而立,最小的也有二十四五岁了。有的回国已七八年,光绪七年最后一批回来的,也有四五年了。回国后景况都不佳,在美国所学的知识技能毫无用武之地。这些年都靠做点别的小事谋生糊口。想起自己辛苦所学一无用处,心里常常痛苦不已;看看自己的国家与美国相比,一切都如同天地之差,更是悲伤失望。这些人大都情绪激动,对两位主考表示:不求高薪,不求美宅,只要将当年所学的能在自己国家派上用场,就心满意足了。桑治平听着这些话,心里很感动,常会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当年自己不也是这番热血吗,后来不也是伤心失望吗?而他们毕竟比自己幸运,能在青春尚未逝去的时候,碰上一个这样的好总督,还能有才能施展的一天。摸摸鬓上的霜花,将近五十的桑治平不免心头怆然起来。

  这天上午,招贤馆里又走来一个应招者。桑治平第一眼看见这个人,心里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自己也略觉奇怪,定定神,又将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是一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与通常广东青年男子相比,他有不少不同之处。广东青年男子,大多黑瘦矮小,脸上颧骨较高,眼睛略显下陷。这个年轻人,高挑,白皙,五官清秀,没有让人产生凹凸错位的感觉。步履稳健,举止文雅,尽管衣帽并不讲究,但一眼便看得出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

  因为是招聘洋务人才,都由蔡锡勇先接待,桑治平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悄悄地打量。

  “小伙子,你是看到招贤榜后才来的?”蔡锡勇面带微笑,温温和和地问。

  “是的,我是看到招贤榜后才到广州城里来的。”小伙子坐在蔡锡勇的对面,平静而大方地回答。

  桑治平听出来了,这小伙子的口音明显不同于大多应聘者粤腔十足的广东官话,而是带有中原地域的腔调。他不是广东人。桑治平由此证明了刚才的直觉。

  “招贤榜张贴出去快两个月了,你怎么今日才到广州应聘?”

  “我这半年在澳门一家报馆做事,十天前才回的家,看到榜文后,即刻就到广州来了。”

  蔡锡勇点点头,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念礽。耳东陈,怀念的念,示字旁加一个乃字。”

  陈念礽一字一顿地报着自家姓名,以便让执笔书写的主考不至于写错。

  蔡锡勇一笔一画地在登记簿上写着。一旁的桑治平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小伙子的名字竟与我的本名共着一个“礽”字。这“礽”虽也是一个好字眼,但一来较偏冷,二来因为康熙皇帝的废太子叫允礽,所以用这个字为名的人不多。默想之间,桑治平又将眼前的陈念礽多看了几眼。

  “多大了,哪里人?”

  “今年二十四岁,本省香山人。”

  “你父亲做什么事?”

  “我父亲曾在京师做过内阁中书。我五岁时,父亲便去世了。”

  桑治平插话:“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陈建阳。”桑治平搜寻着脑中的记忆,找不出有关此人的一点痕迹。

  蔡锡勇继续询问:“你懂洋文吗?”

  “懂!”

  “英文、法文还是德文?”

  “我懂英文,也略懂一点法文。”

  “你的英文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在美国住了整整八年。”

  这句话立即引起两位考官极大的重视:莫不又是一位当年留学美国的幼童?

  “同治十三年,我随容纯甫先生去美国留学,光绪七年回的国。”

  果然是的!两位主考的眼睛里立刻射出惊喜的光芒。

  “这么说来,你是第二批赴美留学的幼童?”蔡锡勇的问话中分明带有几分羡慕和企望。

  “是的。我是第二批。”陈念礽也因蔡锡勇这一问而兴奋起来,“第一批比我们先一年,比我们后一年的是第三批,再后一年是第四批。一共仅派出了四批,每批三十人,以后再也没有派了。”

  “那你认不认识梁金荣、方伯梁、梁普时?”

