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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229章 翊赞中枢(1)

  一、袁世凯用三牛车龟板甲骨,换来了张之洞的以礼相待

  张之洞大办荆楚洋务实业,有一个人在华北平原上同样勤奋苦干。他也办洋务,但他的洋务事业明显地倾斜在军事上。他的北洋军聘请的多是洋教官,配备的是最新的洋枪洋炮,且人数达六镇之多。他不仅会办军事,更擅长政治,察言观色,结党拉派,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在几个大的关口上,因为看准了、把握住了,从而扶摇直上,风云际会,成为当今天下万方瞩目的人物。此人是谁?他便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

  袁世凯在从朝鲜回国后的短短数年间的迅速崛起,让朝野上下明显看到一颗政治新星正在冉冉升起,他或许很快便会辉光明耀,照射四野。不少人发出“国朝得人”的感叹,但也有人在不断地向枢垣提出警告:此人很有可能是一个王莽、董卓式的人物,切不可掉以轻心。

  他们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

  袁世凯办北洋军,是以一个久历行伍、熟谙军旅者的身份在办,到时他可以亲自指挥这支军队上阵打仗,与张之洞等书生制台大不相同。换句话说,张之洞等人办的新军,是朝廷的军队;袁世凯的北洋军,将有可能变成他的私家军队。

  袁世凯太会交往了,他的关系网不仅结到朝廷的王公大臣,也触及西洋各国的政要。不少外国使馆的公使在不同的场合公开表示过,袁世凯才是中国真正的人才,袁世凯代表着中国的希望。一个握有军权的中国高级官员,受到西洋各国的如此称赞,这不是朝廷之福。

  袁世凯还只有四十多岁,精力充沛,思路活跃。他从没有认真攻读过“四书”“五经”,也不太看重圣贤教导、纲常伦理。血气方刚则易起异念,不受圣教则缺乏约束。纵观上下古今,惹是生非、胡作非为,甚至搅得天下不宁者多半是这种人。更令人不放心的是,此人不讲操守,品行无端。朝野不少人说,戊戌年他先是答应了谭嗣同在天津阅兵时发动兵变,拥戴皇帝、囚禁太后,但一到天津就立即向荣禄告密,变祸首为功臣,用谭嗣同等人的血染红自己的顶子。这完全是奸人贼子的行为,而他居然做起来娴熟老到,左右逢源。当年他可以出卖皇上,日后也可以出卖朝廷。这种人都不防范,还要防范什么人?

  这股风先是在王公府第中暗暗地吹拂着,后来吹进了紫禁城,最后终于传到慈禧的耳中。慈禧开始警觉了。大清当国者,历朝历代都谨遵祖训:不让汉人握兵权。只是到了咸丰年间,太平军太强大,八旗绿营太无能,为了保祖宗江山,才让曾国藩、左宗棠等汉人组建湘勇。

  这是万般无奈之事,即便如此,也是防范再三,严加控制。一旦江宁打下,便即刻迫使湘勇裁军,且十裁其九,用高官厚爵、良田美宅买去他们手中的利刃、身上的铁甲。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祖训皇皇不绝于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军权不可落入汉人之手!

  而这一政治杰作的创造者,正是慈禧本人。对于防范袁世凯的话,她如何会掉以轻心!七十三岁的老太太再次运用她的政治智慧,将袁世凯调进京师,任命他为由总署改名而来的外务部尚书兼军机大臣。这是古今权术中用得最多的一个:明升暗降,体面地解除危险人物手中的实权。为了不让袁世凯有所借口,同时调张之洞进京,一样地进军机处。

  保定城里的袁世凯对朝廷的用心洞若观火,却发作不得。他领下圣旨,有意磨蹭,为的是在保定城里与过路进京的张之洞见面,以便通过再一次的隆重接待而以输诚意。

  无论是从私心的钦佩角度,还是从今后的利益相关,袁世凯都希望能像与朝中的庆王那样,与张之洞建立非同寻常的情谊。

  七十一岁的张之洞虽舍不得离开他经营了将近二十年的湖广,却也对自己晚年能得到大学士、军机大臣的待遇而满意。人生追求的最高境地是什么?作为儒家弟子来说,还不就是入阁拜相吗?能做一代辅佐圣君、成就大业的贤相,斯世足矣,夫复何求!身为军机大臣的大学士,有职有权,且可以天天面见太后、皇上。倘若能凭借这一切,推动全国的洋务事业,使十八行省都能像湖北一样学堂林立、工厂接踵、铺上铁轨、架设电线、水电连通、马路交叉,再加上用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劲旅,古老的神州不就迈进了时代的前列、贫弱的中国不就成了富强之邦吗?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武汉三镇、湖北全省即便好,也只是一城一省,只有全国都好了,才是整个中国的兴旺。调入京师,身居相位,才有可能实现这个愿望。古稀之年的张之洞,怀着这样一种美好的憧憬,留下湖北铁政局督办陈念礽等人在武昌继续原来的洋务实业,带着家眷和梁敦彦、辜鸿铭、陈衍等人告别鄂湘两省的官场士林、局厂商界,踌躇满志地登车北上。时序正是光绪三十三年仲秋。

