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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75章 中体西用(1)

  一、受谭继洵之托,张之洞着力开导谭嗣同,劝他以捐班入仕

  还未出元宵灯节,张之洞便着手处理汉阳铁厂的事,他冒着严寒到铁厂去过多次。近一年来化铁炉每天只出少量的铁水,这只是为了不让炉子冷却,究其实,五六天开一次炉子足够了,仓库里堆着不少钢锭铁锭,有的已生了锈,一半以上的匠师和工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处室中那些办事人员多半是一杯清茶三五闲聊,就这样打发日子,个别人竟然在办公时间抽起大烟来。还有的一连几天不来,人影也见不着。但每个月的薪水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而且薪水很高,几个职位较高的洋匠月薪一千两银子,全部三十六个洋匠月薪水高达一万余两。钢铁卖不出去,开支异常庞大,铁厂督办蔡锡勇焦急万分,早就盼望张之洞回来了。

  在湖广总督衙门议事厅里,张之洞召集蔡锡勇、陈念礽、徐建寅、梁敦彦,以及洋匠总管德培等人一起会商铁厂的整顿。

  蔡锡勇将铁厂的情况如实向张之洞做了报告。耗费他一生中的最大心血,寄托他徐图自强的宏伟理想,曾被洋人誉为亚洲第一大企业的汉阳铁厂,在他离开武昌仅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就落到如此地步,这个打击对他是沉重的。

  “我离开武昌的时候,将铁厂之事郑重委托给谭抚台,他对铁厂关心得如何?”

  张之洞在江宁这段时间里,湖广总督由湖北巡抚谭继洵署理。对于张之洞提的这个问题,大家一时都沉默着。谭继洵仍是湖北巡抚,说他的不是,得罪了他总不是好事。

  在美国受过多年教育的陈念礽在这方面的顾虑少些,他见老岳父的话没人回应,遂答:“谭大人只去过铁厂一次,平时也几乎不过问铁厂的事。”

  张之洞非常不悦:“其他人呢?湖北的藩、臬两司呢?”

  张之洞走后不久,藩司王之春、臬司陈宝箴先后调迁外省,接任的藩司员凤林、臬司龙锡庆也都对洋务不热心。

  见大家依然不作声,陈念礽又答道:“他们也不过问铁厂的事。”

  “啪”的一声把大家惊吓一跳,张之洞拍打着桌面火道:“铁厂又不是我张某人的私产,我一走,湖北的人都不过问了,岂有此理!”

  蔡锡勇息事宁人:“铁厂没管理好,总是卑职等人的责任。我们是要湖北腾挪银子给我们,他们拿不出银子,所以也不好意思问我们的事了。”

  张之洞问:“铁厂目前缺多少银子?”

  徐建寅答:“至少要一百万两才能全面转动起来。”

  “向户部去要嘛!”

  梁敦彦说:“户部不给,说前后拨了两百万,再也拿不出银子来了。”

  张之洞问蔡锡勇:“铁厂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蔡锡勇答:“五百多万两。”

  张之洞心里也猛地被堵了一下:花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还是这个样子,六年前筹办铁厂时,可没想到要花销这样大。

  张之洞转脸问洋匠总管德培:“铁厂技术上的主要问题在哪里?”

  英国人德培虽来中国多年,仍听不懂更不会说中国话。陈念礽把岳父的话译给他听,他想了一下,叽里呱啦地说起来。陈念礽翻译:“德培说,煤和铁矿的质量都有问题。煤里含硫较多,铁矿里含异质过多,可能与炼铁炉不配套,需要把铁矿送到英国去化验一下。”

  张之洞不耐烦地说:“铁矿还要送到英国去化验吗?没有这个必要,先前不也炼过好铁吗?”

  陈念礽见老岳父一口否决德培的意见,便没有把这个话翻译给德培听,德培也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这位洋匠总管正是说出了铁厂技术上的症结,可惜让外行而执掌大权的张之洞给粗暴地顶了回去。真知灼见被扼杀,铁厂因此得再受若干年的惩罚。

  蔡锡勇见张之洞脸色不好看,一句话几次欲出口又给压了回去。这时,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不少人说,不如将铁厂改为商办,银子的问题便可解决。据说,户部也有这个想法。”

  “什么户部,是翁叔平他想卸这个包袱!”张之洞怒气冲冲地说,“商办,商人唯利是图,没利的事他们能干吗?他们难道比我还对国家对朝廷负责任?我明天亲自去看谭抚台,要他先拿点银子来帮铁厂过眼下的难关。”

