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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汉传奇》 作者:王培公

第6章 始皇驾崩 赵高矫诏杀扶苏 胡亥登基 秦宫顿成生死场(2)

  沙丘,清冷的晨光中,众官员环辒车肃立。赵高主持尚食如仪。吃过的食具从低垂的帘内递出。赵高看了一眼,高声宣布:“皇帝用了清蒸驼峰一匕,烤饼半张,乳鸽汤半盂,进得香!”众臣欢呼万岁!李斯一阵恶心,强忍着才没吐出来。赵高尖声宣布:“皇帝有诏,交付长公子扶苏与大将军蒙恬!五百里加急!火速送达!”

  李斯一阵紧张,这是昨天他刚写好的伪诏。依他的本意,本不想搅这么深,这事就全推给赵高。但赵高坚持认为,李斯的小篆天下第一,只有他来起草并书写这道“遗诏”,扶苏才会相信不疑。李斯只好照办。其实他心里很矛盾,既希望二人奉诏,又期望他们最好不奉诏。因为那诏书会要了两人的命。

  在确信扶苏奉诏之前,皇帝当然还得“活着”。时值酷暑,秦始皇尸体发出的臭气越来越难以遮掩,怎么办?还是赵高有办法,他宣布皇帝嫌口中无味,急思鲍鱼(一种晒制的鱼干,有怪味),命人从市上大量采购,以至于当日鲍鱼的市价暴涨了三成!辒车周围及后面的副车上全摆满了鱼筐。鱼干在强烈的阳光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尽管如此,守护的甲士们依然保持着庄严的姿态,充鼻不闻。后面的车子里,李斯丞相像是病了,手拿文件却无心披阅,斜靠车壁懒懒地躺着,一阵阵恶心呃逆。

  辒车内,守着尸体的小宦官仍然学着皇帝的声音在咳嗽。赵高与胡亥远远坐着,用丝帕捂着口鼻,忍受着尸体和鲍鱼发出的臭气。他们也不知下一步究竟会如何?现在只有等待。

  长城下的军帐中,扶苏瞪着置于几上的“皇帝诏书”,面如死灰,浑身颤抖。诏书上写着:朕巡幸天下。祈祷名山诸神以延寿。尔公子扶苏督师多年,仍无寸功,反屡屡妄议朕之为政,实属不孝。见诏之日,即刻自裁,不得有误。蒙恬着即解大将军印,自缚待罪。钦此。

  蒙恬愤怒地大吼:“不可能!皇帝怎么可能下诏赐公子死呢?怎么可能命我交出兵权,回咸阳待罪呢?这肯定不对!肯定不是皇帝的意思!这是乱命!我可以断定这诏书是假的!”扶苏已经看过,诏书的确是李斯的亲笔,玺也是真的。他惨笑:“宫廷之事,岂能以常理猜度?拿我父皇来说,他这一生,做了多少有违常理之事!囚禁生母!车裂亚父!我又算什么?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虫蚁!”蒙恬抓起诏书,气愤地将简牍抖得哗哗响,他不相信皇帝会下诏,赐他的长子、他的继承人、他最信任和欣赏的儿子自尽,也不相信皇帝会轻易把替他辛辛苦苦尽心效力的臣子送上绝路!扶苏缓缓抬头看着蒙恬:“那你打算怎么办?”蒙恬紧握拳头,坚定地说:“我现在还是大将军!我手中还有数十万大军!我马上护送您回咸阳!”扶苏脸色一变:“大胆!蒙恬!你想造反吗?”“不!是讲理!我要面见皇帝,问个明白!我要把公子您这些年来的表现一一向皇帝陈述,让他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儿子!我要恳求他开恩,收回成命!我要让他知道,像这样的乱命,只会乱了天下、毁了秦国!”蒙恬确实有兵谏的实力。扶苏悲伤地望着这员忠心耿耿的大将:“蒙恬!我的话,你还听不听?”“当然听!公子,您说什么,蒙恬一定照办。”“好。我要你按照父皇的诏令办,立即交出兵权,自解大将军印。回转咸阳,自缚待罪。”蒙恬急了:“那,公子,您呢?”扶苏惨笑一声:“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头带回去,交给父皇。告诉他,我始终是他的孝顺儿子。”说着,忽然拔出利剑,割向颈部,鲜血狂喷,溅到了诏书上。蒙恬惊慌失措,跪倒在他面前。痛呼:“公子!”

  扶苏依然直立着,但眼里的神采慢慢散尽,身躯突然轰然倒下!

  扶苏死了,赵高和李斯可以着手处理皇帝的善后了。所有旗帜和衣甲上全缠上白布条,就像一场大雪突然落在这片黑色的森林上,积起厚厚一层。

  哭声震天。百官掩面。在震天的哭声中,已经蒙上白纱的辒车缓缓向前移动。道旁,鲍鱼筐扔弃一地。现在,不再需要它们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江南,项梁立即与项羽及刚寻来的项伯紧急磋商:他们该行动了!

