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若兰，悔泪婆娑织锦文(1)

　　才女的一生，波澜壮阔。虽大多是些情感琐事，却能传奇千古，令后人悱恻动容。苏若兰就是这样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才女。她生活在五胡乱华的前秦时代。自身的命运与历史的节拍交鸣协奏，其中多少欢歌，多少苦泪，至今仍在打动着我们。

　　寂寞是女人的杀手，也是灵魂的毒药，但也能诞育出不朽的诗篇。女人在寂寞中饮泣，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久而久之，灵动哀婉的诗句从笔端倾泻而出，惊鬼神而泣天地。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命题。没有爱情的世界，枯燥乏味，像是一潭死水。爱情出现了，爱恋激发了，死水开始微澜。爱的死去活来，一生只为爱而存活，其他的内容成了无可无不可的点缀，人生的境界为之大开，谓之波澜壮阔。

　　但爱情是把双刃剑，一则以美丽传奇的神话，一则以痛苦愁郁的魔咒。更多的时候，神话与魔咒交织，弄得人死去活来，筋疲力尽，不知要搭上多少辛酸的泪水，多少不眠的长夜，多少镜里瘦颓的容颜。

　　这就是爱。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衍生传奇的土壤。这就是埋葬美丽的潭渊。

　　懂得了这些，就可以怀着略带欣喜，略带惆怅，略带惊羡，略带同情，略带哀婉的心情，走近苏若兰了。

　　七夕之夜。小县官苏道质的前院。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夏日溶溶的夜晚，忙活了一天的街坊邻里聚在一起，在清凉的葡萄架下，透过枝蔓之间的缝隙，遥遥地注视着那条广袤的天河。

　　今天是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日子。大家怀着无比的好奇，睁大了眼睛，想要见证那旷绝千古的一幕。

　　可是，神话终究是神话，纵然看到天明，织女仍然难以见到天河对岸的牛郎，于是才有了凄迷千古的咏叹。大家何尝不知道？不过是祈愿罢了。

　　夜深了，凉了，漫天垂下露来。夜深不经寒，大家纷纷回屋睡觉。就在这个时节，明亮的织女星旁边滑落一片星尘，掠过一道白闪闪的弧线，落于苏道质家后院的屋脊上。

　　大家啧啧称奇，正不知这片星光应在谁的头上。这时，小丫鬟从后院跑来报喜。苏夫人新产下一女。随即，婴孩的啼哭声划破夜的寂寥，绵绵的传过来，天上地下，屋顶树上，随处可闻。

　　大家都惊叹地说，这个女娃，是织女星转世投胎而来的，苏县令家好福气啊。苏道质膝下荒凉，年过半百，只得此一女，又听见邻里街坊这样称赞，心里十分欢喜。

　　小女孩刚过满月，便开始咿呀学语，透出与众不同的早慧。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呢？苏县令十分费难。最后琢磨来琢磨去，既然有些早慧，就叫她蕙儿，大名就叫做苏蕙。又看见阶下幽兰绽放，清香绵远悠长，灵光闪现，便以“若兰”作为爱女的昵称。

　　随着日月增长，小若兰的天赋渐渐显露出来，两岁习字，三岁学画，五岁抚琴，六岁的时候已能吟诗作对，九岁上织得一手好锦，到了及笄之年，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无所不精，被当地传为一代才女。

　　少女怀春的时代，渴慕白马王子的出现。

　　前来苏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王孙贵族也有，公卿子弟也有，但若兰对这些纨绔公子都看不上眼。因此婚事一直拖来拖去，久久没有结果。

　　到了十八岁这年的春天，阳光明媚，百花争艳。若兰闲在家中没事，就让父亲带她去游春踏青。

　　他们来到江畔的一个小湖边。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地上青青的草儿柔嫩绵延，让人眼睛一亮，不由感叹春色怡人。湖水波光潋滟，清波微荡，一圈一圈延宕开来，像是醉人的音符。若兰深深陶醉其中，望着湖水发呆。

　　忽然，出来一伙人大煞风景。是一队官兵，押着一个小伙子，后面追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这位老母亲边追边哭，儿啊，你们放了我的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声音凄绝，让人顿生悱恻之心。

　　若兰没经过世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问父亲。苏县令叹了口气，世道不太平，听说苻坚大帝要南下征晋，这不，抓丁入伍呢！老百姓从此又没好日子过了。

　　若兰虽没见过战争的灾害，但也知道兵者，凶器也，战争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于是，也随着父亲慨叹。