  “认识,认识,他们跟我一批的。”陈念礽更加兴奋了,“当年我们一起坐轮船去的美国,在船上整整坐了两个月,一天到晚在一起。到美国后就分开了,回国时没有一起走,我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了。先生,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蔡锡勇笑了笑说:“他们也是跟你一样,看到招贤榜后到我这里来的。”

  “他们也来了,太好了,我可以见到他们了!”陈念礽激动得红光满面,“梁普时有个弟弟梁普照,也是一同去美国留学的,他来了没有?”

  “没有。”蔡锡勇摇了摇头。

  看到陈念礽由谨慎稳重突然变得如此活跃欢忭,完全露出一个大孩子的聪明灵动本色,一股长者的慈爱之情立时涌现在桑治平的心头。他笑容荡然地问:“你刚才说二十四岁,那同治十三年,你不只有十二岁吗?这么小,就离开母亲漂洋过海,你不怕,不想家吗?”

  其实,前面在此应招的十来名留美幼童,都是这种经历,为什么对他们没有发出这样的问话呢?话一出口,桑治平就觉得自己仿佛对这个年轻人有着不同的感情,是第一眼就有一种亲切感的缘故,还是因为他与自己同名的缘故呢?桑治平自己也不清楚。

  “也害怕,也想家。”陈念礽实实在在地说,“刚到美国那一阵,天天巴不得回国,直到一两年后才定下心来,立志好好读洋书、学本事。”

  桑治平问:“你们到美国后是怎样生活、读书的?”

  陈念礽答:“到了美国后,我们就分散住在美国人的家里。每三个月,容监督来看我一次,检查我的功课:有美国的功课,也有中国的功课。”

  “还给你们布置中国的功课?”桑治平问。

  “是的。我们也要读‘四书’‘五经’,读《史记》《汉书》、李杜诗篇、韩欧文章。”陈念礽答话的神态显得颇为自豪。

  桑治平很有兴致地问:“在美国那个环境里,吃面包喝牛奶,读中国的古书,能提得起兴趣吗?”

  “是有许多人不想读,但我却有兴趣。”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中国人。我母亲总在信中告诫我,不管在美国住多久,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学成后一定要回来报效自己的国家。我牢记母亲的话,即使住在美国,也努力读中国的书,读中国的书使我时刻不忘我的国家。”

  桑治平和蔡锡勇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个回答使他们十分满意。桑治平更对陈念礽的母亲产生几分敬意。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见识,难能可贵!

  蔡锡勇问:“在美国上大学了吗?”

  “我在耶鲁大学读了两年。”

  “学的什么?”

  “学的机械和冶金。”

  “最好,最好!”蔡锡勇连声称赞,又问,“我来考考你,中国最早的机器制造厂是哪家?”

  “中国最早的机器制造厂是咸丰十一年曾文正公在安庆办的内军械所。安庆内军械所以造洋枪洋炮为主,实际上是我国第一家兵工厂。”陈念礽回答得很流利。

  “目前中国最大的机器制造厂是哪家?”蔡锡勇又问。

  “江南机器制造总局。”陈念礽应声答道,“同治四年,曾文正公和李中堂在上海建造的。它的机器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安庆内军械所,一是美国旗记铁厂,一是容监督从美国买回来的新机器。江南机器制造总局规模很大,比较接近于欧美等国办的机器厂。”

  蔡锡勇很满意,又问:“你能说得出几个国内有名的机器厂吗?”

  陈念礽想了想说:“要说机器制造厂,除安庆内军械所、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外,还有李中堂创办的金陵制造局和左侯创办的福州船政局,可惜,去年此局被法国人破坏惨重。除这两个局外,就我所知道的,还有兰州机器局、天津机器局,广东、山东、湖南、四川等省都有机器制造局。不过,这些局大多规模不大,所出的产品也不多。”

  “行了,可以了。”蔡锡勇又问,“张大人打算在广东办一些洋务实业,你看,最急务的当是什么?”