  消息传到沛县,正在泗水亭舍里修饰他的竹皮冠的刘邦立刻扯散头发,脱掉鞋袜,以手拍地,大声号哭起来。这叫“科头跣足”,是古人表达哀痛的方式,刘邦心里突然感觉一松。

  消息传进山里,张良在高兴的同时,也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秦始皇毕竟未死于自己之手。秦廷内乱刚刚开始。肉腐而后虫生。一切祸乱的根源,不在外而在内。现在扶苏已死,胡亥登位,人心不服,势必还有大乱发生。到了那时,就是自己出山的日子了。

  此刻,咸阳城中扶苏的府邸,一片肃穆,安静得可怕。

  子婴正在庭中的席上闭目静坐,晨曦公主闯了进来。下嫁章邯后,章邯长年在骊山督造皇陵,夫妻聚少离多,却也相敬如宾。当年的明丽少女,如今出落得似娇艳的牡丹,只是刚哭过,眼角还有泪痕,如娇花带露,楚楚可怜。“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挂孝?你作为儿子,怎么能若无其事?那些下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了?”晨曦含着泪问。子婴缓缓睁开眼,慢吞吞说:“我让他们各自回家了。留下做什么?为爹爹殉葬吗?”晨曦跌坐在地,就要掩面大哭。子婴慌乱制止:“不可,父亲是罪人!是被先皇赐死的!我们不能哭!”晨曦放下衣袖,怒道:“你怎么能信那些鬼话?我可是听说,……”子婴膝行到她身边,扯一下她的袖子,低低地:“你是不是听说,皇帝本想让我们的父亲即位的,是赵高和李斯篡改了遗诏?”“原来你也知道?”晨曦惊讶子婴明明听到传言,还如此镇定。子婴咬着牙,继续悄声道:“我还知道,皇帝其实早就死了,可他们秘不发丧,一直等我们父亲的死讯传来,才公布天下!是。这些我都知道了。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惨笑,“父亲死了,蒙恬将军也被杀了,现在是小叔叔即位,当了二世皇帝,一切都无可挽回!姐姐!我们要想活下来,有一天报仇,一定要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示弱而不争强。万不可流露半分怨气!我倒想看看,这位二世皇帝的天下能有多久?上天会惩罚他的!”

  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霹雳!晨曦抬起泪眼,向天空惊望。

  隆隆雷声中,胡亥站在架空的复道上,望着下面富丽堂皇的皇宫。一夜之间,他竟然成了这片雄伟宫殿的主人!像做梦啊!他还有点儿缓不过劲儿来。此时胡亥很烦恼,他知道,很多王子皇孙对他继位之事心怀不忿,传言甚嚣尘上。赵高唇边露出一丝狞笑:“那些公子、公主敢在私下里传播谣言,非议皇帝,依照秦律,是杀头的罪!这些人,全该杀!”胡亥犹豫了:“杀?都杀吗?”赵高阴冷道:“留一个,日后都是祸患!老奴已经列出了这些悖逆者的名单,计有十二位公子和十位公主,包括他们的亲属,全犯有不赦之罪。”胡亥吓得一激灵:“这、是不是太多啊?”赵高坚持道:“不杀他们,您的皇位如何坐稳?现在,不是陛下心慈手软的时候!当然,为堵天下人悠悠众口,还是要有些区别。像公子高,一向胆小如鼠,又没有参与非议。就可以考虑不杀。再比如,扶苏的子女,据密报还算安分,不敢为父发丧,也可以先留着。其他的,完全不用客气!杀!”胡亥望着杀气腾腾的赵高,问:“这……要不要报告一下李斯丞相?”“丞相是外臣,管不着皇家的事。再说,丞相虽尊,也只是您的一名臣子。臣要忠于君,才叫忠臣。老奴以为,他是不会反对的。”赵高虽态度恭谨,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胡亥无力地挥挥手:“那,你就去办吧。对了!不要以这样的罪名杀人!”赵高一笑:“您放心。这些人,或贪赃,或枉法,我这儿全都有账!再说,他们养尊处优,一般民众不会关心,杀得再多,也不至于激成民变,说不定,黔首们还高兴呢,因为有热闹看了。”胡亥点头:“那就好。就依你,杀吧!哎,子婴那个姐姐、已嫁给章邯的公主晨曦,你想怎样处理她?朕平日最喜欢她!你别动啊!”赵高笑笑:“不会。子婴都饶了。何况她?再说她又出了嫁。让章邯在督造修陵的同时,对公主严加监督就是。”胡亥点点头,望着脚下:“还有,要加紧修筑阿房宫!这皇宫里,处处有先皇的影子!住在里面,朕觉得很不舒服。朕要有属于自己的宫殿!要比这里修得更大、更奢华!”赵高显出几分为难的样子:“这个,……老奴是没问题,关键是李斯。丞相府那边几次要求缓建阿房。他们说,修骊山陵已耗尽天下资财,民以为苦,再发劳役修阿房,恐怕……”胡亥反感地打断:“为什么先皇做任何事都可以,到朕这儿,就什么都不行?”赵高瞟他一眼,干笑两声:“可能,因为陛下年轻,初登帝位?所以大臣们就……”“哼!我猜也是!”胡亥气哼哼地打断。“不要紧。陛下就下旨叫他们办!看谁敢不从?不从者,一律除之!新朝就应有新气象嘛!陛下正好借此立威!天子之怒,就要像这天上的雷霆,让天地变色,万众胆寒!”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胡亥吓得脸色苍白,恐惧地望着浓云密布的天空。

