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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96章 血溅变法(8)

  就在谭嗣同独自思索的时候,刚毅迈着老爷步来到正在誊抄的杨锐身边。他是要看看杨锐的字写得如何,看着看着,不觉脱口说出了这句话。谭嗣同一听,心里想,湖北有一个施宜荆道道员刘鼒,是个很顽固守旧的人物。他坚决不同意张之洞在学堂里兼设中学、西学的主张,反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说法。他所管辖的施南、宜昌两府及荆门州的所有学堂一律不开西学。他也因此闻名两湖。怎么又出来个道员刘鼐呢,莫不是杨锐抄错了?谭嗣同侧过脸去看杨锐誊抄的上谕,写得明明白白是“湖北施宜荆道道员刘鼒”,看来,抄的人没错,说的人错了。

  谭嗣同想起刚毅说的四个人中只有一个进士的话来,这个忘了自己笔帖式出身而讥笑别人功名不够的满洲权贵,却原来是个念白字的先生。他心里好笑:你失礼在先,就别怪我刻薄了!

  “刚大人,你不要把小锅子当成大锅子看了!”谭嗣同说了这句话后,先自哈哈笑起来。杨锐也现出会心的笑容。

  刚毅不明白谭嗣同说的什么,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什么小锅子、大锅子?这是军机处值庐,不是你家里的厨房!”

  谭嗣同明白了刚毅不仅认错了字,而且对“鼐”“鼒”两个字的意义也不懂。好吧,今天就让你来见识见识我这个举人都未中的新章京的学问:“刚大人,上谕上的字你念错了。不是刘鼐而是刘鼒,鼐是大锅子,鼒是小锅子。”

  刚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是自己念错了,但又拉不下脸皮来承认错误,更恼火谭嗣同在众人面前这样奚落他。

  “什么大锅子小锅子的,还不都是锅子吗?”刚毅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自我解嘲的话后,立即走出值庐门槛,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使他尴尬的氛围。

  刚毅刚一出门,值庐里立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原来,刚毅是个专门念白字的大学士。“皋陶”作为人名,“陶”应念“繇”音,但刚毅不知道,仍念的“陶”本字。有一次念上谕时,把“瘐死”念成“瘦死”,又有一次把“聊生”读成“耶生”。于是有好事者作一联以讥之:“一字谁能争瘦死,万民可惜不耶生。”刚毅霸道,自己念错了还不许别人纠正。翁同龢因为常给他纠错而得罪了他。翁同龢的被罢黜,他在中间起的坏作用不少。

  值庐中的章京对刚毅敢怒不敢言,今日让谭嗣同这么一弄,他们也跟着出了一口气,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刚毅记下了这个仇,但因错在他,亦不便发作。到了第三天,因为一道条陈的事,他又和新章京们发生冲突了。

  上条陈的人为湖南邵阳举人曾廉。曾廉说可以变法,但不能用小人变法,而康有为、梁启超乃舞文诬圣、聚众行邪、假权行教之徒,皇上当斩康有为、梁启超以塞邪恶之门。曾廉的这些话,语气虽强横,实际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摘录了梁启超在长沙时务学堂为学生札记所作的几条批语,再加上自己的按语,恭呈皇上御览。其中最为厉害的一条是梁启超的批语:“屠城屠邑,皆后世民贼之所为,读《扬州十日记》,令人发指眦裂,故知此杀戮世界,非急以公法维之,人类或几乎息矣。”

  曾廉对这段批语加上按语:“本朝美举不可殚述,梁启超独抬出《扬州十日记》,无非极诋本朝,以惑人心。臣实不知梁启超是何居心也。”

  刚毅主张将这道条陈奏报皇上,并提出军机处的看法,立即拘捕康有为、梁启超,交刑部审讯,以大逆之罪处以极刑。谭嗣同、刘光第坚决反对这样做。谭嗣同更对梁启超的批札一条条予以解释、开脱,并特为指出,扬州屠城并非太祖太宗的意思,而是多尔衮的擅自作为,指责此事不是诋毁国朝,而是清算多尔衮,不能以此罪梁启超。

  刘光第主张此条陈不应上奏皇上,以免亵渎圣明。谭嗣同主张可以上奏,但要表明军机处的态度:当此诏定国是、推行新政之时,曾廉的条陈实为干扰大局,混淆视听,居心大为不良,应将曾廉处以毁谤新政罪论斩,以安人心而定社稷。

  刚毅和谭嗣同、刘光第辩论。谭、刘引来一大堆有关新政的谕旨为自己做论据。刚毅对这些谕旨平时全不放在心上,此时茫然无对,更加之谭嗣同词锋犀利、气势逼人,刚毅在他的面前简直无招架之力,两个年轻的小军机把一个资望甚高的大军机弄得狼狈不堪。回到家里,刚毅越想越气,一个通宵未眠,第二天一清早便直奔颐和园,找慈禧来评理。

  慈禧耐心听完刚毅的冗长陈叙后,心中已是满腔恼恨,她紧绷着面孔问刚毅:“曾廉的条陈带来了吗?”