  陈念礽低下头,沉思一会儿,说:“当年曾文正公请容监督去美国购买机器,立脚点在自己造机器,故买的是机器之母,即凭在美国所买的机器,造出新的机器来。一时间,机器二字盛行中国。所以,这几十年来,中国所办的军工厂莫不以机器局命名。我记得还是我们初到美国不久,容监督有次跟我们说,钢铁是构成一切机器最主要的材料。中国现在没有钢铁,要造机器,得向美国或欧洲一些强国买钢铁,成本昂贵。其实,中国矿藏很多,完全可以自己采矿冶炼,自己来造钢铁。这样,不但可以解决自己的用材,还可以将这些钢铁卖给外国,赚大钱。在容监督的启发下,我在美国就选择了机器制造和冶炼这两门功课。故以我之见,当务之急是在广东办一座钢铁厂,自己采矿炼铁炼钢。”

  蔡锡勇满脸绽出笑容。他站起身,然后握着陈念礽的手:“你这个想法跟我不谋而合,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恭喜你被录取了。今后,广东的洋务实业要多多借重你。”

  陈念礽很高兴地说:“我只是学了点书面知识,没有具体做过事,今后只能是边干边学。”

  桑治平也起身,问:“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榕树街鸿达客栈。”

  蔡锡勇说:“还委屈在那里多住几天,不要挪动。过几天我再为你寻一间好房子,到时我派人来鸿达客栈接你。”

  晚上,桑治平又想起了陈念礽。他发现自己是从心里喜欢这个小伙子。他甚至还觉得小伙子有点像他年轻时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依稀可见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影子。他有一种想和陈念礽聊一聊的冲动。次日下午,桑治平早早地吃了晚饭,便径直去了榕树街。鸿达客栈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旅店,经过多次打听,才在榕树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正在灯下攻读的陈念礽。见是昨天的大主考亲自下到这里来找,他显得又激动又紧张。忙将小房间唯一的一条小木凳让给客人,自己坐在床沿上。

  “读的什么书?”桑治平随手翻着陈念礽刚才读的书问。

  “从美国带回的《采矿学》,随便翻翻,温习温习。”陈念礽的答话有些拘谨,不像昨天那样大方,主考的亲自拜访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很客气地说:“老爷光临鸿达客栈,我真没想到。我家里清贫,住不起大旅馆,这里太简陋,无法招待你,我很过意不去。”

  桑治平爽朗地笑着说:“不要叫我老爷,我叫桑治平,你叫我桑先生吧!我是穷苦书生出身。像你这样年轻时,我能住这样的旅店就算很好的享受了。”

  桑治平说着拿起桌上那本《采矿学》,指着书上的英文,笑着说:“你真了不起,能读它。在它的面前,我可是一字不识的睁眼瞎呀!”

  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望着桑治平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陈念礽心里的拘谨和紧张完全消除了。

  “刚到美国时,听美国人叽里呱啦地说话,看他们书报上那些歪歪斜斜的文字,我心里很害怕,不知自己今后有没有本事听得懂他们的话,认得他们的字。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不知不觉间也就能说能看了,也真奇怪!”

  “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在山识鸟音,在水识鱼性。身临其境,很快也就会了。”

  桑治平放下《采矿学》,笑微微地又将坐在对面的小伙子细细打量起来,心里惊道:这小伙子真的是有几分像我!

  “念礽,我今夜来此看你,没有别的事,想和你随便聊聊家常。”

  陈念礽点头笑笑,他觉得这位主考老爷很亲切,平易近人。

  “昨天你说,你父亲在京师做内阁中书,你又是怎么到广东来的,祖籍香山吗?”

  “是的,我家祖籍香山,父亲在京师做中书。五岁那年父亲病故,全家就迁回香山老家了。”

  桑治平心想,照这样说来,他是真正的广东人,怎么会与一般广东人的长相差别很大呢?遂问:“你母亲也是广东人吗?”

  “不是,母亲说她娘家是河南的。我回香山后,常听到的也是母亲的中原口音,十二岁以后又离家到美国,所以我的口音与香山腔调有很多不同。桑先生问我母亲的籍贯,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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