  张之洞态度如此坚决,蔡锡勇不好再说什么,大家也都不再提这事了。会议就这样无结果地散了。

  第二天,张之洞放下总督的架子,亲往棋盘街巡抚衙门。六十多岁的谭继洵这一年来既当鄂抚又当湖督,事情比先前自然要多得多。他又是个拘谨的人,故更感到劳累,多年来患的哮喘病一到冬天便加重,今年冬天则更严重。入冬以来,他连前院衙门签押房都没去,就在后院卧房旁边的书房里办事接待来客。昨天接到督署巡捕的来函,说张制台今下午要来看望他。

  张之洞身为总督,是决不应该在后院书房里接待的。谭抚台赶紧命令仆役将衙门中庭的会客厅打扫好,连夜生好炉子;又吩咐厨子去买点时鲜的菜蔬来,要请刚回任的总督在家吃餐饭;又在入睡前加重剂量喝了一碗鹿茸参芪汤,以便明天精神充足。他还不放心,又叫儿子谭嗣同明天决不能离开衙门。一是让他见见制台大人,和制台大人说说话,建立好关系;二来有什么事好随时呼应。老三机敏强干,谭继洵知道他不仅远胜自己,就连衙门内那些号为干员的人也不能与之相比。

  午后,张之洞如期来到巡抚衙门。谭继洵带着儿子及抚署里的总文案、文武巡捕、师爷总管等早已来到辕门外,又打开中门,放炮礼迎。

  张之洞笑道:“敬翁身体欠佳,大冷的天气,何必亲立辕门外!督抚同城,常来常往,也不必开中门,放礼炮,行此大礼。”口里这么说,心里倒也很高兴,满肚子对谭继洵的不满,经这番隆重的礼仪,化去了多半。

  望着一旁挺立的谭嗣同,张之洞又喜道:“三公子英迈俊拔,我的儿子中无一人比得上。”

  “香帅夸奖了!”到了会客厅,谭嗣同亲自侍奉茶水后,便掩门出去了。

  “敬翁身体近来好些了吗?”张之洞望着须发如枯苎麻、面皮如花生壳、行动如笨狗熊的湖北巡抚,心里想,这种衰迈的人如何有精力领牧数千万人口、数万里田园?他只宜在家卧床曝背、含饴弄孙而已。但是,上自枢府,下至州县,却有许多这样的人物在占据着要津。他们固然是贪槽恋栈,舍不得手中的权力、腰中的银子,而朝廷居然也不劝他们早日致仕腾出位子来给年轻有为者。唉,就凭这点,就非改革不可!此刻,张之洞仿佛心灵上与康有为等人又靠近了一些。

  “哮喘病人,最怕的是冷天。今年已咳两三个月了。”谭继洵说话,浏阳腔很重,张之洞须得仔细听才能听清。

  “哮喘不好治,我家有个亲戚也长年患这个病。他有个方子,不妨试试。”

  一听说有单方治病,谭继洵心里欢喜,忙问:“什么方子?”

  “用冰糖蒸晒干的野枇杷,连枇杷和汁一道吃下去,对病症有所缓解。”

  谭继洵说:“这两样东西都好找,我明天就可以试试。”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谭继洵问,“不知香帅亲自过来,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老朽效力?”

  “我专为铁厂而来。厂里现在周转不过来了,想向湖北藩库借点银子,一旦铁厂的钢铁卖出去后,就连本带息还给湖北。”

  谭继洵说:“铁厂的钱该户部出。您跟朝廷上个折子,让户部批银子下来。”

  张之洞说:“户部那里一时要不到,只有自己先想办法了。”

  谭继洵低头望着眼前的茶盅,眼光呆滞,嘴巴紧闭,像个入定的老僧一样,木头似的纹丝不动。其实,对于张之洞来访的目的,他昨天就已料到了。在张之洞回任的前半个月,蔡锡勇还专门为借钱一事跑过藩司衙门。铁厂对他的抱怨,他也是早已风闻,但他一如既往地坚持对铁厂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反对也不支持。谭继洵为官三十多年,做京官时,他将忠于职守、拾遗补阙作为自己的职分;做地方官时,他将勤政清廉、重农恤民作为自己的职分。谭继洵做官的原则,遵循的完全是中国传统的儒家经典,尽管这几十年来西学东渐,但他不屑于西方的那一套,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去办洋务、倡西化。他认为这些都不是一个正经官员所应做的事,也不是为官的职分所在。张之洞办铁厂、枪炮厂,建织布局、纺纱局,等等,都不是一个总督应办的事。从好的方面说,张之洞是为了徐图自强;从不好的方面来看,张之洞是借此出风头图大名。张是总督,又得到朝廷支持,谭继洵当然不会也不敢反对。但他抱定一个原则:湖北不能为这些洋务局厂出银子。王之春态度积极,谭继洵很严肃地向他打招呼:湖北给局厂的银子,必须有户部的批文,不能私自给,我们要为湖北的财政着想。在这样严格的规定下,王之春也不敢更多地放银子给局厂,但还是尽力予以方便。就因为此,谭继洵看不惯,趁着张之洞不在武昌时,力荐王之春出任川藩,把他调走。