  两年前,芦汉铁路已全线通车。张之洞坐在豪华舒适的卧车厢,看着窗外的村庄田畴和那条年久失修、逶迤北上的千年驿道,想起过去进京时千里跋涉、鞍马劳顿,如今睡卧之间便穿山越岭、一日千里,心里感慨万千。这条铁路正是自己在光绪十五年间亲手勾画出来的,历经几起几落的曲折,十多年间在历任直督的配合下,终于铺设成功,正在每日每夜造福于国家百姓。可以想象得到,在今后的岁月里,它将与南边正在规划中的粤汉铁路连成一气,对中国的自强伟业起着难以估量的作用。尤其令张之洞欣慰的是,芦汉铁路全线运行仅一年便将全部投资收回。铁的事实证明,自行筹款或向外国借款修筑铁路,是一件一本万利的大好事。芦汉铁路的成功,将会促使整个中国铁路事业的发展。

  在一阵震天鸣叫声中,火车缓缓启动,张之洞伫立窗前,深情地望着倾注自己下半生全部心血的武汉三镇,心情颇为激动。

  这座已具现代城市雏形的华中重镇,眼下的器局不仅远过京津,超迈穗港,就连有十里洋场之称的大上海,也未必比它强过多少,至于它的灵魂——以铁厂、枪炮厂和布、麻、纱、丝四局为代表的洋务局厂,则更是京津穗港所望尘莫及的。武汉三镇,今天是海内徐图自强的典范,明日就是富强中国的缩影。历史无疑会记住湖北洋务为中国强盛所做出的贡献,历史也绝不会忘记我张某人的开创之功。

  正在这时,他看到龟山脚下高大的烟囱正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这景象给他以巨大的喜悦。他遥指窗外,孩子似的嚷道:“你们看,铁厂冒烟了!”

  梁敦彦、辜鸿铭、陈衍等人都围了过来,顺着他的手臂眺望着,果然见汉阳铁厂的黑烟在越冒越浓。

  陈衍有意恭维道:“香帅,您办的这些局厂可谓天下独有、海内无双!汉阳枪炮厂要超过德国的克虏伯厂。”

  这显然是不合事实的出格颂扬,熟悉欧美现代大工业的梁敦彦,对陈衍这种文人习气极不满意,但见张之洞正在兴头上,也不便泼冷水,只是淡淡地笑着,不吱声。

  梁敦彦刚卸下江汉关道,经张之洞的推荐,就任新成立的外务部司官。

  “可惜,只有模样,没有精神。”不谙世故的辜鸿铭却不顾忌,他心里想什么嘴里便说什么。

  辜鸿铭好与人抬杠。他的这种性格,张之洞和陈衍都清楚,所以也不生气。

  张之洞笑道:“汤生,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凭什么我办的洋务局厂只有模样,没有精神?”

  辜鸿铭也笑嘻嘻地说:“武汉的局厂我都去看过,欧美的局厂我看得更多,两相比较,我有这个感觉:武汉的局厂与欧美的局厂模样儿相似,但品性却相距很大。”

  陈衍忙说:“模样相似是个基础,至于品性,可以慢慢培植,过些年后也就会差不多的。”

  “你说得不对。”辜鸿铭较起真来,“模样相似是没有用的,关键在品性。湖北局厂,照现在这个路子走下去,是培植不了好品性的。”

  张之洞开始有点不高兴了,他问辜鸿铭:“你听到什么啦?”

  “我正要跟您说哩,香帅。”辜鸿铭一脸正经地说,“武昌闾巷里,流传这样两句俚句,说是‘官劣而为商,商劣而为官’。前者的代表是一大群进入局厂的候补道,后者的龙头老大,便是铁厂的督办盛宣怀,经商发横财,现在做了朝廷中的一品尚书了!”

  话是不错,但在如此好气氛下说这等败兴的话,这个辜汤生真是太不懂事了。梁敦彦见张之洞的脸色越绷越紧,心里暗暗想着,必须把话题转开。看着车窗外出现一大片沼泽地带,他赶紧对张之洞说:“香帅,这怕是古书上所说的云梦泽了。”

  张之洞望了望窗外,说:“是的。楚襄王游云梦,游的正是这一片地方。”

  陈衍的更大兴趣也是在这谈古论文上,于是忙插话:“这云梦泽因为楚襄王的游历而幻怪离奇,一直成为历代骚人墨客笔下的神秘之所。到了南宋时,有一个游方道士路过云梦,指着云梦之北说,三百年后此地将出天子,不想这话给他说对了。”

  这话撩起了辜鸿铭的极大兴趣,禁不住问道:“天子是谁?”