  “带来了!”

  “李莲英,你念给我听!”

  李莲英从刚毅手里接过曾廉的条陈,戴上老花眼镜,尖声尖气地念着。

  果然如此!一股怒气冲上慈禧的脑门儿,她狠狠地上下挫动着满口碎牙,终于从口里蹦出四个字来:“康梁该杀!”

  刚毅一听大喜,忙说:“老佛爷圣明,奴才这就去传老佛爷的慈谕!”

  “慢着。”慈禧的脸色顿时又和缓下来,“这话你不能传出去,后天皇帝到园子里来,我去跟他说。”

  刚毅满心欢喜地走出颐和园,他心里对这场所谓的“新政”前途已是洞若观火了!

  自从诏定国是到今天,短短的三个月内,光绪已是第十二次来颐和园请训了,比过去的一月两次超过一倍。自从罢黜翁同龢后,光绪对慈禧已产生了逆反心理,暗暗地滋生着一种不顾一切、雷厉风行、偏要这样干的情绪,但禀赋脆弱的他仍对慈禧有一股先天性的畏惧心,于是便借勤跑园子来博得慈禧的好感,换取对他所行新政的支持。

  慈禧看穿了光绪玩的这套小儿把戏,前几次尚且虚与委蛇,后来干脆告诉他,不必来得这样多,只要不违祖制,我不干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光绪以为太后为他的孝心所感化,已改变态度了,遂有一次罢礼部六堂官和擢四章京之举。

  这天,光绪又一次来到园子,他恭恭敬敬地向慈禧问候:“孩儿请皇额娘圣安!”

  慈禧一脸冰霜:“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请什么安!”

  光绪大吃一惊,立时便冒出一丝恐惧来,口里说出来的话便不太利索了:“皇额娘哪里不……不舒服了……”

  听了这话,慈禧愈加生气,提高嗓门儿说:“这江山咱们不坐了,你让给汉人吧!”

  光绪被这话吓坏了,浑身直打哆嗦:“皇额娘这话怎么说?孩儿不……不明白……”

  “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慈禧指了指炕桌上曾廉上的条陈,厉声说道。

  李莲英过来,将条陈递给光绪。光绪一边看一边手抖抖地说:“皇额娘,梁启超在胡说八道,孩儿不会听的。”

  “你不会听?”慈禧冷笑道,“他的老师康有为,你现在倚为左右手。他的朋友黄遵宪、谭嗣同,你都在重用,他本人也被你调到北京。你要知道,梁启超的这些言论,都是出自他的老师康有为。康有为早几年就将咱们大清的纪年改为孔子卒后多少年了,他的奸贼之心,不是清清楚楚了吗?”

  光绪一边听着慈禧的教训,心慢慢镇定下来。他为康有为辩道:“康有为用孔子卒后纪年,学的是洋人用耶稣诞生纪年的方法,并没有改大清正朔的意思……”

  “你还为他辩护!”慈禧打断光绪的话,“我问你,你为何一次就罢黜礼部六堂官的职务!仅仅因为一个六品主事的一道折子被拦阻吗?那个主事要你放洋到外国去,他说的是人话吗?咱们大清国的皇帝为何要去洋人的国家?他洋人的国王为何不到咱们大清来?这样的折子,怀塔布、许宝骙拦阻不奏,拦得对!即使他们拦错了,能因这事革他们的职吗?还要连累四个侍郎也一道丢官!你看看咱们大清的典册,从关外到关内,从太祖太宗到文宗穆宗,有谁做过这样的事?你这样意气用事,不怕列祖列宗的责骂,不怕天下臣民的讪笑吗?”

  这一番话,说得光绪哑口无言,方才稍稍镇定的心又慌乱起来。他想辩说,但口嗫嚅着,一时竟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

  慈禧连珠炮似的又说了下去:“人家怀塔布快七十的人,从宣宗爷手里便在内廷当差,五十年间,辛辛苦苦,忠心耿耿,从侍卫做起,做到尚书,也不容易。你为一点芝麻大的事就将人家的官职一下子全革了,你叫他如何想得通,又如何有脸回家见子孙?怀塔布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别的老臣眼看着不寒心吗?你年轻,不知道过去的事。当年英国人和法国人打进北京来,是怀塔布的父亲瑞麟大学士率敢死队在通州顶着,三千人死了两千,他也丢了一条胳膊。没有瑞麟的血战,洋人会答应签字吗?会有日后的安宁吗?你就是看在他老子这番功劳上,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呀!还有,你裁光禄寺等衙门,你想没有想过后果啊?”

  光绪终于找到了一点说话的空当:“这些都是只拿薪俸不做事的空闲衙门。皇额娘不也说过,朝廷养了一大帮子废人吗?”