  谭继洵不认为洋务能致中国于富强。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中国的富强只能按圣人所教的那一套去办,至于张之洞个人的出风头,那就更不能称赞了。

  这一年来,他作为署理总督,听到的有关对铁厂和其他局厂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诸如靡耗钱财、挥霍浪费、人浮于事、管理混乱、裙带成风、事倍功半,铁厂为贪利之徒开敛财方便、为幸进之辈谋进身阶梯,等等,几乎都是指摘讥讽,少有肯定赞赏的。这一年多里,谭继洵对局厂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他知道他的湖督是署理,张之洞的江督也是署理,不久都会一切复原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张之洞造成的烂摊子只有他张之洞自己来收场。

  “香帅的事就是老朽的事,铁厂的事就是湖北的事。”谭继洵说了这句心口不一的客套话后,腔调完全变了,“湖北藩库的银钱收支,香帅您是知道的,眼下不要说一百万,就是十万都挪腾不出。”

  张之洞注目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哪一天便会突然去了的老头子,吃力地听他缓慢而浑浊的浏阳腔。

  “今年湖北,鄂西十多个州县遭受旱灾,普遍减产三至五成。沿长江两岸二十多个州县遭受水灾,大多数只收了三四成,有五六个县颗粒无收,全年税收只有去年的四成半。朝廷只给我减去两成的上缴钱粮,这剩下的三成半,藩库还不知如何来填补。三天前员藩台对老朽说,年底藩库账簿上的现银只剩下二十五万两,受水淹严重的那些县得拨出三十万两银子给他们买种子耕牛,否则春上无法开工。流落武汉三镇难民有四五万人,且每天还在增加,已开了一百多个粥厂,还远远不够。这一百多个粥厂每天耗银约千余两,估计至少还得开一个半月,这笔银子就要五万来两。这些难民都无处住无衣穿,打算给他们盖四五百间芦苇棚,施发几千件寒衣,还加上每天都有饿死冻死的人,得收殓掩埋,这又要两三万两银子。昨天,又接到急报:京山一带发生地震,方圆百余里的房子都已倒塌,还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已命孔兵备道急速奔赴现场,他向我要银子,我明知藩库紧绌,这种时候也只能先顾眼前了,狠下心叫他带十万前去。孔道说十万能做什么用?我只得说,先带十万去吧,实在不行以后再说。香帅,老朽所说的句句是实话,无一字是假的。您若不信,明天可问员藩台。您看看现在的情况,湖北藩库能拿得十万两银子出来吗?”谭继洵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颤颤抖抖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

  张之洞则在心头叹了一口气。不能说谭继洵在完全说假话,他说的事,张之洞都已知道,只有昨天突发的京山地震,因为这纯属民政事,故最早的急报是报向抚署和藩署,督署还没有听到消息。张之洞知道,包括地震在内的所有这些,都会被不情愿拿银子的鄂抚夸大了,而藩库里的银子又会有意减少。巡抚和藩司联合起来做手脚,总督一时半刻也是查不出的。张之洞心里很生气,但又不好对谭继洵发脾气。

  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张之洞才说:“敬翁刚才说的,我也知道一些,藩库的银子自然是紧绌的,也不必从藩库里拿了。我知道江汉关过几天有一笔银子要上缴,估计有五六十万,敬翁把这笔银子先挪给铁厂用用吧!”

  “香帅有所不知。”谭继洵又叹了一口气,“江汉关的税收还没缴上来,这笔银子早就先用完了。”

  “为何?”张之洞惊道。

  “去年八月,宜昌出了个教案。德国教会的一条狗被附近百姓打死,教会拘捕了几个百姓,其中一个百姓死在教会。此事激起了众怒,结果教会被砸,两个传教士和四个教民被打伤,闹出了一个大事故。最后英国驻汉领事馆出来圆场,宜昌县被迫赔五十万两银子,以江汉关税银担保,才把这桩教案平定下去。江汉关的银子早已寅吃卯粮,没有了!”

  张之洞的胸中堵了一口闷气,不是因为这笔银子,而是因为这不平等的教案处置。在四川,在山西,张之洞已亲身遭受几次教案,一概以中国人吃亏而结束。没有别的缘故,就是因为中国弱、洋人强,办铁厂本是为了中国的自强,可眼前这个抚台就是看不到这一点。他是宁愿赔银子也不想做自强事业,而像谭继洵这样的昏聩官员,又何止百个千个?

  “敬翁,你有你的难处,我也就不勉强了。有一件事,还得请敬翁出面帮忙说说话。”

  “老朽一开始就说了,香帅的事就是老朽的事。只是这银子,湖北藩库一时真的拿不出,不能为香帅解决这个燃眉之急,老朽心里惭愧已极。其他事,老朽一定尽心去办,您只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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