  丞相府里,李斯愁眉苦脸地面对同僚,胡须斑白的几位大臣也心急火燎地望着他。讨论来讨论去,大臣们还是认为阿房宫最好还是缓建,杀人也最好有点节制,如此方是稳固国本之大计!否则,弄得天下人心惶惶,如何是好?李斯考虑再三,决定率众臣面谏皇帝,他同时提醒大家:“别说杀人的事,只提缓建阿房即可。”

  胡亥听完了大臣们的话,一脸冷笑。

  李斯看一眼他的脸色:“陛下!这几位老臣的建议,无非是为了天下的安定和……”胡亥打断他:“李斯!你也觉得,阿房宫之役不可行吗?”李斯纠正:“是缓行,陛下。阿房宫工程过于浩大。从始皇帝起,修修停停,一直未能完工者,就在于其花费太多的人力和物力。边境之兵役谓之戍;以水路载运赋税的劳役谓之漕;陆路输送的劳役谓之转;各项土木工程建设的劳役谓之作。戍、漕、转、作过多,则民不安。黔首过劳,则流离失所,国本动摇,则……”胡亥猛地站起身,怒喝一声:“够了!丞相!你别忘了,无论骊山陵还是阿房宫,全是先皇遗业!朕不过继承父业,想把它早日完成而已。”李斯硬着头皮:“是。这的确是先皇当年决定的,可是……”胡亥拍案而起:“那为什么先皇当日,尔等并无异议。到朕这儿,就全不对了?又是黔首过劳,又是动摇国本!你们是什么意思?”一位老臣大声说:“陛下!臣等并无别意,不过是望皇帝体恤民力,效法尧舜……”胡亥冷笑打断:“哼!体恤民力?效法尧舜?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何为君?何为民?韩非子说得好:‘君上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天下本天子所有,非天下人所有。治天下者,在刑不在德。像尧舜那样,身为王者,仍居草屋,喝稀汤;像禹,身为天子,却为治水四处奔波,岂是天子典范?我先皇统一六国后,建宫室,修驰道,起阿房,正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业!你们抬出尧舜,诽谤先皇,将天下祸乱根源归于先皇及朕!该当何罪?”

  李斯及几位大臣立即跪下。

  胡亥“哼”了一声,“朕既已君临天下,当然要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快乐!不然,算什么‘贵有天下’?至于别的,那是你们的责任!不然,要你们这些臣下何用?”说罢,拂袖而去。

  李斯与众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进入内宫,胡亥仍然愤愤不平,这些大臣,着实让他头疼!

  赵高笑着近前:“您可以不见呀!”

  胡亥一愣,不见?大臣可以不见,连丞相都不见?这真是匪夷所思。

  赵高一撇嘴:“有何不可?先皇晚年,就是尽量减少与臣下的接触,保持皇帝的神秘感,这样,臣下才不敢放肆。陛下思考过“朕”的含义吗?朕,即“征”!就是征兆。那是看不见也摸不着,但不能时时防范的东西。比如,月亮周围起了晕,就要防止刮风,因为这是上天给的征兆。础石湿润了,就要小心会下雨,这也是征兆。您要像征兆一样,尽管看不见也触不到,却时时让天下人小心,不敢大意。倘若谁想见您就见得着,那还算什么朕呢?”

  胡亥两手一拍,这是个好主意!他懒得理那些朝堂上的老家伙,以后就叫他们想见也见不到,想听也听不着!

  胡亥立即擢升赵高为郎中令,“今后,朕的一切旨意,都通过您来传达。谁要见朕,都要经过您的批准!朕就在后宫,好好地享受帝王之乐吧,哈哈!”赵高试问:“那,今日来捣乱的这几个老臣……”胡亥不耐烦地一挥手:“你看着办吧!”“那就将右丞相冯去疾下狱。将军冯劫赐死?”赵高早就想剪除这一干人。胡亥想都不想,立即应允。

  赵高十分得意,人们既愁得不到好死,就不至于再捣乱。他另外下了两道命令:第一,侍奉过先皇又没有生育的夫人们也送去陪伴先皇;第二,在那些安装机弩和运送宝藏的工匠出来前就封闭墓门!确保先皇陵寝万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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