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琬，病魂常似秋千索

　　唐琬的爱情要从一个园子里说起。

　　这个园子，就是沈园。一个宋朝的园林，一个很普通的园林，却如杭州的断桥因为许仙和白娘子的爱情而名垂千古一样，沈园也因为陆游和唐琬凄美的爱情而成为天下名园，八百年了，这个园子依然那么生动，每一个走进园子的人都身不由己的陷入那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往事。

　　春日的沈园，乍暖还寒时刻，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园子里聚集了不少踏青的游客，上了年纪的人居多，余下的就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

　　如果没有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故事，沈园实在是一个毫无特色的园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假山、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溪、溪边上的垂柳、玉波桥、亭子

　　这些普通的景物，只要是一座公园它都会有，沈园，是无法与拙政园、颐和园相媲美的，可是每一个游客，他们都知道，这个园子记念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陆游，一个唐琬。

　　多亏了陆游，多亏了唐琬，否则沈园会很寂寞。

　　想起陆游与唐琬，很自然的就会想起一句诗：“郎骑竹马来，围床绕青梅。”

　　陆游自穿开裆裤那天起就和唐琬认识了，那正是两小无猜的年龄，但爱情的种子却已经植进了他们的心灵，就在沈园，这俩小娃玩起了过家家，留下了一个人一生中最为天真最为快乐的笑声。

　　陆游和唐琬青梅竹马，也门当户对，两个人都是书香门第世家，陆游的老爹陆宰是一个极具爱国主义思想的官员，博学多才，家中藏书万卷；唐琬的来头也不小，她虽然没有一个值得骄傲的老爹，却有一个令她自豪的外公--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错之先生。

　　还有一层关系得说清楚，陆游和唐琬是表兄妹，很多人都认为表兄妹结亲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陆游和唐琬也这么想，在沈园俩小娃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份就确定了，陆游扮演“相公”，唐琬扮演“娘子”

　　这或许是天意。

　　从小到大，一直有这样的信念深根蒂固在陆游的心田，我这辈子要娶就娶表妹唐琬。

　　从小到大，一直有这样的信念深根蒂固在唐琬的心田，我这辈子要嫁就嫁表哥陆游。

　　弹指一挥间，就到了花季，陆游成了青年才俊，唐琬成了妙龄少女，两个心心相印的人开始尝到了爱情的喜悦。

　　花季一过，就是绵绵的雨季。这时候他们才知道，爱情不仅仅是喜悦，还有相思之苦。偏偏这个时候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原因很简单，陆游要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唐琬已经成为黄花大闺女，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待字闺中，成天在外面跑，不成体统。

　　但他们一有机会就偷偷的溜出来，沈园，无疑成为他们约会的“老地方”。

　　断云石畔，映波桥头，清风拂过，诉不尽的相思之苦，说不完的海誓山盟，短暂的相会，接下来是更长久更焦灼的等待。

　　陆游二十岁的时候，文武全才，十八岁的唐琬呢，早已脱去了少年时期的那份稚气和娇嫩，现在她已经成为一个温婉娴淑、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她善刺绣，绣的西湖十景好似真的一般，她会纺织，纺出来的丝线坚韧而柔顺，她会扎染，染出来的颜色鲜艳夺目，用上几年也不退色，她会裁衣，会纳鞋，总之女儿家的事情她一样不落。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唐琬为与陆游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她也暗地里读书识字，学习诗文。

　　这一年陆游参见了殿试，向皇帝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他的成绩是所有的考生中最好的，理所应当成为状元。可是一个叫秦桧的人却让他名落孙山。

　　陆游和秦桧的孙子同时参加科举考试，陆游的成绩排在他的孙子前面，秦桧看到了，气呼呼的说，这是哪家出来的逆子，敢来抢我们秦家的风头？我们秦家永远是第一，绝不允许我的孙子屈居第二！于是，把主考官撤了职，大笔一钩，把陆游的名字抹掉了。

　　陆游还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结果。当他还不知道这样的结果的时候，他兴高采烈的参加了一次小型的家庭聚会。聚会在舅舅家，也就是唐琬的老爹家里。于是两个年轻人再一次遇见，第一次在双方大人都在场的场合。

　　唐琬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心里像揣了个小鹿一样怦怦直跳，就餐的时候，她没有心思吃饭，只希望宴会快点结束，她好和表哥陆游单独在一起。

　　唐琬低着头，不敢明目张胆的看陆游，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瞟上几眼，这一瞟不打紧，正好看见陆游也向她这边瞟过来。唐