  张之洞斥道:“桑先生教了你一年的二十四史,你不好好读书,这下子对不上号了吧!”

  梁敦彦说:“我听人说前明嘉靖皇帝以旁支从安陆进的京师,这天子是不是指的他?”

  陈衍道:“正是。从此,云梦在幻怪的色彩上又加了一道尊贵的光环。”

  张之洞似有所思地说:“可见这荆襄三楚是一块宝地,老夫的十九年心血不会白费。”

  “那是自然的。”陈衍忙附和。

  梁敦彦成功地将话题扭转过来了。大家谈历史说掌故,一路谈笑风生地穿过鸡公山,奔驰在豫中大地上。

  次日午后来到了彰德府。

  张之洞饶有兴趣地问辜鸿铭:“汤生,我考考你,你知道彰德府城外有个著名的遗址叫什么吗?”

  辜鸿铭这些年来发愤苦读中国典籍,凭借他过人的记忆力和悟性,他比幕府中许多宿儒更通中国学问。只是他一直无机会做万里行的壮游,对中国的舆地所知甚少。他一向坦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遂笑了笑说:“我从未到过彰德府,真不知道这里有个什么著名遗址。”

  张之洞捋须笑道:“我说汤生呀,你自夸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一到真要用时,就露出先天不足的缺陷了。”

  辜鸿铭望了望一边微笑不语的陈衍:“石遗兄,这地方难道与‘四书’‘五经’有关?你告诉我吧!”

  陈衍说:“听香帅给你上课吧!”

  张之洞说:“《盘庚》三篇,开篇第一句是什么?”

  “盘庚迁于殷。”不待张之洞说完,辜鸿铭便答道。

  “对了。”张之洞指了指窗外,“这里便是殷。”

  “哎呀!”辜鸿铭惊叫起来,头伸出窗外,“这里就是三千年前的殷都了!”

  陈衍笑道:“可惜现在一片颓废,只能叫殷墟了。”

  张之洞望着辜鸿铭说:“彰德府城外有个叫小屯村的地方,就是当年殷都的所在地。光绪二十五年,当地老百姓从古墓废丘里发掘不少兽骨,因为骨头大,大家都叫它龙骨。都说龙骨可以入药,治多年的风湿,于是北京同仁堂药铺就到这里来收购。我的内兄王懿荣那时正做国子监祭酒,他自己本是一个高明的医生,知道陈年兽骨的这种药用功效,听说同仁堂里有从河南收购来的龙骨,便买了一些。他是一个有心人,在龙骨上发现了不少像文字一样的东西,经过细细考证,认定这就是殷商时期记述卜筮的文字。就这样,王懿荣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埋在地底下三四千年的绝大秘密。”

  辜鸿铭伸出大拇指来赞道:“王懿荣真了不起!真伟大!”

  “可惜,他在庚子年为国捐躯了,龙骨上的文字没有继续研究下去。”张之洞叹口气说,“若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宁愿不进京做大学士军机大臣,倒是愿意住在这里,大量搜集出土龙骨,把这个研究做下去。”

  陈衍说:“这的确是件比做军机更有意义的好事。”

  辜鸿铭认真地说:“香帅若待在这里做龙骨文字研究,我愿伴着您,给您当助手。”

  张之洞哈哈笑道:“可惜,我是身不由己,想留在彰德府也是不可能的呀!”

  正说着,汽笛长鸣一声,火车在月台边停了下来,侍役们忙着下车打水取食物。这时一位身穿二品补服的中年官员,在几个随从的陪侍下,走上车来。

  那官员不用打听,径直走到张之洞的身边,对正在看报的张之洞弯下腰说:“香帅,您还认得下官吗?”

  张之洞摘下老花眼镜,将来人认真地看了看说:“你不是杨莲府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香帅好记性,下官正是杨士骧。”杨士骧谦卑地笑着说,“下官奉慰帅之命,特为到彰德府来恭迎您,下官在此地已等候三天了。”

  “坐吧,坐吧!”张之洞伸出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慰廷这人礼数太多了,打发你到彰德府来接我,耽误你这么多天,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在彰德府住几天也不会白住,你去小屯村看过殷墟了吗?”

  “去过,去过!”杨士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乐呵呵地说,“我这次在小屯村买了三牛车龙骨,借这列火车运到保定城,公余要好好揣摩揣摩,兴许能认出几十个古字来。”

  “太好了,太好了。”张之洞笑道,“到时你可以先给我看看,莫急着公布于世,免遭方家讥笑。”

  “香帅愿意替我审核,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我随身带了几块龟壳板,有几个字,我自认猜得了七八分。请香帅看看,点拨点拨下官。”

  “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张之洞一副急迫的神态,仿佛一个贪玩的儿童,焦急地向大人索取一件新奇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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