  “我是说过这话。”慈禧的火气似乎缓解一些,说话的调门儿也没有刚才高,节奏也放慢了许多,“我知道朝廷养了一帮子废人,我也知道这些废人多在光禄、鸿胪这些寺里。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废人都是些什么人?大部分都是咱们满洲的人,都是些要看顾的宝贝儿!”

  慈禧指了指炕桌上的银碗,立时有一个宫女走上前,双手捧起那只银碗来,一直送到慈禧嘴边。慈禧浅浅地喝了一口,宫女将银碗放回炕桌,抽出别在衣襟缝里的雪白绢帕来,慈禧接过手帕印了印嘴唇,继续说:“有一些人,祖上是跟着世祖爷入的关,他自己又给朝廷当了一辈子的差,也谨慎勤勉,但才干差了些,到老了朝廷要酬劳他,升他个卿贰大员。让他到六部去,他没那个本事,让他到台谏去,他又干不了,只好让他们到光禄、鸿胪去,有个卿贰大臣的名分,又不担心他坏事。又比如,他是咱们满洲的大功臣,但他子侄辈本事不及他,差很多,老子功勋太大,朝廷若不荫及子侄则不足以酬劳,他若不看着儿辈做到卿贰大臣则不肯瞑目。你说说,这些做子侄的打发到哪里去?自然不能去部院,也只有让鸿胪、光禄来安置了。你想想,朝廷若没有这些衙门,又怎么来办这摊子事呢?祖宗当年设置这些衙门,都是用心良苦的。你一下子都裁去,打掉了咱们多少满洲大员的饭碗?他们能不生怨吗?皇帝呀——”

  慈禧拖长着声调说出这三个字后,语气完全换成了一个心地良善、性情温和的老太太的腔调:“你还年轻,不大懂事,额娘要对你说几句腹心话。咱们大清国是满洲人打的天下,也要靠满洲人出死力气来保。满洲人不过四百万,而汉人有四万万,咱们一个满洲人要顶一百个汉人,如果不给满洲人超过汉人一百倍的好处,他会出超过汉人一百倍的力吗?皇帝呀,你变法也好,维新也好,有一条你要记住,就是不能得罪了满洲人。得罪满洲人,也就得罪了祖宗,最终就会失去江山。汉人,归根到底是不可信赖的呀!你千万要记住,这是列祖列宗世代相传的家法。”

  光绪木头似的呆立着,再也不知说什么为好了。

  “皇帝,额娘今天还要跟你说句咱娘儿俩的家常话。”对于光绪侍立在旁恭听而不回话的情景,慈禧已经习惯了,她并不需要他的回话,只需要他听进去。“家常话”这几个字倒唤起光绪的格外注意,在光绪的记忆中,慈禧对他这个儿子是很少说家常话的。未亲政之前,见面时总是问他书读得怎么样,字写得如何,末了总要加上一句“多习满文”。亲政之后,见面时便是说的政事国事。至于他的身体怎样、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心里的喜怒哀乐等等,她一概不问。一般百姓家所常要说到的三姑六舅表亲远戚的话,慈禧更是闭口不提。所有这些,与他一个月见一次面的亲生母亲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母亲只关心他的健康和心情,其他并不多问。所以从小到大,光绪与他这个名义上的“亲额娘”总是亲不起来。今天,她却要说起家常话来了,真真少有!

  “我的娘家侄女你不喜欢,偏偏喜欢那个不安本分的珍丫头,这或许是前世的缘分不够,我也没有办法。”慈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皇后是后宫之主,掌六院,管妃嫔,这是祖宗定下的制度。你不能剥夺她的权利,乱了这个规矩。”

  光绪急道:“我没有剥夺过皇后的权利。”

  “早几天大公主过生日,你国事忙不能来,可以体谅,但你送的礼物,理应由皇后而不应由珍妃转送。你这样做,不仅冷落了皇后,也看轻了大公主。你懂吗?”

  光绪惘然望着慈禧,好半天才似答非答地说:“孩儿知道了。”

  五、光绪帝两颁衣带诏,谭嗣同夜访法华寺

  回宫中的路上,坐在豪华马拉轿车里的光绪的思绪一直没有停过,他回顾诏定国是三个月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要说失误,同时罢礼部六堂官一事或许可以说得上,太后说的“意气用事”不是没有道理的。但其他的事,包括议论最多的裁撤衙门的事,也并没有做错,只是徐致靖老先生所说的:快了一点。怎么能不快呢?光绪心里急呀,急大清国总不争气,处处不如洋人,事事受洋人掣肘欺负;急自己徒有空名而没有实权;急那些文武官员只知道享受朝廷给他们的权利和俸禄,却从不替朝廷分担忧愁。从上到下,数以万计的官员,几个有心肝血性?俟河之清,人生几何?光绪恨不得一个夜晚就把眼前这些不如意的事一扫而光。他时常因身边的大臣和各省督抚不能理解他的心而苦恼,而焦烦,而愤怒,但今天慈禧的一番斥责,却也使一直处在燃烧状态中的年轻皇帝冷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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