　　正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一位英武少年，长得丰神秀美，英姿倜傥，背后背着弓弩，腰下悬着宝剑。当场制止了官兵的暴行。官兵不服，欲图反抗，被少年三下五除二打倒在地，解救了那位后生。老母亲千恩万谢，磕头不止。少年忙扶起来，又给了不少银钱，让母子远去逃生了。

　　自古美女爱英雄，若兰看到眼前的一幕，顿时对这位英武少年产生了倾慕之意。

　　踏春归来，若兰像换了个人似的，魂不守舍，病病歪歪。

　　苏县令看在眼里，知道女儿大了，必是有了心上人。于是，来到女儿的闺房，百般宠爱的说，乖女儿，跟爹爹说，看上哪个后生了，说出来，爹爹马上派媒人说去！

　　若兰顿时羞红了脸，娇嗔道，爹爹，你说什么啊，女儿一辈子也不离开你，怎么会看上谁家的后生？我呀，才不去想那些呢！

　　苏县令哈哈大笑，说道，你呀，古灵精怪，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爹爹？现在讲了，我或许能帮你，若是错过了时机，我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说罢，苏县令佯装要走的样子，站起身来。若兰一看着急了，连忙拉住爹爹的衣襟，羞涩地说，女儿女儿确实看中了一个人，就是那日游春的时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个英雄少年。

　　苏县令颔首，对女儿的眼光非常赞赏。又说道，我也派人调查了，那个少年乃是右将军窦真之孙，名叫窦滔，字连波，自幼就好使枪弄棒，又博通经史，倒是个杰出的后生。女儿既然倾心于他，爹爹这就让人往窦府提亲去。

　　若兰心中十分乐意，脸上却绯红一片，与帘幕上的落日余晖交相辉映，更显娇媚。

　　若兰十六岁，如愿以偿的嫁给了窦滔。

　　婚后，他们营造出一个甜蜜、温馨的二人小世界。窦滔偏好练武，武艺方面出类拔萃，成为当时响当当的少年英豪。若兰诗词文采，不让须眉，才名远播遐迩。这对小夫妻，闲暇的时候，或是演武，或是唱和，生活中平淡而真切的幸福俯拾即是。

　　然而，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静止的湖水也会被风吹皱一样，它也会受到外界不可抗力的影响。有些影响细微而浅薄，有些却深刻而悠长，而且带有阵阵的痛楚。

　　婚后半年左右的时间，窦滔因为武艺超群，被前秦大帝苻坚任命为秦州刺史。

　　按理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但若兰的心中却腾起一团惴惴不安的冷雾。且不说伴君如伴虎，自己的丈夫随时可能牺牲在政治谋杀中，单说现在的形势，也是非常微妙，稍有差池，便可能遭到无情杀戮。

　　可是，圣命难违。若兰无奈之下，也只好同意丈夫窦滔出任秦州刺史。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很是神秘，很多事情，她们能从男人难以触及的领域或是角度，直接获得可靠的信息，而且往往灵验。这也许就是女人所独有的一种能量。

　　果不其然，窦滔出任秦州刺史仅仅四十余天，便因为反对苻坚出兵东晋而遭到流放。这与若兰的事先感知没太大区别。

　　死和流放，本来就是邻居。况且，窦滔被流放到荒无人烟的沙洲，就是今天的敦煌以西一带，与死亡只在咫尺之间。

　　那是落叶满池塘的秋天，秋风阴冷，使人凄凉无助。若兰来送丈夫上路，秋风吹在脸上，如同割在心头。她攀住丈夫的手臂，泪水止不住流落，想到新婚至今，不过半年有余，就遭此横祸，使得夫妻千里隔绝，重逢无期，不由得凄然悲歌：

　　银箭昔日穿红线，何故今朝断丝弦？

　　送君池边千秋泪，漠漠流沙几时还？

　　漠漠流沙几时还？我想这时候，若兰已经横下心来，一定要等丈夫回来，重新找回这段失落的幸福。哪怕这一天遥遥无期，她也会等下去，一直等下去。

　　一程复一程，长亭更短亭。若兰越送越远，却依然难分难舍。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分别，心中或许存有不日即将重逢的侥幸，现在可以说是生离死别，前方路上黄沙滚滚，生死难卜，今日一别，真不知道哪个重逢的日子会不会存在。

　　泪水不停地涌落。道路两旁是凄凄的衰草枯杨，天空里愁云惨淡，雁叫声凄绝痛楚。入眼而来的，还有入耳而来的，都是悲情的写照。若兰心思低沉，愀然吟道：

　　瑟瑟秋风孤雁鸣，古道西望泪湿巾。

　　野日惨惨照荒草，佳音不知几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