　　琬是一个羞涩的女人，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唐琬的这一变化被陆游的老娘敏锐的察觉到了。

　　宴会终于结束，陆游和唐琬趁机溜了出来，他们去了沈园。

　　两个人携手漫步在沈园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这是一个完美和谐的世界。

　　唐琬在静谧的氛围中，拿出她那把心爱的焦尾琴。低语般的琴声弥漫在整个园子里。伴随着对爱情的珍惜，伴随着对幸福的满足，唐琬用她那纤纤玉指，演绎着对生活的渴望和追求。

　　陆游在唐琬的琴声里，吟诗作赋。妙语连珠，如清泉般汩汩而出，与唐琬美丽动人的琴声交融在一起。

　　转眼间已经日落西山，陆游和唐琬依依惜别。分别的时候，陆游终于向唐琬求婚了，他送给唐琬一只家传凤钗作为定情信物。

　　陆游没有向唐琬承诺什么，只是深情的凝望着她，在这深情的凝望中，唐琬读懂了陆游心里所有的情意。没有什么承诺比这只凤钗更重要，唐琬握着它，热泪眼眶，泪光中，目送陆游的背影渐渐远去。

　　当晚，陆游先斩后奏，他告诉老娘，他已经把家传凤钗送给表妹唐琬了。陆游的老娘听了，并不惊讶，因为她早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没有理由反对这门亲事，陆游和唐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表兄妹结亲，亲上加亲，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再说了，陆游已经二十岁了，也应该成家了。

　　陆游没有料到老娘这么快就答应了，兴奋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老爹老娘就去唐琬家提亲。唐琬的老爹二话不说，当即拍板，选个黄道吉日，娶过去就是了。唐琬在珠帘后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喜极而泣。

　　唐琬就这样嫁入陆家，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很长时间，唐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以为是在梦中，这样的梦她做了一次又一次。

　　洞房花烛夜那天，唐琬剪下自己的一小撮发丝，又剪下陆游一小撮发丝，用一块锦帕把它们包在了一起。又将两只菊花枕头放在了床头，这菊花枕头是她用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的菊花一针一线的缝制而成。

　　制作菊花枕头的时候，不小心让针扎伤了手，唐琬忍着，不让陆游知道。多么体贴心细的女人。今后的日子，她和心爱的人就要在这菊花枕头上夜夜相拥而眠，影影绰绰的清香，芬芳了他们的爱情，芬芳了他们的梦境。

　　似乎顺利的开始注定有不幸的结局。

　　缘分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缘无份成了陆游与唐琬的宿命

　　婚后的陆游和唐琬过了一段幸福甜蜜的岁月。“船前一壶酒，船尾一卷书，钓得紫鳜鱼，旋洗白莲藕。”这是婚后陆游和唐琬初期生活的生动写照。

　　也正是有了唐琬，陆游第一次殿试落第并没有怨天尤人，在唐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和温暖人心的鼓励下，陆游很快就投入了新的一轮应试的准备之中。

　　另外，唐琬对待婆婆也非常孝顺，对婆婆的话从不违逆，婆婆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婆婆牙齿不好，不喜欢吃硬的食物，唐琬就不厌其烦的为婆婆单独做养生粥。至于家务活，从没要婆婆动过手。

　　可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唐琬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是绝对的贤妻良母。

　　可是，就是这样的贤妻良母，婆婆还要把她赶出家门。原因很简单，因为陆游沉湎于唐婉的美色，而不能高中进士，况且进陆家两年有余，唐婉并没有育下一男半女。

　　婆婆为了逼走唐琬，使用最狠的一招，她抓住女人的弱点，尤其是唐琬深爱着陆游之一点，给了唐琬致命的一击。

　　婆婆亲自做唐琬的思念教育，开始说了很多好话，说她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你爱他，就离开他。如果你留在他的身边就会害了他。你没有罪，是陆游有罪，他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你的存在，他把心思全部放在了你的身上。

　　那一瞬间唐琬无话可说，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无话可说。婆婆的一番话是一把软刀子，能置人于死地，但却不沾鲜血。唐琬是爱陆游的，所以她没得选择，如果她的离开真能够让陆游高中的话，她毫无怨言。

　　说服了儿媳妇，又去说服儿子。陆游当然不肯，平生第一次顶撞了老娘，说老娘荒唐。关键时刻，老娘使出了她的杀手锏，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老婆和老娘只能选择一个。”

　　这是世界上最难的选择题。陆游是个孝子，纵然有千般不愿，陆游不得不做出抉择，他选择了对老娘的“孝顺”，放弃了对唐琬的“忠贞”，一纸休书把心爱的人逼出了家门。

　　唐琬没有怪陆游，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是一个女人，女人一生下来就有了罪。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陆游和唐琬在沈园诀别。

　　唐琬站在玉波桥上，拿出锦帕，把包裹在里面两个人的发丝一根一根的扔进了湖中。这一刻，唐琬甚至想从桥上跳下去，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要听陆游的话，她要好好活着，找一个好人家再嫁出去

　　陆游走了，唐琬开始了用一生的时间来把他忘记。

　　两年后，唐琬再嫁赵士程为妻，而陆游也娶了另外一个女人做老婆。从此，唐琬和陆游两不相见，各自只活在对方的记忆与思念里。

　　陆游离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唐琬的思念，那边唐琬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丈夫体贴，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如果爱情就这么消失，倒也罢了，不料，命运又对陆游和唐琬开了一个玩笑。

　　十年后，当唐琬觉得自己真要忘记陆游的时候，他们，再一次在沈园不期而遇。十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只能用唐朝诗人元稹的一句诗来概括：曾经沧海难为水。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可以改变唐琬的娇丽的容颜，也可以改变陆游眉间的皱纹，但是唯独改变不了的是彼此对对方浓稠的思念，这思念犹如陈年老酒，越酿越浓。

　　沈园还是沈园，小径还是那个小径，满天的柳絮飘将下来，在相遇的那一刻，唐琬和陆游能做什么？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唐琬与陆游在沈园不期而遇，当时赵士程也在场，照理说，应该是陆游离开，因为他是电灯泡，但是明事理、善解人意的赵士臣却推托有事离开了。不久，又派人把唐琬心爱的焦尾琴给送了过来，又命仆人为唐琬和陆游准备了一桌酒菜。

　　葡萄美酒夜光杯，然而此刻，唐琬和陆游都没有心情享受，他们面对而坐，满腔的柔情，满腔的愁绪。

　　原以为真的可以忘记陆游，然而当此刻陆游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她不但忘不了他，反而爱他更深。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呢？弹琴吧，唯有弹琴了。依然是《化蝶》。一曲终了，泪湿满襟。

　　原以为真的可以忘记唐琬，然而当此刻唐琬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不但忘不了她，反而爱她更深。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呢？写诗吧，唯有写诗了。于是，一首饱含泪水与情思的《钗头凤》一挥而就：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红润酥软的手，捧出黄灿灿的美酒，满城飘荡着春天的气息，杨柳宫墙里摇曳。东风多么无情，把浓郁的欢乐吹得无影无踪，满怀的悲伤，忧愁的情绪，萧索的生活。回顾离别十年的日子，都是错，错，错！

　　春光依旧美丽，只为思念心爱的人而消瘦，泪水洗尽脸上的胭脂，薄薄的锦帕全都湿透。园子里的桃花已经凋零，原本清澈的池塘也已干涸，海誓山盟虽在，可是鸿雁却无法传情。深思熟虑一下，只有莫，莫，莫！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事情无法改变，时光也无法倒流，短暂而珍贵的沈园相会很快也成为过去，接下来的日子，唐琬和陆游又陷入无尽的思念之中。

　　就在沈园相会的第二年，无法摆脱相思之苦的唐琬再一次来到沈园，她期待着能够与陆游再一次相遇，但是，望断秋水，也不见陆游的身影。泪水涟涟中，唐琬在绝望与悲痛中，在墙上也题了一首《钗头凤》，用来回应一年前陆游为她题写的《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世态炎凉，雨落黄昏，桃花飘零水自流，这凄凉的情景让人多么忧伤。晨风吹干了昨晚的泪痕，当我想把心事写下来的时候，却只能倚着斜栏，心底呼唤，难，难，难！

　　物是人非，咫尺天涯，现在我身染重病，就像秋千索，夜风刺骨。远方传来角声，让我心中更添一丝寒意。夜深了，我忍住泪水，在别人面前强作欢颜，可谁知道我内心的苦呢？我对你的思念又瞒得了谁呢？

　　字字血，字字泪，这两首《钗头凤》成了千古绝唱，也成就了陆游和唐琬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

　　题完这首词不久，唐琬就在忧郁中死去，像一片落叶一样随风飘逝。

　　唐琬念着陆游的名字含泪九泉。

　　赵士臣一边唤着唐琬的名字，一边派人叫陆游赶来见唐琬最后一面。

　　陆游匆匆赶到，然而，一切为时已晚